第四十五手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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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盘棋的对局室在三楼,已经属于比较高档规格的对局室。尤其是电子计时钟,也比楼下的机械表看上去好了很多。
至于对手,也从倒霉蛋三村智保变成了石田芳夫九段。
石田芳夫,男,38岁,大手合升段赛30连胜记录保持者。1968年第12期首相杯争夺战冠军。1970年第17期日本棋院选手权冠军,第18期连霸。1971年第26期本因坊战胜林海峰本因坊夺冠,时年22岁,创下最小夺冠年龄的记录,号秀芳。之后五连霸,获得名誉本因坊称号。1974年第13期名人战胜林海峰夺得名人称号,继坂田,林海峰之后成为第三个名人本因坊。1984年胜片冈聪获得天元战冠军。大手合升段赛第1部冠军2次。专业十杰战冠军年第22期,1978年第26期王座战冠军。
这样的对手,是来到这个时代以后的赵向北从来没遇到过的。他只是和加藤正夫下过一盘定先棋,仅此而已。
赵向北猜到了黑棋,略作沉吟之后,第一手落子右上星。石田芳夫应的是左下星。赵向北第三手落子右下向小目。这让石田芳夫认为他是打算布局中国流,因此在左上布下内小目朝向右侧,打算等一下小飞或大飞出去,用实地对抗速度。
这是常见的布局。只不过赵向北的下一手,让石田感到很惊讶,情不自禁的“咦”了一声。不仅是他,连带着研究室里的林海峰和加藤正夫王座,两个人同样觉得奇异:“这样下,也可以么?”
赵向北如果用中国流,那么应该落子位,但黑棋落子却是在位,于是所有的东西刹那间改变了。
石田身体缓缓的向前倾,一直到半个身体都俯在棋盘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那枚仿佛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黑子。
“石田做小目的意图就是打算用实地对抗中国流的速度。”林海峰突然很想笑,尤其是看到石田芳夫眉头紧锁的样子,就抑制不住的开心,“但是现在赵向北这样子,他如果还小飞或大飞守角的话,那么就显得太缓了。赵向北随时可以守回去拿到整条右边。如果他大步开拆形成对围模样的对局,那赵向北恐怕是很欢迎的。”
执白棋本身就不推荐使用中国流布局,或者在面对中国流的时候尽量避免形成对围,因为那样的话黑棋会稳稳当当的发挥先手优势。所谓宁丢三子不失一先,黑棋仅仅贴过来5目半却可以抱着先手跑,谁亏谁赚一目了然。
记录员很忠实的在记录本上写着:第一手0分钟,第二手1分钟,第三手1分钟,第四手3分钟,第五手2分钟,第六手石田芳夫九段开始长考。
王铭琬自从看到赵向北和加藤正夫的比赛之后,就一直很关心这小子。以前小赵与那些初段和老九段们的比赛,也许因为实力上的差距,他的关注度还没有这么高。现在他坐在研究室里看着正在长考的石田芳夫,终于叹了口气:“赵向北,真是不愧我给他起的武库舰的名号。”他点点棋盘,转过头问王立诚,“面对这样的布局,你会怎么应对?”
王立诚一直在思考,良久之后,才回答:“打入进去,内挂右上角。”
“那么,我夹击。”王铭琬摇摇头,“右下的实地太大,不划算。”
“那么,传统的拆挂小目呢?”王立诚在思考应对方案。
“也不合适。”王铭琬连连摇头,“因为短了一路,所以白棋这样从外面推过去,”他飞快的摆出来拆挂小目黑棋飞盖的定式变化,“黑棋可以从下边直接点一下。”他点点下边,“黑棋右边还是巨大的实空,可有了这一手,白棋的下边就围不起来了。”
至于对围大模样的想法,两位棋手从根上就没考虑过。
拆短了一路,对于实地的帮助很大。赵向北打开扇子横放胸前。石田芳夫听到哗啦一声,抬起眼皮看了看,然后眼神就定住了,过了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低下头继续思考。
很久之后,他才落下一子,谨慎的在下边拆边,试图减弱黑棋模样的威力。
记录员看了一眼计时钟,用笔忠实的记录下来:第六手,白棋思考47分钟。
赵向北可不像他那样谨慎,开始在左下挂角,然后选择了一个外面看上去稍稍有些损,但实地坚固的变化。
“他打算逼石田芳夫起大模样。”林海峰对于赵向北的这一套手段可以说烂熟于心,“他现在是欺负石田看不透他在右边短一路有什么用意,然后尽可能多的挖到实地,最后在中央决胜负。”
加藤王座点了点头:“那么,你觉得右边那里,如何处理为好?”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江铸久,就会告诉他:什么都不做,看着就好了。
但林海峰显然也陷进去了:“让我看一看,这里的变化,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棋周刊的编辑们自然关注名人战循环圈之前的倒数第二轮预选,尤其是最近十二连胜一时名声大噪的赵向北对战二十四世本因坊秀芳,松岛编辑已经准备好等比赛结束之后——如果赵向北赢了的话,好歹也要央求主编大人留下个页面,然后约他写一篇自战解说。现在半田主编在看到右边那个中国流变化之后,立刻决定放弃关于女流本因坊战的一个稿件,变成关于这一手的手段分析。
这一手,就足够写两页了。
石田芳夫九段的确猜不透右边这里赵向北是个什么用意。他虽然被称作电子计算机,可真正的计算机也是需要程序支持的,面对吐乱码的赵向北,一时间有点陷入死循环的意思。
中国流自陈祖德第一次下出之后,后来一直是长盛不衰的经典布局。日本棋手们经过研究之后认为在中国流所在的右侧挂角,是不明智的。
现在短了一路,右下成空的潜力更大,而右上显得空旷了许多

石田前面一直在思考打入,可打入之后被夹击,很容易造成单方面的逃孤,并且送赵向北上下成空。他不喜欢这样逃孤,尤其是在缺少实地支撑的情况下。
石田芳夫这时候所表现得,则比江铸久显得有经验的多。走不好的地方,不走,先处理那些好处理的。
只是让他郁闷的是,赵向北宁可落后手也要挖掉实地,不论外面白棋的模样有多么的雄壮。
这小子是先捞后洗!中午封盘时候,石田芳夫看着棋盘上的40手,心中已经完全明白了赵向北的想法:黑棋实地40目,白棋不足20目,只要中央围不起来,就是大败无疑!
“那么,你下午打算怎么处理中央的白棋大模样呢?”吃饭时候,松岛编辑抓紧时间采访。赵向北自然不担心他会违背职业道德把他的思路泄露出去,侃侃而谈:“打进去,洗。”
“就这样?”松岛编辑显然没想到赵向北比赵治勋还狠,怔了怔,还问,“就这样?”
“就这样。”赵向北点头,“先捞后洗,仅此而已。”
下午回来的第一手,赵向北瞪着眼睛看着棋盘上的局面,半天不动。
这时候石田芳夫很希望小赵在上边拐头。他宁可被破掉中央的一些潜力,无论如何也要打入右边了。
只是黑棋第一手,落在右上,效率很高的成了空。
石田芳夫没有办法,开始构思一条本不愿却不能不走的宏伟构思之路:大围模样。
“现在双方局面已经确定了,后面的路也知道该怎么走了。”王铭琬看到这里,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想法也确定了下来,“石田芳夫中央基本上能围到的,是110目。赵向北现在有实地85目到9看着棋盘上摆的42手,“就看赵向北能破掉多少了。”
先捞后洗,并不在于手数的多少,而在于模样有没有合拢。
现在打入,也许是最好的时机了。赵向北抬手,落子。打入之深,即便是赵治勋本人看到了,就觉得惊愕:“这是不是,有些太深了?”
“你也会觉得深么?”王铭琬回头看他一眼,笑着说,“你不觉得他的风格和你很像么?拼命地挖掘实地,然后深深打入治孤决胜负。”
治勋摇摇头,坐在椅子上摸了摸腿,“他和我完全是不一样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挠了挠头发,“他所想的,和我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如果是我选点,我会后退一路,那样我会比较有信心。”
“难道说连你也会没有信心么?”王铭琬笑着说,“你不是最喜欢治孤么?”
“我喜欢治孤决胜,但是也不喜欢被杀的连滚带爬。”赵治勋同样笑了笑,“我想,赵向北既然选了这个点,一定有他的道理。看一看就知道结果了。”
王立诚却提出来另外一个问题:“话说,你来这里干什么?看一看石田芳夫么?”
治勋声音压得极低,“我是来看赵向北的。”他指指周围,“别跟他们说,不然会说我目中无人。”
“你为什么会对赵向北感兴趣?”王立诚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难道是因为都姓赵么?”
“也许五百年前是一家。”赵治勋偏偏还什么都懂,笑了笑说,“因为一些个人的事情,所以来看一看。”
王立诚有点惊讶了:“你认得他?”
赵治勋很诚实:“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那有什么私人恩怨?”王铭琬不是很明白。
赵治勋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转移话题:“赵向北的治孤,很有难度。”他指着棋盘赞叹,“电子计算机的计算能力,还是很强大的。他这一手罩,让人很为难啊。”他开始自言自语,“怎么办呢?向外跑么?靠过去?”
赵向北似乎压根就没想过向外跑,斜跳一手似乎打算就地求活。
和梶原武雄一样,石田芳夫看到这样的一手棋,同样只有一种感觉:震怒。他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枚黑子,毫不犹豫的穿象眼。
“这是最强硬的手段。”林海峰连连点头,“搜根,从后面追着黑棋往外走,很厉害。不过……”他点点左下角,“这里不干净啊。”
所以当赵向北向着空中一手斜飞的时候,石田芳夫发现有点麻烦了。
赵治勋猛地一拍手:“这里真好!时机也妙,手段也妙!武库舰名不虚传!”他炯炯的看着棋盘上那一飞,连连赞叹,“就凭这样的一手,赵向北君就应该进入名人的循环圈。”
这是个试应手,问石田芳夫要哪边。如果横并,那么再飞一下把刚才的打入一子连起来搭个小帐篷,就有了眼形。如果穿出,那么赵向北穿断的一子硬爬出来,会对左下角的白棋五子造成相当麻烦。
赵向北既然拼命地发掘实地,自然不会放过左下角,现在石田芳夫那里还有相当大的味道。如果黑棋不是打入左边而是正常收官,那里有个双先手9目,在官子中可以说是巨无霸一类。
专门研究过一手棋的目数的石田芳夫是知道那里的味道的,之所以暂时置之不理,是为抢急先手在下边长出,避免黑棋跳起破坏中央。
可现在外面有了一枚黑子之后,整个问题的性质就变了,左下角不再是官子问题,而是角地的死活问题。一旦被挖通,那么不管石田芳夫怎么努力,恐怕也只能即刻起立了。
赵治勋在赞叹,认为凭这一手赵向北就应当进入循环圈。而林海峰已经开始研究另外一盘棋,看看下一局预选最后一轮赵向北是要对上大平修三九段还是石田彰九段。
武库舰上如刺猬般的武器在震慑全场,但是对于电子计算机来讲,他只觉得这有点麻烦。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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