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读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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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陆的另一处,切列维正在寻找自己的目标。
这些日子里切列维一直在养伤,之后孑然一身的他曾经想暂时接手一份佣兵的工作。但是没想到第一个工作就是亚西顿城李克交给他的,去寻找一个叫做珍妮芙的佣兵的任务(心急如焚的李克对所有刚加入的佣兵都交代了这个任务)。切列维不禁觉得很有挫折感,就此放弃了成为佣兵的打算。那天晚上在法师塔上他对珍妮芙所说的话他已经记不全了,他现在明白自己当时正处于一种混乱状态,就像处在一个四面都是铜墙铁壁的牢笼里,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出去,那么走投无路的人就必须走向这个出口。
珍妮芙就是他的出口,他的逃避,切列维对自己的做法感到羞耻。他不会再做出一样的蠢事,说出一样的蠢话了。
他要选择手中的剑,这是一个简单的选择。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咸咸的海风扑面吹来。
这是一座偏远的渔村,寥寥几户人家,几只木排拴在海岸上,随波,一起一伏。
惊涛骇浪中,正有一个人双脚站在海面上。
这个人裤脚挽到膝盖以上,全身的皮肤被海风吹得发红。
他是个正在捕鱼的渔民。
尽管天气恶劣,但是维持生计同样重要。
他一次次将手中的网撒向大海,同时也是将心中的希望撒向大海。
他踩着的竹排被海水没过三寸,远远看去,整个人就像是站在海面上一样。
阳光无法透过厚积的乌云,海面上阴惨惨的,似乎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渔民发现了切列维。
本来忙得手忙脚乱的他立刻收住了自己正要抛出的网,站住不动了,就像一根生锈的铁钉牢牢钉在船头。
切列维纵身跃起。
木排与海岸距离很远,切列维这一纵仅仅跃过了一半的距离,眼看他要落入海中的瞬间,切列维闪电般地抽出长剑向身体斜下方用力一挥!
剑斗气将身下的海浪击起丈余高,滔天巨浪中切列维已借着反推的力量落在了竹排上。猛然承受重量的竹排往下一沉,但是两个人都很好地掌握了身体的平衡。
渔民模样的人看着切列维不说话,他把鱼网牢牢地拴在竹排尾端,专心致志地抄起竹竿在海浪中撑起排来。
切列维盯着对方看了很久,才半信半疑地称呼他:“贺?”
渔夫以含义不明的奇怪眼神回望切列维,哑着嗓子回答:“是我,呵,认不出来了,是吗?”
“确实……两年时间让你有这样大的改变,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切列维蹙着眉头,惊讶于[冥河]的一个利害角色为何会变成一个穷困潦倒的普通渔民。
贺却没有显出丝毫的懊恼和沮丧,他观察切列维的眼睛,当他发现对面的人正压抑着杀气和愤怒的时候,他反而笑了:“你来问我宾布的事。”
“对,我想知道宾布的弱点。”
“直到今天你还想打败他……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知道?”
“因为你是‘贺’!”
海涛阵阵,海浪翻滚,青浊的海水像雨一样从高处洒下来,打湿了切列维的头发和嘴唇,口里有了若有若无的咸味。切列维接着一字字说道:“因为从前你是[冥河]中仅次于宾布的人物,并且你能够阅读别人的内心!”
贺不否认,他浅浅地笑,解释说:“准确地说不是读,是听。就算我不想知道,周围人的也在我耳边大声嘶喊,真是够我受的……”
“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你一定读过宾布的内心,只有你才有可能了解他的过去!”
“不!”贺斩钉截铁地否认,“我从未读过他的心。”他不等切列维置疑,又继续解释道:“我不是说谎,宾布的心从来不发出声音,有时我甚至怀疑他是个死人,他败给朗修之后便失踪,我也再没有机会去试着阅读他的想法了。”
“只是这样吗?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却只得到了这个答案……”切列维脸上现出了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懊恼,显然他已经对面前这个已和普通渔夫无异的贺一点也不再感兴趣了。
贺此时却突然说:“放弃吧。”
“什么?”
“我说放弃和宾布的胜负。”贺毫不躲闪切列维野兽一样凶猛的目光,说道。
“哈哈哈哈哈——”切列维大笑起来,问:“你的理由?”
贺双眼中闪着掌握一切的怪异光芒,他笑着回答:“你的剑已经不再锋利。有了羁绊的剑必定会败。你的内心已经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厌倦,从前,你的目标是全世界,从未改变。但是现在却已经开始动摇,你怀疑了自己的信念……你觉得也许一种平凡的生活也可以满足你。是不是,切列维?对了,这些内心的变化是谁造成的?珍妮芙是谁?她很迷人吗?”
“你……”切列维抓紧了自己的剑柄,“你竟然读我的心?”
“抱歉,相信我,这并非有意,甚至是你说给我听的。”
“好,我不和你计较——即使不知道宾布的弱点我也能找出办法打赢他!”切列维转过身去准备跳回岸边。
“你没有办法,不要欺骗自己,如果你有办法就不会来找我,满足平凡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难,就像我现在……”
贺沙哑的声音继续在切列维耳边响着,他似乎没有发觉切列维拿剑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住嘴!”切列维反手就是一剑,由于愤怒他不由自主地使出了剑斗气,凌厉的剑气向贺推去,如果接触到身体,势必将贺斩为两段!
然而贺却已经不见了踪迹。
就在这时,海面掀起了两人高的排浪,白浊的浪花在浪崖上沸腾。无坚不摧的剑斗气把这滔天巨浪斩为两截,于是海水的墙在一瞬间崩解,化为千万道雨剑向下扑来,如一场急雨降落在竹排之上,一时间切列维的身体被如帘的暴雨包围。
雨过后,一只手搭在了切列维的后肩上。
贺的手。
这只被无数冤魂诅咒,经鲜血无数次洗礼而至微微泛红的手游移到切列维的后颈上,从掌心散发出来的冰冷杀气让切列维一动都不敢动。
又输了?
切列维忽然感觉世界变得昏暗了,隔膜了,遥远了,他同时觉得自己的胸膛内发出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切列维一动也不能动,不是由于身体上的麻痹,而是心理上的绝望。他的自信又一次受到了重创。输给宾布已经很难接受,如今又输给了贺!
对一个终生和手中的剑为伍,以其为傲,视其为生命的人来说,太残酷了。
但是贺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他站在切列维身后,威胁地用右手逼住切列维的要害,仍然在那里嘲讽他的对手。
“不自量力的家伙,如果宾布是可以打败的,我早就挑战他了!不过我还真要夸奖夸奖你,肯下苦功的小子,你居然掌握了剑斗气这种绝技,让我刮目相看……可是这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你的剑斗气充其量只达到[风刃]的层次,而据我所知,宾布的剑斗气已经练到了[碎骨],仅次于迪姆丹马斯的[山崩]!”

“原来是这样,贺早就知道……”切列维昏昏沉沉地想。
看到切列维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贺感到很无趣。他索性放开了手,反身走回切列维面前,看着切列维已经与以往不同的那双眼睛。
这双黑眼珠明显比从前空洞多了。
狂妄和冷酷被扫褪,只留下两处不可填补的空缺。
贺对自己的臂膀和语言所造成的结果很是满意。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贺问,接着他把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不要开口”的手势,告诉切列维:“即使你不回答,我也能知道你心中所想。”
随后,就是贺绝无仅有的单人对话。
“什么都没有……哦,脑中一片空白,真有你的,在这方面倒是有些接近宾布了……等一等,你的心里还有些疑问,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冥河]?——这个问题很复杂,我这样来回答你吧。
第一、你知道宾布在两年前输给了朗修博罗沙,这个意外中的意外打击了很多人,让整个[冥河]都不能接受——我也是其中之一。而我那身无可奈何的读心术本领在此时就成为了一种折磨,我不仅要笼罩在自己的绝望当中,还要把别人的绝望也加在自己头上。我听到无数的声音在重复:‘理想国度只是个梦,不要再做梦了。’既然我已经从中预感到了[冥河]的下场,再继续留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嗯?你说你当时没有这么想?是的,我要再次夸奖你,除了现在,你从来没有绝望过。
第二、我需要一段时间远离人群,静下心思考,关注大陆局势的变化,等待一个值得依附的势力出现。很显然,我已经等到了。
什么?你想知道我指的是哪个势力?别着急,稍后你就会知道。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条:索斯朗收买了我。
不,不要不相信,也不要在心里谴责我背叛老板。”
贺双臂合抱在胸前,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我至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公然与老板刀兵相向——至少老板对你我都还有养育之恩。索斯朗给我钱,只是买我退出[冥河],这样在他在进攻[冥河]的时候就不必面对我这个强手……”
“你……居然还自认强手!”这一次切列维终于抢在贺之前将自己的想法喊出了口,“你早就知道一切,却只为了一丁点金子就背叛组织,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样重要的老板丧命在索斯朗手下?”
“不不不,就是因为不忍心看着老板死,我才退出[冥河]。”贺狡辩道。但是切列维的怒火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剑,他声色俱厉地逼向贺:“刚才我以为自己已经无法再用剑,但是现在你又为我找到了一个挥剑的理由!”
被切列维那柄极度危险的长剑指着前胸,贺并没有因此神情收紧,他只是狡猾地眯起了眼睛,似乎在等待什么发生。
“你以为面对一个剑斗气的使用者,我会错过杀他的绝好机会吗?”
切列维握剑的手突然开始抖动,他吃惊地睁大眼睛,稍后他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急忙还剑入鞘,试图跳回岸边,但是这时他的嘴角淌出血来,他双膝麻软,跪倒在贺面前。
“哈哈哈哈——”贺忍不住开怀大笑,他亮出拇指和食指间的一根毒刺,如数家珍般地介绍说:“想必你不止一次听到过:这小玩意儿叫做‘芒卡’,它可是比刀剑更可怕的杀人武器。而你知道在老板传授的三个弟子当中,我学这学得最好!”
浑浊的海浪拍打着竹排,竹排一会在波谷一会在浪尖,外界的刺激加速了切列维体内毒素的扩散,他头上冒汗,四肢开始抽搐。
贺俯下身,把自己的脸贴近切列维的脸,看着切列维脸上痛苦的模样,贺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感到十分满足。
“不必担心,你不会马上下地狱。”贺得意地说,“这根芒卡是经过改良的,它的毒性比较缓慢,换句话说,你所受的折磨也会更加漫长。如果没有我特制的解毒剂,你就必须在痛苦的等待中慢慢地毁掉。"
看到切列维没有力气发话,贺更进一步揪住切列维的斗篷,将他从竹排上提起来,威胁他说:“你别无选择,想打败宾布的小子。我可爱的毒药会每时每刻折磨你的神经,你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你会痛苦地诅咒你自己和你出生的日子!听我说,切列维,和我一起干!索斯朗已经掌握了拉何尔教廷的大权,你的剑斗气会让我们干得很不错的……”
贺没有继续说下去,切列维吐在他面孔上的那口吐沫就是他盼望的回答。
“不认输的小子。”贺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他从海浪里掬了一捧水洗去脸上的污垢,同时他的笑容也在那一刹难以想像地完全消褪,贺狠狠一拳打在切列维的腹部,顺势把他扔到了波涛当中。
像是急于吞掉主人投下的食物般,大海疯狂地掀起浪头,要将切列维拍到水下,但是切列维顽强地抵抗住了这次打击,他再次出现在海面上,忍着剧痛,咬紧牙关拍打起浪花。
看着忍受毒素煎熬的切列维用非常勉强的姿势游向岸边,贺在他的身后大声喊出以下的话,为了让对方牢牢记住,贺把每一个字都咬得特别清楚。
“去吧,小子!你需要时间学会低头!你还有七天的时间来学习怎样向别人低头。在这之后,失明、瘫痪和溃烂都会找上你!我配制的毒药虽然属于慢性毒药,但是它的原料可是只在日食的时候才会开放的白河荆!它的毒性可是比剧毒的乌头草还要毒上六倍!”
“还有,别把希望寄托在牧师身上!这种剧毒不是随便哪个乡村牧师就可以解救得了的!只有高阶牧师才有可能。但是所有的高阶牧师都在索斯朗的掌握之下!你所能走的路只有一条……”
切列维距离贺越来越远,后面的话渐渐听不清了。
切列维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渔村走出来的。他步行了两天一夜,滴水未进,粒米未粘,可是他仍然迈着步子,大脑内一片空白。
乌鸦在月光下聒噪地叫着,松树枝头由于飞来飞去的鸟儿而沙沙作响,天色暗了。
切列维丝毫没有察觉夜露打湿了他的衣襟,他进入了半昏迷状态,朦朦胧胧中,他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这声音如此之近,好像就在他的耳边。
“切列维,你可以接受死亡吗?”
“……死亡?”
“我可以让你获得更强的力量,但从此之后你只可以赢,不可以输,因为只要接受这力量,你无论输给谁都必须死!”
“你有面对死亡的勇气吗?”
这声音突然中断,切列维感觉脚下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身子一晃险些栽倒,毒性再次发作,让他眼前发黑。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从地上跳了起来,这个人对切列维怒气冲冲地喊道:
“你吵醒了我的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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