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云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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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中,木枪像一条鞭子狂抽而来,麻四那高大的身子挡着了夕照,天地为之一暗,黑暗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随后,有风吹过。
风,尖锐的风,凄厉的风,寒气透骨的风……
风如同坚硬的金属枪头带着一股坚不可摧的气势呼啸而来,黑暗被这风吹散,转瞬间,阳光重新洒在了脸上,刘复不由眨了眨眼睛。
时光仿佛倒回了一般,像是回到了那个破旧的神社,同样是最危急的时候,他看见了那张脸,那张将英气逼人和温和内敛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脸。
“还好吧?”
赵云站在刘复身前,向刘复伸出手。
这一次,刘复没有拒绝赵云的好意,他拉住那只手站起身来。
赵云的手很干燥,很温暖,手指细长,手掌厚实,上面遍布着干茧,非常的粗糙,极具力量。
当事情发生的时候,赵云远在土台上,和两人离得最远,然而,他却是第一个赶过来的,除了他的反应比下面的这些士兵要快以外,他的速度也格外惊人,刘复所感受到的那阵风便是他疾奔时所散发出来的。
十来步外,麻四躺倒在地人事不省。
他手中的那杆木枪此时已经断为两截,一左一右落到了更远的地方,断裂处光滑平整,便如被利刃所劈。
刘复躺在地上,不清楚赵云是怎样救的自己,旁观的士兵们却看的清清楚楚。
那一刻,赵云便如疾风一般掠了过来,准确地说,更像是一杆疾刺向前的银枪,空气被激烈地分开,发出尖锐的尖叫声,让人耳鼓隐隐作疼。他立掌如刀,很轻易地将麻四手中的木枪劈为两截,分左右向远方飞去,掉落在地。
赵云那一掌并不曾劈中麻四,然而,他的掌风却如实质一般,带着强大的劲道,迫使麻四不得不往后退去,即便如此,麻四仍然抵挡不得这巨大的压力,面部被掌风扫中,无法呼吸,瞬间昏厥了过去。
“大人!”
“大人……”
兵士们七嘴八舌地叫着,围了上来,在刘复和赵云身边围了个大圈,只有少数几个人才去查看麻四,关心他的生死。
“呔!”
赵云轻喝了一声,声音似乎不大,众人却觉得耳边响起了一声春雷,瞬间,周遭便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唯有风吹过,衣甲飘拂,不时发出一声轻响。
“列阵!”
赵云沉着脸,寒意森然。
众人噤如寒蝉,很快便列好阵,分为前后三排站立。刘复向前行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他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儿。
“刘小郎,你站在我身旁。”
“诺!”
刘复应了一声,默默地站在了赵云身侧,身形稍稍落后,离赵云有三步之遥。在十余步外的地上,麻四仍然昏迷不醒,仰面朝天躺在那儿。
“我很失望,你们……让我很失望!”
赵云向前两步,在队列前方来回踱着步子,视线在兵士们脸上徘徊,眼神如鹰一般尖锐,大伙儿肃然而立,昂首挺胸,一个个屏息静气,不敢有丝毫懈怠。
“生逢乱世,我等之所以拿起武器上阵杀敌,所为何事?从大的方面来说,是为了铲平乱贼,匡扶汉室,让天下恢复清平,结束这人吃人的世道……从小的方面来说,是为了自保求存,无非是想要活下去,想让自家族人过得好一些,这才拿起刀杀戮他人,顺带谋取富贵,来日天下大定也好求个功名,夸耀乡里,光宗耀祖……”
风吹过,荡起烟尘,向众人急卷而来。
人们还是笔直地站立着,纹丝不动,任由灰尘遍布全身,有人眼中进了沙子,他快速地眨动眼睛,连眼眶都红了,仍然没有抬起手去擦拭。
很累了!
绞尽脑汁击败了麻四,又想方设法逃避那家伙的追杀,刘复身心俱疲。不过,他仍然将腰挺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当尘埃随风迎面而来时,同样没有动一分一毫。
“在战场上,我们能相信什么?除了相信手中的武器,能够相信的只有身边的同伴,相信他能掩护自己的侧翼,相信他能替自己挨刀子,唯有这样,我们才能获得胜利,才能活下去,同伴,就是我们的另一条命,我们远比亲生兄弟还要亲密!”
赵云提高了声调。
“军中最让人痛心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一旁昏迷不醒的麻四身上。
“无非同袍相残!若同伴是仇敌,不需要敌人,我们自己就能打败自己,没有了忠义的军队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为了一些蝇头小利纷争不休的那是盗贼,你们是盗贼吗?”

转过头,赵云重新正视前方,突然大声吼道。
“告诉我,你们是盗贼吗?”
“不是!”
“大声点!”
“不是!”
士兵们声嘶力竭地高吼,刘复也张大了嘴,大声吼道。男儿多热血,刘复纵然妖孽,血仍未冷,有些时候,他也会忘记算计,人世间,并没有彻头彻尾的利益主义者,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偶尔的冲动。
“还记得我教你们的那首歌吗?”
赵云儒雅的气质在这一刻不复存在,温和,内敛……此时同样不知所踪,甚至,他那英俊的面孔也变得有些狰狞了,眼神狂放而热血,便如熊熊燃烧的火焰,若是与之对视,就像被炙烤一般,心中滚烫滚烫,火辣辣的如岩浆奔涌。
他高举右臂,放声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渐渐地,下面的人跟着应和起来,数十条汉子粗犷的嗓子嚎了起来,声音响彻天地,苍凉而浑厚,在原野的上空远远地飘散开去,不远处,那些劳作的俘虏停了下来,扭头向这边望来,看守俘虏的护卫并未斥责那些人,他们同样高声地唱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歌声将昏迷的麻四吵醒,他摇晃着脑袋站了起来,茫然地望着四周,歌声停了下来,大伙儿用厌恶的眼神望着他。他终于记起发生什么事情了,顿时,面色变得煞白,他忙向前一扑,跪倒在地。
“大人,小的错了,还请大人饶命!”
赵云的目光淡淡地在麻四身上扫过。
“你是田使君的麾下,只是借调来我军中以便联络,赵某无权杀你,只是,你犯了同袍不得相残的军纪,须打二十大棍,待某见了田使君,便将你交予他,任使君大人发落!”
“多谢!多谢!”
麻四像捣蒜一般不停磕头,鼻涕横流。
每个人望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不屑和轻视,对弱者豪勇无比,对强者懦弱卑下,十足小人一个。
“你们拿好分好的财货,退下吧!”
“诺!”
众人应了声是。
刘复深吸了一口气,待要和众人一起,赵云唤住了他。
“刘小郎,你随我来!”
刘复应了声,笑着回应了赵亮关切的眼神。然后加快了步子,随赵云一起离开了。两人行了一刻钟,绕过营帐,来到了河边的一个土坡上。
赵云将双手负在身后,河水在他眼前缓缓流淌,夕照落在河面泛起点点金光,河滩上,铺着一些细细的冰渣,野草大多枯黄,不复青葱。刘复没有说话,如赵云一般默默地望着身前的风景,也不去寻思赵云叫自己来所为何事,心中一片宁静。
“刘复,想习武么?”
耳边响起赵云的声音,刘复愣了愣,过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他沉声说道。
“大人,复愿习武!”
“哦!”
赵云回过身,似笑非笑地望着刘复。
“刘复,习武是一件苦差事,若是没有忍受痛苦的决心,待到来日半途而废,不如不要开始,以免误了光阴。”
刘复坚定地望着赵云。
“大人,复有刻苦之心,坚毅之志!”
“嗯!”
赵云鼻孔轻哼一声,身上气势陡变,一股强大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刘复双腿战栗,身形一矮,只觉一杆银枪迎面疾驰而来,耳边似乎响起了那破空的尖啸声。他闷哼了一声,双拳紧握,牙齿将嘴皮咬破,身子虽然摇晃着,却不曾向后退缩半步。
“好!”
赵云脸上露出微笑,刘复只觉面前的压力陡然消散,险些向前跌倒,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前倾的势子,一张脸已是涨得通红。此时,赵云已经转过了身,重新望向了河岸,背影略显萧索。
“干戈济世,干戈真能济世?”
他的声音细不可闻,便如叹息一般,刘复没有搭腔,很明显赵云并不需要刘复回答这个问题。
“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吧!”
“诺!”
刘复应了一声,直到这一刻,离开神社后那颗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真正落了下来,自己,应该是被对方真正接纳了吧?
河水缓缓向东,河面金光渐渐散去,夕阳落在了山的那一头。
刘复抬头望去,天空很青,很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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