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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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老师,吃早饭——”门外传来阉公鸡的声音。
齐益民老师非常讨厌这种声音,此时却是火上浇油,犹如野马突然被勒住了缰绳,疯子被关进牢房。
他钻出被窝迅速打了几个寒颤,把所有冬天御寒的衣服都披到身上,笨得像怀孕的大熊猫。
“操你奶奶的齐老师,怎么婆婆妈妈得令人心烦,谁有那么多时间等你,女人都比你利索些。”陆公鸡在门外拳打脚踢怒吼。
“娘希屁的你滚吧。”齐益民老师也储存有一套文雅的脏话。
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筐的陆公鸡听不懂,以为是感激,乐悠悠地站在门外喜形于色。
门唧的一声开了。
“嘿嘿……”陆公鸡猴子一样跳上来想捉弄一下齐益民老师,却发现齐益民老师端着把杯,拿着牙刷,牙刷上卧着头虫一样的东西,立刻不屑一顾地退到一边,他极不喜欢洋卫生。
“口里干干净净,有什么值得刷来刷去,白泡泡冲天,令人作呕,脏的出口娘老子早就给我们安排好了,屎有屎路,尿有尿眼,哪用得上你假正经。”陆公鸡站在旁边噘着嘴哆嗦,配之以鄙夷的眼神,轻蔑的手势。
齐益民老师觉得好笑可怜。
在书上看到许多年前男人留辫子,女人包脚,他不相信,有一次跟别人辩论争执时大打出手,原因是他用现实来证明历史,把别人气昏了头,动手他就吃尽了苦头。现在他什么都相信了。相信世界是由上帝造的,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捏做的;相信太阳是围绕地球转,一切由一种超自然的想像不到的神秘的力量支配着;相信男人可以受孕生子,女人**能长出*;相信钱能使鬼推磨,权力能转化成金钱……
陆公鸡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打颤,望着齐益民老师满口白泡,指指点点。齐益民老师却像卖弄一样比任何一次都更起劲更久长。
“好大一场雪!”齐益民老师‘咕咕咕’把一口水喷出老远,熔出一个个小黑洞。欢快地来个立定跳远,双脚陷在雪中,快淹没了膝盖。雪像蚂蚁拼命往鞋里涌,往袜里透,他打了个寒颤。
“快点!”陆公鸡又叫开了。
“滚。”齐益民老师从雪中冲出来,“陆师傅,这么深的雪你是怎样走过来的?”
“哈哈,人总是有办法对付自然界的一切险恶和灾难。”陆公鸡很自豪地伸起一只脚,那脚用一根根稻草细细密密地缠绕着,比大象的脚还要大,比长统马靴可要廉价先进得多。齐益民老师简直要顶礼膜拜了,就像崇拜远古的埃及人神秘地建造了金字塔一样。
“陆师傅,走,我拜你为师。”齐益民老师天真地笑着,一位传播文明的教师成了虔诚的小学生。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向食堂走去。
山区的雪格外厚,格外亮,四周白皑皑一片,成了银装素裹山舞银蛇的世界。四周是雄厚博大高耸的雪墙,并向中间倾斜,意欲把锥底淹埋,不时传来雪滑的巨响。
又是那段坡,两边参差不齐的小树成了高低错落的玉树琼枝,齐益民老师多想化作她们中的一员,使自己浑身洁白。

“哈哈,这样胆小怕事地嵌着你的脚印走,还不如滚下去来得痛快……”脚一崴“哎呀”一声骨碌碌滚下去。
“哎哟,不要命……”陆公鸡哭叫。
齐益民老师把前面的陆公鸡滚了个狗啃屎,又从他背上碾过去,把他整个身子都碾入雪中。
齐益民老师以为自己成了一个雪球,待停下后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片雪不沾,而是仰躺在一床厚厚的宽广无边的洁白棉絮上。
他想起那位可能属于他而他却不敢拥有她的姑娘,要是现在她在身边,多美!她肯定要在这洁白的世界中拥抱他,全世界的幸福都集中起来也不过如此。就是扯他一下,或一声同情,一个媚眼,一声叹息,一个微笑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享受。
齐益民老师真想永远躺下去,做一个洁白的永远没有结局的梦,洗涤尽中充塞着的黑暗,同时让雪融化他及他心中的毒瘤。
“齐老师,你这浑小子,没死吧?过来进食。”陆公鸡又在那边拳打脚踢,以增加内热。
“不要放狗屁,我要永远躺下去。”
“滚过来。”
“对,滚吧。”齐益民老师疯了一般在雪地上胡乱滚开了,直到天旋地转。
骨瘦如柴的陆公鸡神力般把他提起拖进厨房。
“嘿嘿,那滋味太好了,你不去试试?这个世界真奇妙,你站着不如躺着,走还不如滚,你想有板有眼正正经经的生活做人,一点也不如疯子傻子一样生活,与其等到别人来耻辱你,倒不如先把所有的人臭骂一顿……”
“你领悟了人生的真谛?”陆公鸡疯笑中带着轻蔑,“你准备当正人君子?”
“哈哈……”齐益民老师端起饭碗还在狂笑,他笑陆公鸡那么木,他笑那些积心处虑算计人生的人活得太累了,太蠢了,每时每刻像在挤车一样忙碌不堪,简直是痛苦不堪。他笑自己以前二十年是白活了,那么笨,那么愚蠢。
饭菜冷得发涩,他却觉得特别耐吃,边吃边疯喝:“从此世界无烦恼,痛痛快快过一生,不管不问活一世……”
陆公鸡烤着火诧异地望着他笑和吃,倒可怜他了。
齐益民老师和陆公鸡围着火炉把身子烤得火热。他打了个冷涩的饱嗝和喷嚏,心中惬意极了,油生一种难得的兴奋。
“来,操你奶奶的陆师傅,告诉我扎绑腿,我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嘿,你有钱,去买你的洋皮靴。”陆师傅很兴奋,乖乖地抱一捆稻草来。
“把你的狗腿伸出来。”
齐益民老师僵尸般躺下,像打了麻醉药的病人任陆师傅做外科手术,而陆公鸡认真包扎着犹如艺术家完成一件工艺品。
天底下只有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活着。
“够你受的,起来吧。”陆公鸡呵了一声,很得意自己的杰作。
齐益民老师觉得下肢烫热僵硬,像个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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