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宇宙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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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丛里的蟋蟀,这些暗夜的骑士,不知疲倦地唱着自己的情歌,恬淡的月光下,偶尔也会传来一两声蛙鸣,为这欢快的小夜曲更添了几分闲适。这样的夜景本来最适合热恋中的情人来此说说情话,或是遇到难题的哲人来此思考谜团,这本来是大好的意境,可惜让拿慕鲁的几声长嚎破坏了气氛。
拿慕鲁蹦着高喊道:“救命啊!救人呐!救——”
“嘭”那只举足轻重的旅行袋被宾布抛到拿慕鲁的脑袋上,顿时令他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那重量压得他说不出一句话来,更别提从地上挣扎起来了。
但是紧急措施为时已晚,宾布感觉到身后传来阵阵凉意,塔楼上的魔法师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的背后。
这个法师身披装饰着古铜色花纹的黑色长袍,手持一根常见且实用的梧桐木法杖,整个人干瘦干瘦的,年龄看起来可能有30,或者是40,也可能是50,凭外表来判断一个法师的真实年龄通常是不准确的。
“尊敬的法师先生,”宾布决定采取主动,他很有礼貌地向对方行了一个骑士的礼节——尽管他没有在任何国家和城堡受封为骑士,“很抱歉在深夜里打扰您的休息,刚才无礼吵闹的人我已经帮您干掉了。”说完,宾布煞有介事地指了指地面上的拿慕鲁。
法师用深灰色的眼睛瞥了一眼拿慕鲁,很快又回到宾布身上来,他的目光在宾布全身游走,令宾布感觉非常的不舒服,就像有100只毛毛虫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似的。在这个关键时刻,拿慕鲁居然靠蠕动身体的办法将嘴巴从袋子底下挪出来了,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快收拾这个强盗和骗子!我是拿慕鲁!”
在法缔尔大陆上,拿慕鲁的名字就等于一条咒语,能够驱使不少人为他心甘情愿地卖命,不光因为拿慕鲁家财万贯,还因为拿慕鲁在30年的冒险生涯中交往甚多,如果能够成为拿慕鲁的朋友,就几乎成了所有知名人士的朋友。
宾布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等法师先动手,自己就握紧拳头冲了上去。他的如意算盘是在法师完成咒语之前就把法师打翻在地,为了这一计划的顺利实施,宾布在跑上前去的同时嘴里还怪叫着另一条咒语(这是从战争领域召唤狂战士的咒语,宾布只是听别人念过,现在照猫画虎而已),这样一来既可以干扰对方施法,二来也可以吓吓对方,来一招先声夺人。
“负满人世间所有伤痛的,舍弃一切的孤高战士,以同样的愤怒之心,召唤你来此……”
说到这里,宾布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忘记了下面的咒语是要狂战士“来此帮忙”还是“来此一游”或是“来此喝茶”。
即使宾布念完整段咒语,正在战争领域杀戮不止的狂战士也会对宾布的召唤无动于衷,因为宾布既没有打开领域门的本事,又缺乏作为该契约召唤之必要条件的愤怒之心,更因为咒语还没念完,一团火球就擦着宾布的发梢从他的头顶上飞了过去,燎着了他的几绺头发,同时也让宾布惊出了一身冷汗。
“该死的野蛮法师……”宾布摸着自己已被烧得弯弯曲曲的头发咬牙切齿地骂道,这时又有一团火球险些烧到他的腿上。
法师默念咒语,一个接一个的火球以不同的角度和速度向宾布袭来,将宾布逼得手忙脚乱,最可气的是仰面朝天的拿慕鲁还在地上为法师不停地叫好,搅得宾布心烦意乱,恨不得搬一块大石头来丢到拿慕鲁嘴里。
这时法师的进攻有了短暂的间歇,大概是法师觉得宾布行动灵活,火球术捕捉不到他的动作,准备改换别的魔法。也许是会让人动弹不得的蛛网术,也许是会让人昏昏欲睡的困倦之风,还有可能是会把大家一块儿炸上天的末日启示录魔法,宾布可没有时间猜测那么多(所以他只猜了三次),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趁此良机将尚未完成魔法的法师打倒在地,而是转身加速跑到拿慕鲁身边,趁拿慕鲁正在张嘴大喊“快收拾他”的时候,提起压在拿慕鲁身上的包裹,再重重地砸到他的脸上,第二次让拿慕鲁进入了昏厥状态。
“这下安静了……”宾布的心里痛快了不少,然而他两只脚却向他的大脑报告说:“主人,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宾布当然知道脚丫子不会说谎,于是他急忙转身,看见站在自己对面二十步远处的法师正准备结束第二个魔法的释放过程。法师将法杖插在大地这说明这很有可能是一个土系魔法),空出双手,两手一上一下,按顺时针方向在身前划了一个虚无的圆,顿时大地发出一声闷响,脚下的坚硬泥土瞬时变成了烂泥,不用说宾布就已经知道这个魔法就是人们常说的那个让飞禽无法腾空,走兽无法奔跑的什么“大地泥泞术”了,如果不立即采取行动,等到膝盖也陷入烂泥的时候就只好束手就擒了。而对付这样一种魔法的最佳办法当然就是——跳。
于是宾布屏住呼吸,集中精神,奋力一跃,腾空而起足足飞了九尺有余。太可惜了!宾布只要再多跳九尺,就一定能离开这个鬼魔法的影响范围,可是现实始终是冷酷无情的,因为宾布的跳跃能力差了那么一点点,所以当他从空中落下的时候,双脚接触到的还是那些恼人的烂泥巴,更因为下落的势头,他这次陷得更深,脚踝以下都失去了自由,宾布似乎觉得脚下的泥巴们正向自己问候说:“您又回来了?欢迎……”
宾布被困住了,现在只要法师随便念个什么咒语都不怕宾布躲开,也不用担心会遭到反击,如果他愿意,他大可以借此机会来试验各种虽然威力强大却因为准备时间过长而没有机会在敌人身上尝试的魔法,比如他可以念一个咒语,念上一天一夜,这样在他的魔法释放之前他的俘虏就会由于困倦和饥饿而陷入昏迷状态……
这时宾布使劲儿摇晃了一下脑袋,中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最近他总是心不在焉,好像在担心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他对此深感不满。
“这不像你。”宾布告诉自己,然后他突然想起对面的法师自始至终没有讲过一句话,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拿慕鲁。也许,法师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拯救拿慕鲁,而只是为了检验自己的魔法能力?——这样的对手才可怕,他们在与敌人交手时深深地沉浸到战斗的喜悦之中,除了对魔法的领悟,他们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完全没有兴趣,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魔法!
“魔法……你想看的话,我这里也有。”说完,宾布勉强控制住正在下陷的身体的平衡,两只手平举在胸前,十指指尖根根相对,让两手在侧面看去组成一个梭型,而将的梭型的尖端瞄准了法师的头部。
宾布口里低声念诵了一句咒语,两手中心立即舞起了一团白色的碟形旋风,像陀螺一样越转越快,当手臂和肩膀也跟着震动起来后,宾布双手一振,将手中的风之使者放了出去。一离开手指的牢笼,旋风的碟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向法师直飞过去,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眼无法捕捉。

“嗖”,一绺头发,一线红色,法师的额角被擦破了,几滴鲜血从他那张灰色的脸上流出来。然而他却没有发怒,没有咬牙切齿和气急败坏,有的只是更深的笑容和更深的狂热。“……风镰魔法,用的不错嘛,原来你竟然是个魔法战士……”宾布看到法师变得更加可怕的眼神,心里一下凉了半截:看来本着同道间切磋技艺的精神,他绝不会对我手下留情了,可怜我还这么年轻……
然而事件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宾布意料,法师正眯缝着眼睛盯着宾布看,忽然间他的眼睛一亮,发现宾布的两只手掌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带指环,面部也没有任何头饰,只有一条红发带扎在额头——而布料是不能作为释放元素魔法的媒介的,只有金属、木材和宝石可以,一个法师通常使用法杖来充当施法媒介,而大陆上为数不多的魔法战士则使用指环和头环,剑是不能作为施法媒介的,因为凡是尖锐之物都远离了自然,而且宾布虽然腰上佩剑,剑鞘里面却是空的,他到底是使用什么施法的呢?
“你,手张开,我要仔细看看!”法师命令道。
对于这个奇怪的要求宾布感到莫名其妙,不过他还是好心地满足了法师的愿望。在法师怀着疑惑不解的心情在宾布手上搜索施法媒介的时候,宾布也借来月色欣赏自己的光滑的手背,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儿可干。
一刻钟过去了,宾布感到双臂发麻,于是便放下了手,而法师的眼神还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法师的声音听来分明有些颤抖。
“什么怎么做到的?”
“魔法——魔法啊,你不用任何媒介就使用了魔法,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看到法师既迷茫又执着的眼神,宾布知道自己交上了好运,于是他一改颓相,挺直了腰板开始装腔作势:“嗯哼——你是指这个嘛,呵呵呵,我来问你,魔法的原理是什么?”
宾布的口气就像是老师在考教学生,但法师已经陷入了狂热,对这些丝毫不生气,他恭恭敬敬地回答:“世界是由星辰之主天父法缔尔创造的,世界万物都是由法缔尔的思想凝结而成,但是在世界创造之后,造物主的思想仍有很大一部分处于游离状态,我们称这些仍未凝结的法缔尔思想为[宇宙之声]。千百辈的法师经过苦心钻研,明澈了语言和宇宙之声之间的联系,我们通过[真言]即咒语与无所不在宇宙之声发生共鸣,当然前提是要有一个自然物充当媒介,共振在媒介内部产生,再向外界四散,激荡宇宙之声从而完成魔法的释放。”停了停后,法师再次问道:“你怎么能不用媒介就……”
借用这段时间,宾布已经筹划完了自己的阴谋,于是他以高人一等的目光扫视了法师一遍,吊了吊他的胃口,然后指着自己的耳朵懒洋洋地说道:“我可以直接听到宇宙之声。”
“什么!?”法师睁大眼睛,然后就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了。
宾布今天实在是太走运了,他遇上的这名法师在塔楼里刻苦钻研了十年,已经把魔法当成了他的第一生命,为了更有效地使用一个魔法可以彻夜不眠不休,不饮不食。现在听说有一个高人可以直接聆听到宇宙之声这至高无上的存在,简直欣喜若狂,当即把宾布奉若神明,一副如果你不把宇宙之声的秘密讲出来我就缠你一辈子的架势。宾布也乐得法师如此,他一连给法师下了好几道旨意:把泥巴弄没,去准备一顿晚饭,配制出一种可以让人昏睡一整天的药来,好让拿慕鲁变得安静。法师一一照办,另外,宾布在法师的塔楼里看到什么好就拿什么,一辆两轮平板车和一张杉木弓就这样被宾布剥削走了。
深夜,宾布睡在法师的起居室,法师则搬去自己的实验室凑合,在宾布往拿慕鲁嘴里灌睡眠药水的时候,这个老家伙居然再次从昏迷中醒过来,宁死不肯张开嘴巴。宾布没有办法,只好把他绑在平板车上,捏住拿慕鲁的鼻子开始数数:“1、2、3、4、5……”别说,拿慕鲁还真行,宾布数到256的时候他还能憋住气,总算是以前没白当多年的水手。宾布只得采取了第二套方案,朝拿慕鲁的腹部猛击一拳,趁他负痛大叫的时候把药水一股脑地倒了进去。别说,这药还真灵,法师们配制的那些救人的药效果都有待考查,害人的药却是个个质量过关。
临睡前,法师低三下四地蹲在宾布床前请教宇宙之声的秘密,宾布开始只是胡乱敷衍他,直到被问烦了,才一句“明天再告诉你!”将法师踢出了自己的卧室。躺在法师简陋的床铺上,宾布一想到明天连拉车的人手也有了,便不觉得身下的床又潮又硬了,如果不是睡在平板车上的拿慕鲁整夜打着雷鸣般的呼噜,这一觉一定是个好觉。
第二天,走了大半天功夫,日头已经高高挂在天空正中了。宾布看见拉车的法师已经累得要死,步伐越来越慢,觉得已经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于是就叫他停下来,郑重其事地对法师说:“其实你上当了。”
“什么?”气喘吁吁的法师只会讲这句话了。
宾布抬起头望向远方,目光深邃,他缓缓说道:“其实宇宙之声不是用来听的,而是用来看的。但是人们谁也看不到,因为它就像是传说中的附身幽灵[双重行走者]一样,你走路的时候感觉有人跟踪你,可是一回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那,怎么才能让我看到呢?”法师可怜巴巴地问。
“当然有办法,有我嘛!”宾布拍打自己的胸脯以显示自己是多么地值得信赖,他接着以神秘莫测的口气命令法师把法杖递给他,法师毫不迟疑地照办了。
宾布掂量了一下法杖的重量,觉得手感还不错,于是他命令法师:“什么也别想,回头之前脑袋里绝不能先有准备回头的想法,我说什么时候回头,你就什么时候回头!”
两个人面对面一动不动地站着,法师闭上眼睛以屏除杂念,平板车上呼呼大睡的拿慕鲁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经过令人心焦的很长一段时间后,宾布突然喊:“回头!”
法师急不可耐地回过头去,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后脑被一种很熟悉的重物狠狠敲了一下,那物器大概不是灌顶的醍醐,而似乎就是一般法师手中普通且实用的梧桐木法杖,经过了这么一下后,法师也和拿慕鲁当天一样匍匐在地,丧失了知觉。
宾布丝毫不为此感到良心不安,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正是将法师从他的苦力生涯中解脱了出来,他装模作样地问法师:“喂,你看到宇宙之声了吗?”见没有回答,宾布又说道:“哦,正在研究着呢,那就不打扰了,我们可要走了!”
两个轮子的平板车在宾布的牵引下吱扭吱扭地前进,平板车上昏昏沉沉熟睡着的拿慕鲁轻轻地打着鼾声,而秃鹰荒谷,也即将到了尽头。
而一个尽头,常常就是另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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