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天上和地下的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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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凡克在藤椅中回过头来。
歌若肯的神情异常严峻:“父亲……三十万天使挡不住他的脚步,原罪者又杀回来了!”
真理之神的父亲,天父,星辰之主,法缔尔。
他是造物主,他拥有一切形象,飘浮大陆的一切力量都于他,他的生命与时间永恒。
在当今的时代,他称自己艾凡克。
艾凡克从座椅上站起来,粗短的四肢让他看上去要比歌若肯矮上许多,甚至想像父亲与儿子的这种差距就会觉得滑稽,但是如果亲眼看到他,你就会知道艾凡克身体周围流动的远古气息是那么独特,任何人只能对其肃然起敬。
艾凡克是无法形容的,没有人可以形容自己的创造者。
歌若肯单膝点地,跪在艾凡克面前:“父亲,我请求你准许我去和原罪者作战。”
见艾凡克不作回答,歌若肯再次请求:“父亲,请准许您的儿子去打败原罪者!”
“你能打败他吗?”艾凡克淡淡地问。
“可以!”歌若肯毫不怀疑,“一万年前我之所以会输给他,是因为谢伊因帮了他的忙。现在是他接受制裁的时候了,我要用圣火把他的烧成灰烬,将他的灵魂碾成粉末,然后把这些肮脏的残渣撒到宇宙的尽头,我要所有世人都看到背叛神明会得到什么下场!”
艾凡克伤感地摇摇头,他告诉自己的儿子:“一万年前谢伊因帮原罪者,现在仍然帮他。”
“这是谢伊因和原罪者之间的交易……”
雨很大,宾布一个人站在空空的原野上,微微仰起头,双眼紧闭,凭任冰冷的雨浇注在自己身上。混浊的雨水从宾布的头顶、双肩顺着衣甲流下来,汇成无数道柱状的细流,溅落到地上。
雨水溜进嘴巴里,舌头上感到了若有若无的涩味,耳边尽是哗哗的雨声。
“始源力量……始源力量呀!”宾布的影子狂呼起来,雨线都在他身体三尺之外弹开。
“我都没有掌握的力量,你掌握了!”
“可是你犹豫什么?畏惧什么?整个宇宙还有什么可以让你畏惧!你的剑可以击落太阳,你的剑可以埋葬星辰,你已经登上了绝对力量的巅峰,你是古往今来的最强者!可是你为什么痛苦?为什么!?”
宾布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木然站在暴雨中,任凭自己的影子对自己大声质问:
“太可笑了!痛苦是弱者的义务,你是最强的人,为什么要痛苦!”
宾布冷得发抖。
“是为了夏露丽丝吗?”
“哈哈哈哈——”影子恶魔般长笑起来,让宾布心胆俱寒。
“可是,真的无可挽回了吗?”
“真的没有办法?”
宾布恐惧地捂住耳朵,但是邪恶的声音无法阻拦地侵入他的思想。
“和你相比,整个世界都是弱者。”
“弱者要痛苦就痛苦去吧,你为什么要替他承受?”
宾布苍白的脸上筋络凸现,他痛苦地弯下腰,忍受着内脏被焚烧般的折磨。
雨点也开始在他身边弹开。
然而对面的影子却站得那么挺拔,那么高傲,他就像是站在宇宙的中心,掌握一切,超越一切,蔑视一切,他无所顾忌,他不择手段,他是那么让人害怕地喊道:
“抛下所有的顾虑!一刻也不要等!征服全大陆!杀掉格龙德!把夏露丽丝抢回来!!”
艾凡克把歌若肯带到屋角,透过壁炉中跳动的火焰可以遥望人间。真理之神只看见暴雨中的人和影。
“这也是我们的危机,如果宾布失败,我们也会失败。”艾凡克对歌若肯说,“原罪者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一万年之后,他在人间的继承者终于出现了。只要宾布败给,原罪者的力量就会完全苏醒,到那个时候,即使是我也无能为力了。”
“我认识这影子!”歌若肯恨恨地说,“他是我该诅咒的弟弟谢伊因。可是他怎么能来到人间?他已经被囚禁在地狱,在世界末日之前他是绝不可能逃出来的!难道……原罪者真的在帮他,他们两个再次联手……不!父亲,快让我去杀掉原罪者,他正赶往您这里,我们必须个个击破……”
歌若肯风驰电掣地往外边走,但是艾凡克叫住了他。
“等等,我的孩子……你知道原罪者为什么反抗我吗?”
“站在面前的是谢伊因……是混乱支配神。”
宾布想通了,但是仍旧迷惑。
“谢伊因仅仅站在我面前吗?”
“他说的话……他试图引诱我犯下的罪……是不是我内心深处本有的想法呢?”
“我可以那么做吗?”
“抢回夏露丽丝……”
“这被允许吗?”
雨下得更大。
影子的剑是没有戒指的,那是凶剑。影子向宾布缓步走来,随后便成了疾奔,宾布紧贴身后的树干站着,他真的害怕对方会一直冲过来,和自己融为一体。
谢伊因的运动轨迹将瓢泼的雨水弹向四周,他的路径是完全的直线,毫无偏差。
宾布依旧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完全忘记了闪避。
谢伊因不会要他的命,谢伊因要的只是他内心中的邪恶,当谢伊因在他体内找到栖宿的位置,原罪者也会同时获得天上的胜利。这是古老的预言,也是眼前的现实:人间和天国必将在同一天沦陷。
混乱支配神永远无法完全控制宾布,宾布已经掌握了始源力量,他已经掌握了迈向神的钥匙,谢伊因实际上在和他谈判,和他做交易,就像和原罪者作交易一样。
宾布已经和这堕落的神灵平起平坐,谢伊因在邀请他加入,他要组成三头同盟,共同与天父为敌。
原罪者掌管天国,谢伊因统辖地狱,而宾布,会是人间的主宰!
宾布并不希求成为人间的主宰,但是有一个执着的念头牢牢地捆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对是否反抗犹豫不决。
“也许我能得到她……”
虽然这样决定会让灵魂陷入万劫不复的罪恶深渊,但是他却能回到夏露丽丝身边。
他完全可以把人间也拱手让给贪得无厌的谢伊因,他只要一块小小的净土,不被打扰的净土,他要跪在夏露丽丝面前,用一生的时间来忏悔自己的罪。他不奢望夏露丽丝会原谅他,但是只要能每天看见夏露丽丝的脸,听到夏露丽丝的声音,那还要求什么呢?
他会绝对服从夏露丽丝的命令,为了夏露丽丝他可以把自己的剑丢下地狱熔炉,为了夏露丽丝他可以再和谢伊因决裂,与最可怕的原罪者为敌,他可以将谢伊因和原罪者赶出人间和天国,重新恢复世界的秩序。如果夏露丽丝要他死,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也许这样选择会让生灵涂炭,万物凄灭,也许这样选择会让阿洛尔和拿慕鲁的努力化为泡影,但是宾布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的脑子里只有夏露丽丝,即使是在最清醒的时候,宾布的世界也只因一个人而存在。
他抬起头,看见灰色的雨水,灰色的天空。
他欣喜地笑,却流下眼泪。
“夏露丽丝,我将要对这个世界,对你……犯下罪行了……”
艾凡克额头上的皱纹似乎又增多了,他步履蹒跚,像一个垂暮的老人。
“原罪者反抗我,是因为我是命运。”
“就像宾布小时候一样,他早早了解了自然的不可抗力,他看到命运的车轮毫无怜悯地从世人背上碾过,他看到命运之手在牵扯木偶的丝线,他看到神的威力、神的愤怒,看到神的蛮横无理和自以为是。”
“我把世界展现在人们面前,有时大家会问:‘为什么是这样?’但是原罪者却对我说:‘为什么不是那样?’”
“飘浮大陆是我粗劣的作品,就像无知孩童在海滩上堆起的沙堡,但是却有那么多诗人赞美这个世界的创造,把各种荣耀归于我,对此我感到万分惭愧。”
“我真想和飘浮大陆上的人们说声抱歉,因为我没能给他们创造一个完美的家,这块土地有太多的缺憾,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有太多的不幸,如果他们责怪我,怨恨我,我甘愿承受……可是,我的儿子歌若肯啊,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改变他们的命运,我想尽我所能去帮助每一个人,不遗余力,因为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一个父亲怎么会不爱护自己的孩子呢?”

歌若肯吃惊地望着父亲,他从未听过如此悲凉的语调。
“可是原罪者也是我的孩子。”
“谁能告诉我,有什么痛苦会大过被自己的孩子背叛?”
这位世界的创造者陷入了深深的哀伤之中。
“原罪者否定命运,否定神,他的存在就是否定,他是常识的死敌,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嘲笑这个世界,嘲笑这可笑的规则。歌若肯,你与他交过手,难道没有发觉这一点吗?”
“父亲!”歌若肯已经听见了门外山崩地裂般的脚步声,原罪者已经开始登上天堂的阶梯,百万天使倒在他走过的路上。歌若肯知道自己一刻也不能等了。
“我最后一次请求:父亲,您的儿子要求与原罪者决战!是时候了,我要亲手解除世界的危机,原罪者绝不可能赢我,因为我是绝对秩序……”
“不,”艾凡克打断歌若肯的话,“你只是相对秩序,我的儿子,原罪者才是绝对秩序。”
歌若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知道绝对秩序是什么吗?你不会知道,因为你是理性之神。秩序和混乱永无休止地在宇宙间搏斗,永远也无法分出胜负,你代表秩序,谢伊因代表混乱,你们两个也会永远战斗下去,世界在你们的战争中不断向前。但是原罪者,无论他自己是否意识到,他所追求的其实是一方的胜利,而要把另一方永远埋葬。要否定所有规则,永远摆脱命运的左右,这是唯一的方法。所谓的绝对秩序,就是无!”
“一无所有……没有创生,没有毁灭,宇宙一片死寂,他要泯灭一切生机,把善与恶、爱与仇、生与死,全都回归虚无!他要让世界退回宇宙之卵的状态,他还要把宇宙之卵也毁掉,让世界回到被创造之前,甚至连他自己,也要为绝对秩序的贯彻而放弃存在!”
“不可理喻……”歌若肯简直不能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疯狂的人。
“现在……他来了。”艾凡克背对着铁匠铺的门,表情很平静。
门外有战斗的声音,始源战士罗那夫正向原罪者挥起长矛!
歌若肯已经擎起制裁之剑,随时准备在罗那夫失败之后冲出去与原罪者一决生死。这时门外一个象征永恒毁灭的声音开了口。
“我知道你在里面,让我们来继续一万年前未完的决斗,我的天父,法缔尔。”
歌若肯紧紧地握住剑柄,他发觉原罪者比以往更加强大了。
艾凡克把两只短手背在身后,不住地叹息。
“原罪者呀,我知道你否定对手的方法就是将他超越。”
“可是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会变成他所超越的东西。”
“一万年前你超越了神,所以如今你已是神。”
“现在你要超越我吗?”
艾凡克脸上的笑容令人费解。
“人类呀,你始终是我的孩子,现在,你要成为我吗?”
“谁是星辰之主?一个自以为是的暴君?你有你的答案,孩子,如果你准备好承受我的悲伤,那么就走进来吧!”
歌若肯改变了策略,他紧紧靠在父亲身边,准备在原罪者破门而入之后与父亲并肩作战,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使牺牲生命也不能让父亲受到伤害。
如果一个人到了末日,那么就会说一些平时不可能说的话。
现在世界的主宰到了末日,他又在想什么?
“命运,始终是命运……你自始至终认为我是拨动你命运之轮的人,我是牵线的木偶师……你们的失败、不幸,都是我有意捉弄……唉,你们都错了。我对你们的命运无能为力,世界是我创造的,但为了创造它我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我已经把我所有的生命都倾注在你们身上,我在这间打铁铺里关爱地望着每一个人,为你们的成功欣慰,为你们的失败悲伤,我捶胸自问为什么没有在创世之初就着力避免你们遭遇不幸,我没有做到,我是个失败的父亲,不走运的孩子们呀,你们可以随意责备我。”
“但是……我也曾经想找一个人来问:谁是我的创造者?谁是我的父亲?我的命运,又是谁为我安排的?”
“孩子们哪,你们的父亲和你们一样在命运面前无能为力,我不想质问,也不想迁怒于人。我只是希望你们知道:命运根本就不存在。我没有改变你们的生活,也没有能力改变。所以,不要再向我祈祷了,忘记我的存在吧,我已对你们无用!”
“可最后我仍要请求你们原谅,原谅父亲的无知、无能,原谅我交给了你们一个不完整的世界,原谅我……”
“走进来吧,原罪者,人们这样称呼你,可这世上哪来什么原罪?若原罪当真存在,那也不该落在你头上。我——这世界的造主,才是真正的原罪者……”
法缔尔流下了泪水。
歌若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父亲会在自己面前老泪纵横。
泪水冲洗过法缔尔的每一条皱纹,这位老者为飘浮大陆上每一个不幸的生命而哭泣,面对孩子们的指责、背叛,他曾无言以对,现在,他用泪水表达自己心中的歉疚,他原谅每一个指责他、背叛他的人,并希冀他的孩子们也能原谅自己。
真实的泪水,这是宇宙间最神圣、最宝贵的东西。
也许这世界终将毁灭,但是真理和爱将永恒!
这如恶魔的急箭的暴雨,是不是代表人世的愤怒?它的内部,是不是充斥了对命运的控诉?
抑或,它的内部一无他物,却蕴藏了法缔尔的一滴眼泪。
这苍天之泪将宾布全身淋得湿透。
在最后一刻,有一枚亮晶晶的饰物从他的腰带扣里掉了出来。
那是在拉何尔城的时候,艾凡克赠给他的戒指。
宾布从来都没有戴过它,然而此时这枚戒指却射出无比耀眼的光芒,让谢伊因两眼感到刺痛,但是混乱支配神仍然没有放弃他的进攻。
宾布感到迷惑,他眼看着戒指的光芒越来越亮,暖色的白光似乎穿透他的身体,宾布第一次看懂了戒指内圈刻印的文字。
“继承爱”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答案,这时宾布仿佛又看到了那晚在夏露丽丝房内的情景。
红色的地毯,夜晚的微风,还有最后的那句话。
“你快乐吗?”
“是的。”
“是的……?”
“是的!”宾布在口中大声重复,戒指的光芒也因此到达顶点,在纯白的光芒中,一切都仿佛不再存在,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但是忘却永远是暂时的,宾布必须面对。谢伊因已经发现了天父的干扰,他咆哮起来,将手中那柄凶剑横扫过去。
戒指终于烧成灰烬,这片光芒立即就会消失。
宾布毫不犹豫地去腰间拔剑,这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动作,但是他忘记了自己的剑鞘是空的吗?
然而他却真的从自己的空剑鞘中拔出了一把剑!
自己的剑,和拿在影子手里的一模一样的剑。
这把剑的剑柄上也没有巨人戒指,没有夏露丽丝的祝福,因为宾布早已把夏露丽丝的祝福镶入了身体。
可是这把剑是断的!
它是被朗修博罗沙削断的剑。
在光芒消失前的最后一瞬,宾布迎着谢伊因,以对称于自己幻影的动作挥起了这把断剑。
红色的地毯,夜晚的微风……
“你快乐吗……”
“是的……”
谢伊因的身体顿时化作了无数黑色的冥蝶,漫天飞散。
宾布松开剑柄,他的剑承受了如此一击,开始分解为最原始的微粒,落入尘土,混于尘土。
暴雨渐歇,宾布迎着雨后的冷风,孤孤单单地站立在寂寞里,似乎与这寂寞天地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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