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手 过分,赵向北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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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宇平在中央绝妙的一扳之后,生生长出来两气,接下来先冲后打,左边被围的十二子大龙就比黑中央快一气。
如果赵向北拿不出手段来,这盘棋基本上就算结束了。
实际上在20分钟之后,赵向北终于停止了抵抗,缴枪了。
“又输了……”赵向北拍着脸郁闷,“又输一盘,还是大好的形势下输了。难道我的棋感竟退化至此么?”
钱宇平只问他:“你这里,下的不觉得过分么?”
赵向北摇头:“这有啥过分的?”
钱宇平继续问:“这里呢?你不觉得过分么?”
“过分么?”赵向北很迷茫的摇头,“不过分啊。”
“那这里呢?”钱宇平还是问,“这里你不觉得过分么?”
赵向北还是摇头:“这叫过分么?”
你太过分了!钱宇平和赵向北两个人对着摇头,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频率还很一致,嘴里都说着:“不对,不对。”
老陈和马晓春面面相觑:难道这小子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分寸么?
对此,赵向北有自己的看法:“什么叫分寸?”
老陈说:“就是不过分啊,既不惹怒了对方,自己也合适。双方都过得去,双方都满意的棋。”
“那就是不满意啊。”赵向北连连摇头,“如果对方满意了,那我为什么要满意呢?我每一手的目的就是要让对方不满意啊。他满意了那我还下个什么意思呢?”
这种理论让老陈和马晓春和钱宇平三个人面面相觑:怎么可以这样子呢?
“为什么不可以呢?”赵向北虽然在上学的时候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可以,但现在还是忍不住问,“双方都满意,哪里会有这样的棋。比如说我喜欢实地,对方喜欢模样,于是我取实地他做模样,我下的低他下的高,这算是双方满意么?”
这种双方满意的例子很多,这也算是其中之一。钱宇平在棋盘上把一枚黑子挪着后退两路,说:“这就是双方满意啊。”
“那我就不满意了。”赵向北接连不断的摇头都快把脑浆子摇晃出来了,手指很坚定地按着那棋子推进,“我在这里所要做的,就是要大踏步的推进。下在这里我是很满意的,只要让你不满意就好了。”
“所以你不就被追杀了么?”钱宇平觉得赵向北简直不可理喻,“你要是后退两路,我自然就不能这样强行断开了。”
“断开就断开啊。”赵向北不以为然,“那就看谁刀快斧头硬了。”
横竖是坚决的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钱宇平对于小赵这种根深蒂固的过分思想也无可奈何,摇着头清理棋盘。老陈接着苦口婆心:“你这样下棋,并不好啊。”
“不好?”小赵莫名其妙,“哪里不好?”
“行棋过分,很容易失败。”老陈说,“而且这样不是正途。”
对于正途这种东西,小赵一向是不以为然的:“棋盘之上,没有什么正的斜的。邓公老人家不也讲么,不论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再说了,如果我把这一片杀了,”他用手在棋盘左边虚虚的画出一道线来,“那就算正途么?”
这种事情,永远也没个对错。正好像说藤泽秀行和加藤正夫不喜欢赵治勋那种地铁流一样,闷头拿地然后不论前面是高山深谷便是深深打入。老陈听到这些话之后,突然想到如果赵治勋没有拿到棋圣名人本因坊这些大头衔的话,那么他会不会也说那不是正途呢?
这是个问题啊。老陈抱着胳膊低下头默默地看着正在棋盘上指指点点讨论着什么的两个人,思绪却飘了开来:在围棋上,到底什么是正途呢?我下的是不是?马晓下的是不是?
“这手棋堂堂正正,我想可能也是应对的最好办法了吧。”棋盘之上无大小,这一局开始时候赵向北下出来了新手段新变化把钱宇平坑的险些爬不出来,所以马晓春也要弯着腰听讲,看着他在棋盘上比划,“实际上我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应对之策。”
然后,三个人坐在一起,围绕着这个手段开始一手一手的讨论变化。
只是在讨论当中,钱宇平偶尔会把注意力放到小赵的话语中,然后眼睛一闪一闪的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赵向北中午就在体委食堂吃的饭,就连吃饭时候还在和两位高手在饭桌上比比划划的讨论问题,让管食堂的拉着老陈问:“那小子干吗的?这地方可不许外人进来。”
“你就让他吃吧,往后吃的日子多了。”老陈不是很在意一个食堂主任的想法,还在想自己的问题,“都是公家的,多他一顿少他一顿你就算我账上。”
管食堂的主任和管棋牌的主任根本不是一个级别,既然老陈这么说话了,也只能站在一边看着人家用膳。
运动员伙食要远比普通人家的饭菜强,至少赵向北眼前这些真正高蛋白低脂肪肉类在全北京市场上也不是很多见的,而在这里不要钱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怕撑着就行,还做的味道极佳。
“他们练撑杆跳的,也吃这个?”这个食堂并不是只给棋牌一家开得,其他运动队也在这里吃。赵向北看看人家那修长身材,打听一下之后,颇怀疑的看着眼前的饭菜。
“都吃这个啊,怎么了?”马晓春不知道他所指为何,“这个不好吃么?”

“很好吃啊。”赵向北点点头,用筷子夹起来一块肉,“这是猪肉吧?”
钱宇平一怔:“你是回民?”
“当然不是。”赵向北摇头说,“我什么都吃,不过他们也吃这个么?”
“是啊。”老陈转过头来看着他,“有什么不对?”
“好像,那些大运动量的运动员不应该吃这些大油的东西吧?”赵向北把筷子尖放在嘴里顶着,“而且他们应该一天吃五六次,不能只是一日三餐……当然我也不懂这些,只是以前听说外国的运动员都配专门的营养师制定菜谱,好多东西都不能吃。还有这个。”他指指餐盘里的东北乱炖,“据说这个吃上去虽然不错,但没啥营养,不足以保证维生素摄入。”
老陈一直是下棋的,下棋的对于营养什么的要求并不很高,所以从根儿上就不了解这些东西,不过听小赵说的玄之又玄,脸色有些凝重了:“你说的,是真的?”
小赵摇摇头:“我也不大懂,其实可以请个外国的营养师来交流一下嘛。”
吃过饭之后,老陈就去找领导汇报这问题去了,留下三位棋手回到训练室继续用功。
这棋下着下着,钱宇平的问题又出来了:“你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打入呢?”
“为什么不能?”赵向北习惯性的反问,“我右边死不了,上边也死不了,大家局面都差不多,只要我打入这一块活了,你的实地不就差出去了么?再说你周围也并不是厚的威震八方,很好活。”
虽然不是很看得起小赵的业余身份,马晓春对于他的很多观点还是深表赞同的,坐在一旁点头。
“可我还是觉得这样过分了。”钱宇平实在很难接受小赵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下法,不过下着下着,他倒是觉得小赵以前肯定有个曾用名叫赵云,要不然也不能这样在大空里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来回反复的折腾,每次都是就差这么一点就能抓住,却在最后时刻眼巴巴的看着黑棋不管多狼狈多拖泥带水也能拉出去骨碌碌的一串。
然后钱宇平发现自己实地终于还是不够了,然后郁闷了。
“软弱啊。”马晓春站在一旁看的比较清楚,对于钱宇平的失败只有一个解释,“你下的太软弱了。你明知道他过分了,为什么还不直接断他后路?还飞罩,飞罩就是给他腾挪的机会。”
钱宇平当然是不服气的,收拾好棋盘:“再来。”
再来,逐渐有点明白小赵路数的钱宇平这次有了防备,从开始就稳稳当当的操持实地,抱定了看得清就上,看不清缓缓再说的想法,凭着一等一的太极功夫,硬是把小赵拖进了铺地板的格局里。
赵向北最郁闷的就是这种对局,有力气使不上,干瞪眼着急却想不出办法来。
对于这种局面的产生,第一来讲,小赵的能力是有的,但也没有真的达到那个高度。他曾经是希望之星,但并不是第一人那种级别的棋士,他棋盘上的力量极大,可总归一些方面的确是不如超一流棋手的,还有许多成长的地方。其次,钱宇平同样是个天才,判断计算之类比小赵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力量上远不如他,而且对于形状的研究也不如他这么精深,但是他年长了许多,比赛经验上并不吃亏,脑子又好使当真是眼睛一转便计上心来,对着算计也并不怕谁。
“怎么办?”赵向北自己和自己说话,“怎么办?人家高挂免战牌,就是不跟你战斗,咋办?”
他也曾想办法挑事点火四面扇风,钱宇平给他个不理不睬只要过得去就全当看不见,就算过不去捏着鼻子也认了,这让他虽然捞了不少实地,但白棋时机分寸拿捏的恰恰好好,等他那刚完事转头过来就点三三,堤内损失堤外补,转了一圈大家模样实地依然差不多。
钱宇平这是很明确的告诉他:你会捞,我也会捞。你会破空,我也会。
“模样都起来了,看意思是要比官子了……”赵向北看着逐渐脱离掌握的局面,眼睛里面终于出现了一丝焦躁。
相对于这个时代超一流棋手,小赵虽然有很大的优势,但实际水平却也并不比他们更高。他有优势,自然就有劣势,而钱宇平几盘棋下来之后,发现了他的劣势。
那就是对局的节奏把握,和耐心。
节奏感这东西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锻炼出来的,小赵最擅长先捞后洗也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而钱宇平等的就是这一刹那,他相信只要打乱了小赵的节奏,他自己就会出问题。
局面一旦进入小赵的攻击步调,钱宇平觉得就算是赵治勋这等治孤专家想要活棋也要死伤无数脑细无数脑细胞。而一旦让小赵开始跑大龙,就算是加藤正夫恐怕也留不下他。但如果也不跑大龙也不治孤呢?
这个命题在21世纪是不成立的,但在20世纪八十年代,铺地板才是历史潮流浩浩汤汤不可阻挡。
如果是孔小美穿越过来,估计会很喜欢这种局面。在简化局势、对围大模样这方面他是立法的专家,论起铺地板他能把天下好手都折磨死。
可现在是好战的赵向北坐在这里,麻烦就来了。
………………
没有精华的日子,怎么过呢……
顺便,拜托谁帮我做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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