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衣少女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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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天启六年正月的一天,杭州西湖上有一条小船正划向夕照衫,船头上立着一个丰姿俊逸的少年书生
夕照山在西湖南岸,上面有座雷锋塔。这塔是五代十国时吴越王钱俶所建,初建时砖身木檐,外环回廊,内有层梯,金刹高耸,翼角翚飞,十分宏丽。可惜嘉靖年间倭寇入侵时纵火焚烧,木檐梯级全部焚毁,只剩下砖石砌成的塔心,已烧成赤红的颜色。此时正值夕阳衔山,日光西照,长满苍松翠柏的山坡上的这座塔就好像一颗火珠镶嵌在大块翡翠之上。在加上这苍山朱塔又倒影于金鳞闪烁的碧波之中,湖面上朱红、金红、苍绿、碧绿交相辉映又起伏动荡,真使人目眩神驰。
少年书生背负双手,默默地欣赏着雷峰夕照的绚丽景色,忽听船娘赞道“划得好快!”书生回头一看,远处一只同样小船,一位白衣少女不疾不徐地荡着双桨,可是那船却箭也似地驶来,转瞬间已越过书生乘的这条船。书生目送那船远去,只见小船离岸还有两丈多远,白衣少女轻盈地一跃登岸,船到岸边后她细好缆绳,匆匆沿湖东去。
少年书生付了船钱,上岸后沿湖向东漫步。离雷峰塔不到一里路,果然如店伙所说有一所大宅院,倚山临湖,高墙环绕,古木参天,楼阁重重,想必就是大富豪郑达升的别墅了。
书生经过宅院门前并不停步,继续向东踱去,却见先上岸的白衣少女迎面走来。她身披白缎绣花出风银狐氅,腰悬长剑,看面目也不过十七八岁,美艳中透露出逼人的英气。白衣少女也在打量书生,心想世间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看他方巾部袍,想必是个尚未中举的秀才。
二人错身而过,不约而同又都回头看看,四目相对。书生嘴角微动,可是没好意思冒昧开口,顿得一顿,各自走了。书生心想:这位白衣佩剑的姑娘,莫非是她?
西湖沿岸有许多达官巨商的园林别墅,那些楼台楼阁,有的金碧辉煌,有的精巧雅致,掩映于青山绿水之间,真好像人间仙境。在那政治昏暗、贫富悬殊的时代,这“仙境”中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呢?
富商郑达升在所别业中有座逍遥楼。北面临湖是夏天可以全部卸下来的隔扇,现在挂着厚厚的红绒帷幕。东西墙壁上挂着四幅真人大小的贵妃出浴图,从不同的角度表现女性的人体美。正面的一幅,可惜画师的思想还没有提高到完全“复归自然”的层次,用一袭轻纱掩盖住了重点部位。
郑达升是个粗人,可偏偏粗人多爱附庸风雅。买一函春宫册子只用九十六两银子,而这四幅整整花了一千两纹银的图画却还没有重点。买回以后,常常的大叫不值。
这天夜里,楼内铜炉碳炽,暖如夏日。镶嵌的螺钿的大床上坐着一位布衣布裙的美貌少女,郑达升腆着老母猪般的大肚子靠在椅子上,正吐沫星子飞溅地“劝说”那姑娘。
姑娘名叫韩玉贞,因为寡母还不起郑家对扣借的二十两银子,今天一早被强抢了来抵债。邻舍出来劝阻,结果被郑家打手打伤数人。
(对扣借——实借二十两,借约上写四十两,到期归还。这样,从借契上看不出高利贷盘剥。)
郑达升用绫罗绸缎金银珠翠诱使姑娘答应做妾,姑娘为了母亲,只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但是只答应做丫鬟服侍老妇人或者小姐。姑娘又说:“我给小姐作伴读的侍女,实则我还能教小姐琴棋诗画,员外无须再为小姐延请西席。”
郑达升当场让姑娘写诗作画。但他是字都认不全,当然分辨不出好坏。叫个管家拿去请县学教谕鉴赏,最诗画书法都由衷称赞,惊叹杭州何时来了这样一位才女。
郑达升对韩玉贞,本来是和其他女子一样,只是垂涎她的青春美貌,现在知道姑娘还是位才女,更是一心想霸占为妾。这样,自己在和缙绅文人交往时,可以拿出她的一诗一画在人前卖弄一番,让他们知道:我是念书不多,可是我有一个会作诗画画的小老婆、
他又想道:“再说,工部尚书崔呈秀是魏公公的心腹,一个被撤了职的县官没送黄金白银,却买了个会唱曲儿的漂亮献给崔尚书,他这下子马屁拍对了,崔尚书一高兴,那个县官不光官复原职,还派到一个更能刮钱的大县。这个韩玉贞的长相和才学自然比那更强。我玩够了以后,找机会献给哪位大官,一定比送别的礼物更能讨得喜欢。”
哪料想,整个一天,几个巧嘴媒婆仆妇不仅说不动姑娘,反而被姑娘陈以利害说动了心,有的还转而劝郑员外:与其逼死姑娘人财两空,还不如答应姑娘的要求,花二十两银子买个会琴棋书画的丫头;再说,以后还能想法子……
到了晚上,郑达升面对比几个小老婆都要漂亮的韩玉贞,早已经迫不及待。他根据经验认定,女孩子只要失了身就会顺从。他晃着鸭梨型的脑袋,说到:“一天来,我嘴唇磨破一层皮,好话说了一大车,你是一点也听不进去。想给你吃点迷药春药,你又整整一天水米不沾。要是拿鞭子抽你吧,老爷我又怕打烂了你这细皮嫩肉留下疤瘌,看起来摸起来都不如光光滑滑的好。你以为老爷我就没有法子了么!现在,嘿嘿……”他淫邪地笑笑,喝道,“动手!”
几个粗手大脚的妇人立刻一拥而上,把姑娘按倒在床上。
韩玉贞拼命挣扎,可怜她一个文弱少女,哪里挣得脱。她面色惨白,凄厉地喊道:“郑达升!即使你今天得逞,你就不怕我明天要刺杀你来报仇雪恨?!”
郑达升嘿嘿冷笑道:“明天?今夜几个人按住你的手脚任老爷我受用过以后,你要是还不顺从,明天还是照样!老爷玩三天玩厌了,再把你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一天接十几个客,叫你想活活不下去,想死,连上吊的裤腰带都没有!”
说着,他早已忍耐不住,两眼通红,鼻息咻咻,扑上来撕扯姑娘的衣服。
韩玉贞尖声叫道:“放手!我答应你了!”

姑娘无限怨愤地长叹一声,好像九幽十八狱底的冤魂发出的叹气,听了令人不寒而栗。她面无血色,泪下如雨,不时紧咬下唇强抑悲愤,断断续续说道:“既然我终归…不免…,又何必…当众……”说着,忍不住痛哭失声。这悲惨怨愤的哭声,使得有的丫鬟仆妇也忍不住滴下眼泪,急忙转身用衣袖擦掉。
郑达升得意地哈哈大笑,说道:“对啊!我当着这些人的面这么干过,我不在乎,你是大姑娘头一回,就让这么多人看着。嘿嘿,反正你也免不了,还不如乖乖让我——”
姑娘急忙打断他的话,说道:“你叫她们反手,我答应你便是。”
郑员外一挥手,仆妇们松了手。姑娘坐起来勉强整理一下被撕坏的衣衫,瞥视一下四周,对郑达升道:“我答应你了,你答应的事也得言而有信。”
郑达升忙道:“有信有信,我一定有信!”
韩玉贞又道:“员外答应补送的五百两银子聘礼,明天就给我母亲送去。”
郑达升听韩玉贞张口要银子,他得意极了,说道:“送去送去,小事一桩,我一定派人送去!”
说道母亲姑娘心如刀绞,她咬咬牙,继续说道:“我家是书香门第,先祖先父都做过朝廷命官,我于你这是前世冤孽,我不能再摧眉折腰去服侍嫡室,更不屑于同你的一群妾侍们争什么‘宠’。你要让我另外单住,不和你的妻妾见面。这话是你说的,你不能食言。”
郑达升笑得腮帮子上的肉乱颤,说道:“行!行!让你另外住,另外住。只要你不玩什么,什么‘暖兵之计’现在就让我如意,明天你要什么,老爷都给你买。小心肝,为什么连巡抚大人也跟我称兄道弟?因为我有钱!为什么我能把你抢来?因为我有钱!为什么这些粗使婆子听我使唤按住你手脚?因为我有钱!为什么你拼命反抗,最后还得陪我睡觉?一句话,还是因为我有钱!!小心肝儿,别傻了,记住,世上钱最要紧,什么仁义道德贞洁廉耻,全是狗屁!为了钱,什么事都可以干;有了钱,什么事都能办得到!”
他志得意满地发表一大通议论以后,两眼盯住韩玉贞被撕坏的领口,一挥手令仆妇丫鬟们都退出去。等到最后一个人刚刚从外面掩上房门,他就立刻像头野兽似地扑向韩玉贞。
只听得一声惨叫——
却不是姑娘的声音。
是郑达升发出来的。
原来韩玉贞乘郑达升回头看仆妇退出房门之时,已悄悄从头上拔下一根铜簪,趁他扑来之际猛向他眼睛扎去。郑达升欲火正炽,哪料有此一出,虽然本能地偏头急躲,但仍然被扎了眼角。
外面的人听到声音一惊,起初不知怎么回事,寻思过后才推开门看看。这时,郑达升大喊“来人!”韩玉贞已经跑去打开楼窗,踩着椅子爬上西面窗台要往外跳。
眼看这位有着卓越才华的少女就要怀着满腔怨愤香消玉殒了!
突然,东墙的一面窗子喀嚓一声开了,一道白影倏忽间已到西墙边把韩姑娘抱下窗口。众人这才看清,来人原来也是位少女。一身雪白的紧身袄裤,白绸短裙,白色快靴,背负长剑,连剑柄剑鞘也是白色。只是腰间系一根猩红丝绦,双鬟各簪了一朵红花。
她扶韩玉贞坐在椅子上,说道:“方才的事我都看到了。有的女子为了钱不惜出卖身体、出卖灵魂,也有的在暴力面前只知忍气吞声。姐姐不受珠宝金银的诱惑,还敢于反抗强暴,令人欣敬。我一定要惩罚郑达升这个畜生,让你们母女团圆。”说罢,她转身慢慢走向郑达升。
姓郑的先是眼角被扎,紧接着又看见突然飞进来一个人,俄顷之间连逢意外,他简直吓傻了。捂住受伤的左眼,用另一只眼呆愣愣地看着来人。
神智渐渐清醒,他才看清来的人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健美苗条,粉面樱唇,修长的眉毛下,黑眼珠像两粒黑宝石一样精光闪射。若在平日里,郑达升见到如此美貌的女子,一定会想入非非,可是现在见她满脸怒气一步一步逼向自己,回想她方才对韩玉贞讲的话,心想:这大约就是人们所说的“侠客”了。看家护院的都是些饭桶,怎的让她闯进逍遥楼来!我该怎么对付她呢?
这时,十来个丫鬟仆妇大都呆立在门内,其中只有徐王氏练过十年武功,是内管家而兼女保镖,一向的助纣为虐。她见来人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虽然背着剑,但并未拔出来。于是她蹑手蹑脚掩到来人身后,一招圈锤猛击太阳。
白衣少女并不回头,只略一闪动,这拳便击空了。
徐王氏喜鹊登枝腾起左脚去踢来人的腿弯,嘴里还喊着“给我跪下!”
果然如响斯应,听听得“啊”的一声喊叫,接着扑通一声,不仅是“跪下”,而且是躺在了地下。只不过这躺下的,是徐王氏。
白衣少女这才回转过身来,叱道:“你这为虎作伥的奴才!你的腿有这桌子硬吗?”她指指紫檀木方桌,挥掌一劈,把厚厚的桌面砍出一个大洞。她又对郑达升道:“你的头比这桌子怎样?”说着举起手掌作势要劈。
郑达升见徐王氏出手,暗自高兴,可是白衣少女好像连动都没动,徐王氏却蜷曲在地下抱着小腿叫唤。再看见少女一掌打穿桌面,又比划着要劈向自己,吓得赶紧跪下来连连磕头,说道:“姑奶奶饶命!金银财宝任凭您老人家拿去,只求饶小的一条狗命!”
白衣少女道:“你祖父贪赃枉法,搜刮百姓,发了大财。你父亲科举不第,该行经商,也仍然勾结官府,借以谋取暴利。到你这一辈,更是倚仗财势,欺凌良善,就以今晚之事来说,你!”姑娘说到此处,忍不住满腔怒火,伸手抓住郑达升的肩膀一捏,郑达升觉得好像骨头要被铁钳夹碎,痛得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这时,突然有三点寒星直射白衣少女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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