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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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盛开的春天,万物复苏。景菱宫後山亦是芳草萋萋,花香鸟语。其间坐著一个眉目俊朗的青年,淡亮的眼眸被敛下的长睫遮掩,沈静中透著淡淡忧伤。
"剑轩。。。"远处响起清亮的叫喊,是廖星的声音。
"在这儿"他转过身,迎向他。
"啊。。。"看到目标,廖星跑上去,稳了稳气息,说道:"走吧,到小十二宫,梅夫人和辕冥来了"
等这两人一进门,梅夫人起身,林剑轩简单向她行了个礼,众人便落座。
佳宸率先开口:"夫人您最近是不是打算开家店铺"
梅夫人掩嘴笑道:"佳宸这嘴,真是管不住事情"
佳宸也知道梅夫人是在打趣他,继续道:"既然是好事又何需隐瞒,你们说是不是?"
"对,对,等著哪天景菱宫让我们几个败家的给吃空了,到时候夫人您可不能袖手旁观呐"
"我看,是被你一人吃空了还差不多"说完,辕冥开始大笑。
廖星不服,连忙来到瑛堰旁边想请个救星,哪知瑛堰非但不帮他反而一个劲地点头。
气的廖星只得对著空气大喊大叫,其余四个人更是乐开了。
梅夫人注意到一直坐在那里不时微微一笑的林剑轩,她走过去,摸上他垂落侧颊的几绺长发:"你变了好多"
林剑轩轻轻摇了摇头。很多人都这麽说,但他却说自己什麽都没改变,他还是他们认识的林剑轩,那个爱上当,时而急噪时而沈静的林剑轩。他亦是他们畏惧的杀手,那个嗜血,时而杀人却又时而救人的杀手。
"他呢?"
他还是摇头,这回显得更缓慢更沈重。
欢愉的笑声停了下来,梅夫人看了众人一眼,"我想见见他"
林剑轩犹豫片刻,点头。
景菱宫分二十八刑室和七十六个秘室,这里是第三秘室。林剑轩拉动机关,打开了一道阶梯走廊的入口。这里一点也不幽暗,甚至可用精致美观来形容。来到最後一扇门前,林剑轩轻轻将它推开,清新素雅的摆设豁然出现在眼前,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床。只有一个水晶棺,荧荧的闪著眼。
棺里躺著一名五官俊朗的男子,表情十分安逸好像睡著了一样。
很难想象这人已经死了五年。
"还是无法醒过来吗"
"恩"他点点头,用袖子擦拭上面的零星浮土。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无止境的等下去"她盯著他的侧脸问道。
他没有回答。
梅夫人打量著这个比五年前成熟许多的林剑轩,心升一丝欣慰却参著一丝酸楚。
"你了解他吗?"
他看著她,不明白她在说什麽。
"他的过去,在你不知道的日子里,他的生活。。。"
林剑轩望著水晶棺内的爱人,"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他能亲口说给我听"。
梅夫人敛下长睫,不知在想什麽。一会只听林剑轩又道:"如果您想告诉我或者说您是想倾诉一些枫寒也不清楚的事,那麽,我会洗耳恭听"
"你什麽时候变的这麽聪明了?"她微笑,而後她的思绪随著她的感情一起回到了三十五年前。
那天晚上风吹的格外凶狠,庭院外几只不知名的怪鸟‘吱吱哑哑‘叫个不停,哥哥在叮嘱过她後就再也没有回来,她知道自己安逸的日子到头了。
她拼命的跑拼命的逃,她不能停,还有好多好多的事等著她去办。没时间处理感染的伤口阵阵袭来的头痛使她最终瘫倒在地上,在失去意识之前,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醒来时,正好可以看见窗外的景色,是一大片的竹子。坐在床边的男人告诉她,她已经昏睡了五天,之後她就这麽不明不白的住了下来。男人温暖的笑容延续到了第二年冬天,在冬天的竹园里她成了这里的女主人。‘余恋花‘这个名字就此成为了过去。
将‘竹园‘改为‘盛园‘到还说的过去,为什麽连自己的名字称呼都要改?这个问题丈夫问过她很多次,她只是任性的回道:"因为我喜欢"
很爱她的丈夫不知道,她一直都在对他隐瞒她的身份,她也对他隐瞒了一个预谋已久的计划。是的,她并没有忘记仇恨,一天都没有。父母的惨死,哥哥临走前的微笑都会将她从幸福的环抱里拉离,跌入未知的自责中去。
春天永远都是个令人欣喜的季节,经过漫长的等待,她的两个孩子终於降生了。也从那一刻起,拉开了一切阴谋的序幕。
两个孩子是前後脚出生,丈夫高兴的大摆宴席,三个月後先出生的‘哥哥‘竟然不见了。丈夫急得直跺脚几天不著家的找孩子,她却只在一旁装了装样子,孩子是她亲自抱走的,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孩子现在在哪里。
那一年,付傲天喜得贵子,付玄这个名字传遍江湖。
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丈夫在生意上被人陷害只得遣散了下人带著她和唯一的儿子过上了逃亡生活。
你後悔吗,跟著我?丈夫抱著儿子,牵起她的手。
她摇摇头,伸手整理他散乱的头发。在丈夫看来她的眼里满是心疼,但在她的心疼中更多的是歉疚。
周假元,富贾一方的财主,真正的恶霸,对珠光宝玉甚是喜爱。如果说哥哥的死是为付傲天所害的话,那麽周假元就是最大的帮凶。
在她的‘提议‘下,丈夫和她终於来到了苏州,一次‘偶然‘的相遇,他们结识了陈管家,并在不久後进住了周家打下手,一切按照她的计划顺利的进行。周假元是个极其爱现的人,在他的寿宴上,她终於见到了哥哥曾经佩带过的‘晚双‘,看著那个满身肥肉混蛋来回把玩它时,她的眼泪已经无法抑制的落了下来。悲伤,愤恨,仇人近在眼前,自己却无能为死去的家人报仇,怎叫她甘心。她不能急,现在杀不了他,不代表他就可以高枕无忧的过他的舒服日子,终有一天她会提著周假元的头颅去忌拜家人。
"一、二、三。。。。。。哈哈哈,你抓不到,抓不到喽。。。"园子里五六个粗衣打扮的孩子正在玩捉鬼游戏,她站在远处望著自己的儿子。
九年了,她和丈夫在周家生活了九年了,九年间她用尽各种办法对付周假元,可每次都被那混蛋成功的避开了,她频繁的行动终於引起了他的警觉,她不再那麽容易找到下手的机会。
一小点凉凉的东西落在她脸上,只听远处的几个孩子欢呼:"是雪花啊,下雪了,啊,下雪了。"
见那几个顽皮鬼似乎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她意识到是该准备准备收拾出过冬的衣服了。
周家的下人是十人一间屋子,男女分间,像她这样一家三口都住进来的只有现在和她们同住的许家人。
她走到一个破旧的木箱前,开始翻找冬衣,在抖出一件棉袄时,‘叮啷‘一声,好象是什麽东西掉了下去。她让出几步弯下身,因为光线幽暗她只能在地上摸索,一点闪闪亮色引导她的手伸向那里──一枚银制的新月簪子。

"娘!"
听到儿子的呼唤,她连忙将簪子收在怀里,转过身,微笑著问:"怎麽了,小寒,不和朋友们玩了吗?"
九岁的男孩摇摇头,"刚才觉得这里有点疼",他指著自己的做胳膊。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注视著儿子,可感觉上像是在看著另一个人。儿子任由她抱著,没有说话。
付傲天的行动比她想的要慢,但只要他一出手就没人能逃脱的了。那天目送儿子欢快的出门後,她和丈夫准备打扫西南侧的庭院,忽然从前大院飘来一阵恶心的血腥味,她并没有听到任何打斗的声音却隐隐觉出浓重的杀气正向她们逼近。以她这点功夫硬拼绝对不行。
周家一共有多少条秘道她不清楚,她也只是在打扫时无意中发现了其中一条而已,她敢肯定类似这样的秘道在周家不下七条。跟在自己身後的丈夫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担心。面对这种情况他们无法回头,可儿子怎麽办,他们唯一的儿子啊!
她转过头,强作镇定的说:"现在,只能希望在他们撤走之前小寒不要回来。。。"
等丈夫再想说些什麽的时候,她用手堵住了他的嘴,"嘘,。。。。。。这里,还有别的人"
秘道里寂静无声,她知道对方也在等待,会是谁?
也许是为了更安全的逃跑,这里没设一盏油灯,一根火把。然而幽幽的蓝光在前方不远处一道一道的来回闪耀,清晰无比。
是他,没错,只有‘晚双‘才能在黑暗的地方释放出这样的色彩。她从没如此兴奋过,是吗?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吗?让周假元死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她漫漫潜过去,按周假元的性格他会把自己最喜爱的宝物别在领口,也就是说她只要把手里的短刀向著蓝光以上刺去,周假元便会破喉而死。
‘──呲──‘
腥臭的血喷溅在她脸上,衣服上,即使溅到了眼睛里,她的手也没有放松力道,她要看著仇人死亡,她要从他的最後的悲吟中找到她的满足,十年啊,为了这一天,她足足等待了十年啊,虽然这并不是终结,但她总算成功了一半。
幽蓝色的光映著两人恐怖的脸。她没去注意丈夫的表情,兴奋的眼睛紧盯著丑陋的尸体。
"这麽说,付玄他。。。并不是付傲天的骨肉,而是你安插在付傲天身边的一杯毒酒!"林剑轩的疑问将她从那个记忆中拉了回来。
"也。。。可以这麽说吧"她惨然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没有人性很惨忍"。
"我不否认"他冷冷地说,"但我更疑惑的是他还那麽小就被抱到付家,认贼作父这麽多年即便没有血缘也还是会有感情,又凭什麽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而与付傲天刀剑相向?"
梅夫人移动到他对面,脸上显出不屑与愤怒。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他是付傲天的儿子,生来就拥有一般人羡慕不来的显赫身世,但谁又知道他六岁的时候因为弄翻了茶杯而被他的‘父亲‘打到口吐鲜血,又有多少人知道他称世的‘宁镰‘是睡在雪里练在火中的邪门功夫。而他的‘父亲‘被万人景仰的‘武林盟主‘只是在一旁呵斥责骂。"
"你一直都在暗地里看著他?"
"不是一直,毕竟我在周府做的是下人的活,为了不让人怀疑只能偶尔去看一下"
林剑轩没接话,他在等梅夫人自己说。
"周家被灭之後,我四处打听小寒的下落,没想到再次见面时,他身边的人竟然是凌千刃凌老前辈。。。"
"所以你脑中又闪出的一个念头,那就是让他们两兄弟在对付傲天的仇恨中成长,待今後你功力大增,就可连手他俩除掉付傲天"林剑轩带著不可抑制的愤怒顺接了她的话,连敬语也不用了。
见她无法反驳,他继续道:"那时枫寒和瑛堰他们住在景菱宫,你并不打算让儿子知道你还活著,但你却隔三差五就会潜入景菱宫,你的目的不仅是去看儿子,有时也会趁他不注意对他的记忆加以暗示"
"你。。。。。。"梅夫人惊愕的看著林剑轩。
"但你的行动最终被凌老前辈发现了,在景菱後山你向凌老前辈倾诉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他谅解了你的苦衷并且答应帮你隐瞒下去,至於理由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梅夫人紧握双拳,颤抖著身子,"你怎麽知道,为什麽你会知道!?"
林剑轩摇著头,伤感道:"因为那天,枫寒和瑛堰他们玩累了之後躲到了一块巨石的凹洞内睡了过去,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好巧不巧地就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他已经说不下去了,为什麽老天偏偏对他这麽惨忍!
"这些都是小寒告诉你的?"她咬住下唇,恨不能咬出血来。
"是瑛堰"林剑轩摇头,一脸似笑非笑,"如果枫寒能将这些告诉我的话,现在的我们也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那麽在‘鬼闪林‘里,他为什麽。。。。。。"
"‘这世上纵有再精湛的易容术,也无法易出一个人举手投足间的习惯和眼眸中的灿星‘"
她微微一愣,这是他小的时候她常说的一句话。
"他那一声‘娘‘叫的就是你啊!"他几乎是嚷著说出来的,"难道你到现在都还不清楚吗!那不是他的疑惑不是他的猜测不是他的错认,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计划!而你。。。却还在欺骗他"
"他。。。应该恨我的。。。"她的双肩在颤抖,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但在空静的秘室里林剑轩很清楚的听到了。
"你希望他恨你吗,那你就太愚蠢太自私了。在他的心里你依然是十年前那个生他养他疼他的母亲。他心甘情愿的为你利用,为你杀人,为你的复仇背上更多的罪恶和骂名!你呢,‘纪家当铺‘是你给他的记忆,而‘薛府‘就是你为他准备的另一出戏!"
"这是我猜的"林剑轩随後又补上一句。
他看了一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梅夫人,"看来,我是猜对了"。
因为三十多年的冤仇究竟牵连了多少事害死了多少人。延续这仇恨的梅夫人,同为牺牲品的付玄、枫寒包括自己,不过是陷入了一个又一个自己设置的旋涡中不可自拔。这能怪谁,怪为了争权夺利而杀了余风的付傲天,怪梅夫人的惨忍的复仇执念?如果她能放弃复仇也许她会比现在快乐千倍万倍。这只是说词,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说服他人‘放弃‘,惟独无法使自己忘却。他们都在旋涡中翻滚,直到同归於尽的那一刻。
沈寂的空气中传来一阵呜咽的声音,梅夫人已经跪在了水晶棺前泣不成声,尖长的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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