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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君武拉着她步入房中,微笑着道:“我在门外等你,你换件衣服,我们到湖畔赴约去。”
李青鸾很快换上了衣服,和马君武并肩出店,直奔湖畔。
这时,初更已过,夜色将阑,街上行人已少,天上半轮新月,光华匝地,两人匆匆出了城门,放眼望去,只见一片茫茫波光中,千万点渔火闪烁。马君武回头看李青鸾新换衣服,仍然是一身银白,白短衫、白罗裙、白络裹发,衬着她雪肤玉貌,月光下更觉得娇美无匹,容颜绝伦,不觉看得一呆。
李青鸾嫣然一笑,问道:“武哥哥,你看我,觉得我好看吗?”
马君武正待答话,突闻身侧一声轻笑道:“嗯,好看极了,秀丽绝代,耀眼生花,他有你这样美丽的师妹,艳福不浅。”
马君武转脸看去,不知何时白云飞已到了两人身边,他仍穿着白天的一袭青衫,脸含微笑,望着两人。
马君武微觉脸上一热,拱手笑道:“白兄已到多时吗?有劳久候了。”
白云飞眼光迫到他脸上笑道:“来很久了,你只顾说体已话,哪还会想到是来赴约的?”
马君武讪讪笑道:“小弟晚到一步,这里谢罪了。”说了话,真的深深一缉。
白云飞笑道:“我已在湖畔备好小舟,我们今晚上在湖中赏月小饮,叫你送了杯酒订交的心愿。”
说完便和马君武、李青鸾向湖边走去。
停舟岸边,站有一个身躯修伟的灰衣大汉,侧脸而立,似是有意躲避着,恐怕被别人看清楚了他庐山真面目。
白云飞先跳上小船,招招手,马君武和李青鸾双双跃登舟上,只见船头上早已铺好了一条很厚的白色毯子,毯子中间放一张矮腿小圆桌,桌上摆着八小盘精致菜肴、一把白瓷酒壶。白云飞挥挥手,对岸上谈衣大汉说道:“不用你了,我们要自己摇舟小饮。”
灰衣人对小舟一个长揖,转身自去。
白云飞左手收锚,右手摇橹,小舟打个转,直向湖心驶去。船行虽快,但极平稳,菜肴酒场,点滴未溢,片刻之间,已离岸里许远近。白云飞放了橹笑道:“好了,这里湖面很静,我们可以用酒啦。”说罢,伸出皓腕,端起瓷壶,替马君武、李青鸾斟满了酒杯后,又倒满自己面前的酒杯。
马君武见他玉腕欺雪,手指纤纤,斟酒时一阵珠兰香气袭人,不觉心中一动。但未容他多作遇想,白云飞已举杯劝酒,三个人对饮了三个干杯,李青鸾已有些力不胜酒,放下杯子说道:“我不能再喝啦!再喝就要武哥哥扶我回去了。”
白云飞微微一笑,斜睇着马君武问道:“你怎么样?要不要我再陪你干上三杯?”
马君武笑道:“三杯酒我大概还可以奉陪,再多了就要当场出丑。”
白云飞端起瓷壶,又替马君武斟满酒杯,笑道:“人生难得几回醉,莫负今宵!”说罢,连饮了三个干杯。
马君武刚刚陪了一杯酒,忽听得李青鸾叫道:“武哥哥,我头晕了!”说着话,娇躯移近马君武慢慢把上头身靠入他的怀中。
马君武细看她嫩脸泛红,星目半合,柳眉徽蹙,实在有了醉意,哪还忍推开她。只好轻轻扶着她,偎在自己身上,笑道:“我师妹稚气未除,不懂一点礼教,白兄不要见笑才好。”
白云飞放下酒杯,望着两人呆了一阵,低声笑道:“这孩子这样纯真,倒是少见。”说完,慢慢转过脸去。
这一瞬间,马君武似见他眼睛中蕴含着两包晶莹泪水,心中甚觉奇怪,正待开口,白云飞突然又转过脸来笑道:“天上新月半圆,人间磷风相依。待小弟为两位和奏一曲,聊表祝贺心意。”说罢,移步入舱,取出一张镶玉小琴。
马君武细看那玉琴,只见翠玉为胎,金线作弦,盘龙绕风,精致无比,不觉吃了一惊。
白云飞看出马君武错愕神情,淡淡道:“这张玉琴,虽然名贵,只是知音难遇,徒负这精致玉琴了。”
马君武笑道:“玉琴得遇白兄,正是宝琴得主,琴果有知,夫复何憾。”
白云飞轻伸皓腕,理好琴丝,笑道:“但得一曲知音,玉琴碎而无怨。”说完话,织指走弦,一缕幽怨音,自弦上扬出,声韵柔和婉转,渐渐的琴声愈来愈高,声音也愈来愈觉凄婉。
李青鸾人本纯洁,此刻又有了七分酒意,只听得泪水若断线珍珠,汩汩下落,终于她伏在马君武怀中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马君武初听琴音,只觉声音凄婉,闻之酸鼻。时间一久,似乎心神全被琴音控制着,不知不觉间星目中也滚滚泪下。
蓦地里琴声停住,余音袅袅,散入高空。马君武神志一清,李青鸾已哭得像泪人一般,白云飞此时放下宝琴,眼含泪光,站在身侧笑道:“马兄妙解音律,请评评琴韵如何?”
马君武随手抹下脸上泪痕笑道:“声声扣人心弦,如闻秋雨夜泣,好是好到极点,只是太过凄凉了。”
白云飞笑道:“玉琴换得知音泪,从此不为他人弹。”说罢,纤指一划,琴弦尽断。马君武一怔,白云飞又接着笑道:“弦断琴未碎,异日有缘重聚之时,再为你断弦重续。”说完话,眉目间无限愁苦,慢慢地步入舱中,再出舱时,已恢复平静神色。
李青鸾经过一哭,哭醒了几分:“你弹得真好听,把我和武哥哥都听哭了。”
白云飞笑道:“你喜欢听,将来我就教你弹。”
李青鸾摇摇头,道:“我不要学,学会了弹起来我就要哭的。”
白云飞叹息一声,站起身子,抬头看天上明月已偏西,凝注两人一阵,说道:“天色已过午夜,你们也该回去啦。”
李青鸾突然走近白云飞身边,问道:“白哥哥,你的本领大极啦,你能不能医治我师父的蛇毒呢?”
白云飞微微一笑,转脸向马君武看去,只见他盘膝而坐,也正仰脸向自己望来,目光中满是忧虑,似是对玉真子伤势甚为担心,因为玄清道人和悟空大师联袂上耸云岩大觉寺,去求雪参果,丢下武功全失的玉真子,龙玉冰和李青鸾都是女孩子,保护玉真子安全的千斤重担,无形中落在马君武肩上。饶州府距昆仑山遥遥几千里,这段行程上万一要出了什么差错,马君武自是难对师父交代,有玄清道人同行时,他还不觉什么,但师父一走,马君武突感觉到自己的责任重大起来,所以李青鸾一提到玉真子的伤势,马君武就不自觉发起愁来。
白云飞看马君武愁苦神情,不自主地走近他身边,笑道:“你愁什么呢?吉人天相,也许你师叔会很快康复的。”
马君武摇摇头,苦笑道:“家师把疗治我师叔蛇毒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妙手渔隐招老前辈身上,哪知招老前辈亦是束手无策,虽然他说出雪参果可疗蛇毒,但是不是有效,还难一定断言。家师求药心切,已和悟空师伯连夜赶奔耸云岩去,小弟自知江湖阅历欠缺,技不如人,保护师叔西行数千里,颇感惶恐……”
白云飞淡淡一笑道:“我看你白天在湖中和姓招的女子动手,招术功力都不算太差,一般武林道上人物,你已足可对付,如果碰到高手,那就有些麻烦了。”说到这里顿一顿,又笑道:“至于招公义,不过是浪得虚名,他说金钱蛇毒,非大觉寺雪参果不能疗治,那倒是未必见得。”
马君武听得俊目圆睁,问道:“怎么?难道白兄医得金线蛇毒吗?”
看着他满脸惊奇神情,白云飞道:“蛇毒既已侵入骨髓,不管多高明的医术,也难医得。”
马君武默然垂头,白云飞只是看着他的愁眉苦脸微笑。
这一阵,小船上静极了,沉默中马君武闻到白云飞身上散出来阵阵甜香,如艺似兰,幽幽沁人心肺,但和他常从李青鸾身上嗅得的香气,大是不同,香虽清淡,却是中人欲醉,不觉侧脸向身旁的白云飞望去。
白云飞已警觉到,缓缓起身,斜睇着马君武,嗔道:“你看什么?天天有个如花似玉的师妹陪着你,还看不够吗?”
白云飞说完一笑,走到船尾,掌着橹又笑道:“我送你们登岸回店吧。”
马君武皱皱眉,暗道:怎么他在无意之间,常常会流露出女儿般的娇媚情态?
不大工夫,小船靠岸,白云飞送两人登岸后,对李青鸾笑道:“你要好好地看住你武哥哥,别让别人把他偷跑了。”说完后,半侧脸斜睇马君武又道:“苏飞凤决不会就此死心,她不夺人爱,不过是一时间天良谴责,据我看苏飞凤是个不平常的女子,不平常的女人很不容易对男人钟情,但万一对男人动了情,那就如春蚕作茧,不能称心如愿,必然丝尽人亡,古今多少英雄豪杰,确实能做到视富贵如云烟、名利若敝屣,但真能摆脱情字的却是少之又少,尤其是女人,一旦坠入情网,就难自禁,她就是不因爱转恨加害你师妹,但也必想尽方法去纠缠你,英雄肝胆,儿女心肠,你马君武可能逃不出她绵绵情网,因为我是……”是字说了一半,突然住口。
白云飞眨眨眼又笑着接道:“我是旁观者清,所以交浅言深地劝你几句。你师妹胸无城府,心洁如玉,讲心机手段决难和苏飞凤相提并论,鬼丫头不但机智绝人,而且敢作敢为,如果我看法不错,她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她决不会让自己受尽折磨,抱恨一生,马兄看似薄情,其实阁下是个多情种子……”
李青鸾一直在睁着大眼睛听两人谈话,小姑娘心地纯真,却并不傻,两人谈的话,她听懂了不少,回头看看马君武,一张素来娇稚无邪的脸上,突然间罩满忧郁神色,马君武知她纯朴的心灵上,已有了很大的感触,不觉拉着她,低声慰道:“白兄与我说笑话,你怎样能当真的呢?”
白云飞恢复镇静,笑着对两人道:“夜深了,你们快回客栈去吧。”
马君武道:“白兄住哪家客栈?我们先送白兄回去。”
白云飞谈谈笑道:“我如孤雁独飞,茫茫天涯随遇而安,你们走吧!”说完话,慢慢转过身子,缓步而去。
马君武望着白云飞消失的背影,出神良久,才和李青鸾转回客栈。
两人回到客栈,天已三更过后,马君武送李青鸾回到卧室,嘱咐她好好休息,自己才回到房间安歇。夜阑人静,月华透窗,马君武却止不住心潮汹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一声细弱的娇叱,由静夜中传来,马君武心里一惊,翻身下床,匆匆穿好衣服,推开一扇窗跃入院中。此刻店中客人都已入睡,各房漆黑,只有玉真子住的房间中烛光通明,这一下几乎吓得马君武惊叫出声,两个纵跃,已落在师叔卧室门外,两扇房门虚掩,一推便开,一掌护面,一掌蓄势迎敌,一侧身闪入房中,案上烛光一阵摇摆,微颤复明,但见玉真子仰卧榻上,闭目未醒,龙玉冰两脚垂在床下,上半身却侧卧床上,看样子,大概是她闻惊跃起,人还未落实地,已被人制着**道,动弹不得了。
再看师叔床前,一个青衣人正半伏身子,在她身上关节要**推拿,马君武一见那一袭青衫,不用再看来人面目,已知是白云飞了。他只管推拿着玉真子的关节**道,对马君武逼近身后,浑如不觉一般。
蓦地里,白云飞停了手,回过头对马君武笑道:“你怎么没有睡着呢?”
此刻,马君武已想到白云飞可能是在给师叔疗毒,但他还是不自觉地问道:“白兄,你这是干什么?”
白云飞眼神一闪,逼视着马君武笑道:“我点了你师叔奇经八脉,松了她三百六十四处关节,你只要一动她,她就骨散筋脱。现在除了她五脏功效如常外,其他地方都已是没有用了,而且在骨髓中侵入蛇毒,也正缓缓从松弛关节随血液流入全身,再过一刻工夫,蛇毒就逐渐开始攻入心脏了。”
马君武听得呆了一呆道:“你存心要害她蛇毒攻心?”
白云飞微微一笑道:“嗯,害了怎么样?”说着话,慢步到了门外,丢下了马君武一个人站在房中发榜。
他跑到师叔身侧,除了微微听得喘息之声外,全身各处果是连一动也不动,白云飞告诉他,只要一动她,玉真子立时就骨散筋脱,马君武哪里敢动,自忖不是白云飞敌手,心里空自发急,想了一阵,才冲出房门,只见白云飞神定气闲地站在门外,抬头赏月,若无其事,不由一阵心火激荡,冷笑一声道:“白兄身负绝学,小弟早已窥出一二了,一个人生死大事,岂是开得玩笑的?”
白云飞转过脸,蹙着眉儿道:“你……”下面的话不说了。这就使马君武心里更急,冷冷接道:“白兄既然摆布了小弟师叔,说不得小弟这条命一并奉送就是。”
他一时间急怒攻心,也没有细看白云飞脸上神情有无限委屈,说完话,突然出手,一招“赤手捷龙”猛地向白云飞的右腕脉门扣去。
绝招骤出,迅如雷闪,马君武心想万无不中之理,哪知右手刚出,突觉眼前人影一闪,白云飞已失去踪迹。
马君武跃上屋顶,流目四顾,月光下隐见正东方几十丈外一点人影晃动,马君武人虽聪明,只是毫无江湖阅历,急怒之下,更少思索,一腾身便向正东方追去。
马君武追,前面那人就跑,一阵工夫,已到郊野,马君武急怒间高声叫道:“白云飞,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一味逃逸,算哪门子人物!”
果然前面那人在树下一片暗影中停了下来。马君武施展“八步赶蟑”轻功,转眼追上,右掌疾出一招“闭门推月”猛向那人后背击去。掌势打出,已擀出对方并不是白云飞,再想收掌,已来不及。
突然那人一声长笑,一个大转身避开了马君武掌势,左脚一抬,踢小腹,避招还攻,几乎是一齐动作。马君武吃了一惊,赶忙跃退几步,再细看那人,一身灰衣,青纱遮面,正是替白云飞摇船的灰衣人。
灰农人看马君武停手不攻,哈哈一阵大笑道:“娃儿家好大的火气,就你那点微末之技,也配和我们小主人动手,我老头子今夜要不给你教训,你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马君武看出他是替白云飞摇船的人,心里本就生气,又听他口称白云飞是小主人,又要杀害自己,这就激起心头怒火,冷笑道:“白云飞害了我的师叔,你既是他下人奴仆,我就先收拾了你再说。”
灰衣人听马君武出言不逊,大怒道:“昆仑三子也不过粒米萤光,你还能有多大的本领,接得老夫三十招,就算你不错。”说罢,两掌连环劈出,掌风飒飒,威势果然非同小可。马君武未带兵刃,只好展开天罡掌迎敌,天罡掌招术虽然神妙,无奈那灰衣人招数更奇,而且功力也较马君武深厚得多,果然未接二十招,马君武已被迫得手忙脚乱起来,但那灰衣人似是有所顾忌,不敢对马君武真下辣手,因此马君武有惊无险,还可以勉强对付。
激战中,突闻得女人一声怒叱道:“你这老没出息的东西,放着正经事不管,当真的和人家打起架来,你要失手伤了他,还想不想活,难道你瞎了眼,看不出小主人的心意吗?”
灰衣人一收掌,跳出圈子笑道:“我要真和他打,他也支持不了这么长时间,我恨他讲话难听,才逗着他玩玩。”说完,又转身对马君武一拱手笑道:“马老弟,得罪了。”转身几个纵跃,便走得没了影儿。
马君武转脸望去,丈余外站着一个四旬以上妇人,穿一件月白及膝大褂,黑调长裤,腰中束一条黄色绿花汗巾,青帕包发,背插双剑,虽然已届中年,面目却很娟好,微笑着对马君武道:“马相公不要和那老鬼一般见识,他就是那种火爆性子,将来有机会,我叫他向马相公陪礼就是。”说罢,转身就走。
马君武此刻真如坠入了五里雾中,饶是他聪明透顶,也弄得糊糊涂徐。略一怔神,那中年妇人已到了五丈开外,赶忙追去大声叫道:“老前辈请留步片刻,晚辈还有事请教。”
中年发人停住步,笑道:“马相公太客气了,有什么话尽管清说,老前辈这称呼,我可是担当不起。”
马君武皱着眉问道:“老前辈口中称的小主人,可就是那白云飞吗?”
中年妇人似乎不敢直呼主人的姓氏,避重就轻地答道:“我们小主人出身尊贵,生性清高,老实说,他很少看得起人,能纤尊降贵和你马相公交友,实在难得。”
马君武冷笑一声,道:“这么说老前辈和那灰衣大汉,都是白云飞的奴仆羽党了?”
中年妇人脸色一变,但仍勉强忍着一口气,道:“马相公年轻轻的,怎么出口就伤人呢?”
马君武怒道:“白云飞伤了我的师叔,我和他誓不两立,纵然我打不过他,但昆仑派也不是好欺侮的!”
中年妇人格格一阵轻笑,道:“年轻人不要用大话吓我好吗,昆仑三子那点本领有限得很,倒是对你马君武,我还有三分忌惮。”说完,骤展开绝顶轻功,两三个飞纵,便走得无踪无迹,月光下似一缕轻烟般消失。

马君武望着那消失的背影,出了一阵子神,暗想:这女人轻功之高,实为惊人,去若电闪风飘,她那几句狂言,倒非完全吹嘘,追之不及,只好返回客栈。
他刚刚跃登上客栈屋顶,第一眼就瞥见王真子房中,烛光通明,心头一急,立时赶奔过去,只见玉真子仍然仰卧在榻上,龙玉冰、李青鸾一左一右地站在床边,白云飞脸若寒霜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
马君武细看玉真子床头一张木椅上,站着那只在括苍山中连番遇见的奇大白鹤,白鹤长颈直伸,由长嘴垂下来一缕细如游丝的白线,白线另端正好掉入玉真子微启樱唇的嘴中。马君武此刻已完全明白白云飞在替三师叔疗毒,心中一阵感愧,低声叫道:“白兄,小弟惭愧死了。”
白云飞回过头又看他一眼,还是没有理他。这一下两人相距甚近,马君武发觉白云飞脸上微带倦容,疑窦虽解,细节不明,一时间楞在那里开不得口。
李青鸾本正在用心看那大白鹤替师父疗毒,听得马君武讲话,转身跑近他,笑道:“武哥哥,你到哪里去了,你朋友在给我师父医治蛇毒,我不去叫你,你就不来了。”
马君武低声道:“我出去了,不要讲话,用心看白兄替师叔疗毒。”
白云飞冷笑一声,左手轻轻一推那大白鹤,大白鹤双翅一张,立时把口中垂下白线吸入腹中,长颈转了两转,跳下椅子,鹤目半闭,状甚萎靡,慢慢从马君武身侧走过,伏屋角休息。
白云飞双手缓缓伸出,在玉真子全身推拿一阵,突然一退步,右手几指连扬,虚空指向玉真子各处要**,但见他纤指指处,玉真子身上薄被阵阵波动,片刻工夫,已连指三十六**,白云飞一张冠玉般的脸上已是汗水如雨,停下手不自主倒退了数步。马君武双手同出扶着他两个肩头,道:“白兄,小弟知错了,不知者不罪,我一时情急开罪白兄,难道你不肯原谅我一次吗?”
白云飞闭上眼只顾喘气,幽幽甜香,随着他喘息呼吸,扑上了马君武的脸,也沁入了马君武的心肺,这种异于寻常的幽香,他已感受了两次,是那样中人欲醉,这次再加上白云飞口、鼻间喘息出的另一种香味,这就使马君武有点儿迷迷糊糊,不知不觉间把扶在白云飞肩上两手随之一紧。
蓦然间白云飞睁开了两只大眼,光如冷电,迫视马君武脸上。幸好李青鸾这当儿手拿一条绢帕过来,这孩子对谁都是无限亲切,玉腕轻扬,替白云飞擦去了脸上汗水。
白云飞身子一偏,摆脱了马君武扶在肩上的两只手,目光转到龙玉冰脸上说道:“你师父侵入骨髓蛇毒,已被那白鹤吸入腹中,我又替她打通了奇经八脉,续上了三百六十四处骨节,只要休养两天,身体和武功都可完全复元,等下她醒来时,必觉腹中饥饿,最好用鲜鱼给她做碗汤吃,如果她不食晕腥,先让她吃碗糖水。明天中午以后,她一切都可复常,就不用你们操心了。”说完话,转身就出了玉真子卧室房门。
马君武和李青鸾一块儿追出来,那大白鹤也跟着到了院中,马君武道:“白兄,请暂留步。”
白云飞转过头,李青鸾却接口问道:“我想骑你的大白鹤可以吗?”
白云飞笑道:“它今天太累了,恐怕驮不动你了,以后再骑吧。”
李青鸾点着头,眼光却还是盯在那只大白鹤身上,流露出无限的羡慕。
白云飞冰不知是有意呢,还是无心?缓步走到李青鸾身侧,拉着她一只手低声慰道:
“你不要心里难过,将来我们再见时,我一定让你骑着它飞上天去,玩个半天再下来,好吗?”
李青鸾叹口气道:“要是我们以后不能再见面,那我就骑不成了。我养小白鹤,不知道要养到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养的白鹤一样大?”
白云飞笑答道:“养那大白鹤,你是等不了的。我有什么本事,这只大白鹤不是我养大的,养这白鹤的人死了几百年了。这不是一般普通的白鹤,几千万只中,也没有一只能长到这样大的,这中间有很多道理,一时间没法子给你说得清楚,等以后再见面时,我再慢慢地说给你听吧。”
李青鸾笑道:“我们要回昆仑山去,你以后要找我,就要到昆仑山去了。”
白云飞微微一笑,松了李青鸾的手,连看也不着马君武一眼,双足微点,人已飞上屋面。那只大白鹤,骤然长颈一伸,冲霄而起,若一道白烟直升高空。
马君武心中一急,跟着一个飞纵也跃上屋面,口中叫道:“白兄,让小弟说几句话再走,好吗?”
白云飞连头也不回,踏房越屋而去。
马君武跟在身后拚命急迫,看上去白云飞缓步从容,走得不快,但马君武却使出了全身气力,疾逾弩箭离弦,奇怪的就是迫人家不上,片刻功夫,已达郊野,白云飞突然加快脚步,马君武心里更急,一面尽展所学,全力急迫,一面不住高声叫喊,无奈白云飞轻功比他高出太多,追了一阵,已不见了影儿。
这时,五更已过,东方天际隐现出一片鱼肚白色,马君武这一阵拼命急奔,已跑得满身大汗,停下步看自己置身在一片荒野,左靠柳林,右临湖滨,喘喘气,定下神,心里暗想:
凭自己轻功脚程,无论如何是追不上人家,别人好心好意替师叔疗治蛇毒,自己却对人那样强蛮无理,自难怪别人伤心。他越想觉惭愧,越觉得对不起人家,不觉长长地叹了口气,潜然泪下。
马君武慢慢走到湖边,蹲下身子,洗去脸上泪痕,正待掏手帕擦脸,突然一阵香风扑面,一只雪白玉腕从身后伸来,递给他一方绢帕。
马君武心中一惊,霍然转身望去,不知何时白云飞已到了他的背后,马君武大概是太紧张了,一时间呆瞪着两只俊目,望着白云飞说不出话,脸上泪珠儿,一颗接一颗滴下来。
白云飞本来是一脸委屈不已,此刻忽变得无限温柔,慢慢地靠近马君武,香帕缓举,抹去他脸上水珠儿。笑道:“刚才那样凶,不听人家把话说清楚,就发脾气,现在又来追我干什么?”
马君武黯然答道:“我已惭愧得无地自容了,难道白兄就不能原谅小弟这一次吗?”说着话,星目里泪光又现。
白云飞不自禁又举起右手香怕,擦去他眼眶中含蕴的两包泪水,笑道:“那样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流眼泪!也不怕难为情?”
马君武被他说得颇觉不安,飞红了一张笑脸道:“我心中深觉愧对白兄,不自禁有点失常,悔恨交集,就难免热情激荡了。”
白云飞只听得秀眉轻颦,一脸黯然,幽幽一叹道:“这样分手已感离愁难断,你又何苦多增我一分别后相思呢?”说完话,双目微闭,默然垂头。
马君武心中一动,不觉两只眼神盯在了白云飞的脸上,晨曦光中,只见他秀眉淡淡,长发如云,瑶唇菱角,秀逸若散花仙子,他这一留意细看,就看出了白云飞虽作男装,确实毫无男子气概,再细想他言行神态,便觉怀疑,不禁皱着眉道:“白兄……”两个字刚说出口,白云飞蓦然睁开了一双星目,凛凛眼神中,如挟着两把利剑,逼得马君武不敢再按说下去,呆了一呆,低下了头。
白云飞转了转眼珠儿,道:“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不过你不必要太明白我的身世,明白了会增烦恼。”说完话,转过身子,慢步向柳林中走去。
马君武略一怔神,立时追过去拦住去路笑道:“白兄既不愿谈身世,小弟自不敢强自多问。我自知俗夫草莽,虽和白兄论交,萍水相逢,承白兄仗义多方援手,又替我师叔疗好蛇毒。马君武愧无以报,更惭愧的是情急失常,开罪白兄,只望白兄能原谅我无心之过,小弟才能够心安。”说罢,深深一揖。
白云飞一欺步,突然伸手扣住马君武左腕,笑道:“我不会怪你。”
这一握,力造竟是极大,马君武只觉得半身麻木,骨痛欲裂,来不及心念转动,本能的一上步,右掌劈出一招“分花拂柳”,白云飞动作却异常缓慢,待马君武掌势劈到,才微一侧身,右手扣着马君武左胞不动,左手突的轻轻一翻,借力化力,消解了马君武掌势。
马君武心里一急,右掌倏然回击,这一下,白云飞却不再还手,只见青衣飘动,一闪避开,握着马君武一只左腕始终不放,一面又要躲避马君武右掌纵打横击,说也奇怪,白云飞和马君武相距就不过尺余远近,任他掌势劈打,但始终就打不中一下,表面上看,好像白云飞随着马君武掌势在转动,其实马君武一招一式,都是在跟着白云飞身法劈出。
马君武一连劈出六七十掌,不要说打着白云飞了,就是连人家衣服也没有碰上一下,他左腕又吃人扣着,转动不得,只好用一只右手克敌,初打几掌,意图解救白云飞扣着的左腕,打了几掌之后,觉得白云飞是有意戏弄,不觉动了真火,右掌愈打愈快。
马君武连劈百掌以上,绝招用尽,自觉再打下去,也是徒自取辱,索性停了右手,圆睁一双怒目,望着白云飞冷笑道:“白兄取笑够了吧,马君武学艺不精,蒙此奇耻大辱,自无颜再见天下英雄,纵使白兄手下留情,不肯要我的命,我也会自求了断,一条命抵我刚才开罪过失,总够了吧!”说完猛向自己天灵**上击去。
白云飞左手一扬,抓住了马君武右腕,两道清澈如水的眼睛,脉脉含情,盯在他脸上微笑,他身上阵阵甜香,仍然是那样中人欲醉,可是马君武此刻已无心领受,看着他盈盈笑意,更是怒火高烧,闭上了两只眼怒道:“白兄如还有什么高明手法来治我,马君武唯有闭目领受就是。”
白云飞缓缓松开了马君武双手,轻轻一声叹息,附在他耳边说道:“你细心看看我踏在地上的脚印,照着练习几遍,以你悟性,不难领会,以后只要用心练习,一两个月,即可有成。”
说到此际,又复把一种口诀向他传授道:“记着,蛇走鹰翻,鱼游兔脱,五行生克,易强为弱,纵让强敌环攻,也不难脱出围困,五行迷踪步,妙在纯熟快速,你……你不恨我了吧?”
马君武只觉脸上一凉,睁开眼,但见青衣飘飘,白云飞又到了几十丈外,遥见他回过头白绢一扬,人如电光闪动,两起两落之间,纵影已杳。
马君武呆了一阵,伸手摸摸脸上一片水珠,心想必是白云飞滴下的泪水,就地一跺脚,仰天叹道:“马君武啊马君武!你怎么这样糊涂,难怪别人伤透心了。”说完话,两眼中汩汩泪下。这一下,马君武也是真伤了心,呆立望天,泪水滚滚,好一阵工夫,才擦干脸上泪痕,细看停身处三尺方圆内,果然有五个半寸多的清晰脚印,立时遵照白云飞所瞩,循痕踏迹,练起五行迷踪步来。
这五行迷踪步看起来虽然像很简单,实在是一种异常深奥功夫,包含着五行生克变化,无穷玄机,马君武人虽聪明绝顶,一时间也难完全领悟。好在他肯下功夫,从天色微明,一口气练习到日正当午,少说点总有一千多遍,才停下来休息。说他是休息,其实还是用心揣摩,想出一点诀窍,立时又开始练习。想想练练,整整练习了一天,果然被他领悟不少妙用。直到红日西沉,他才把五个脚印平好,带着满身倦意,回到客栈。
进了饶州城,已经是万家灯火,他折腾了一天一夜没有睡觉,又加上一方没有吃饭,纵是一身功夫,也感到体力不支,回到客栈,只觉困倦异常,勉强振作起精神,跑到三师叔房中,只见玉真子盘坐床上,闭目养神,龙玉冰和李青鸾全都不见,马君武走近床前,拜伏地上,道:“三师叔,你身体可觉得好些吗?”玉真子睁开眼,叹口气造:“我已不碍事,个中经过,我已听你师妹说过大概,你怎么这样晚才回来呢?鸾儿上午出去找你,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叫玉冰出去找她,两个时辰了,也没有见她回来。”
马君武听得心头一震,倦意顿消,急道:“那我就去找她们两人回来。”说话间,龙玉冰正好进门,马君武不待师叔开口,抢先问道:“龙师姊可见着李师妹吗?”
龙玉冰摇摇头,叹道:“饶州附近我都找遍了,却是找不着她。听人说李师妹出的南门,我一口气追了七八里,就再问不出她的去向。”
马君武急得一跺脚,道:“她什么都不懂,一个人如何能走得路,龙师姊请侍候三师叔,我就去追她回来。”
龙玉冰看马君武焦急神情中隐现倦容,略一沉吟,道:“李师妹天真烂漫,一个人实在容易通上危险,你从昨夜到今天恐怕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不如你留在店里,我去找她。”
马君武摇摇头道:“我还不要紧,再说三师叔尚未完全复元,还得师姊侍候,还是我去吧。”
玉真子一脸慈和,望着马君武笑道:“鸾儿心地纯善,并不是全不懂事,我想她绝不会跑得太远,也许再等一会,她就会回来,我刚才试行运气,已觉得好了不少,如果那姓白的朋友说得不错,这一两天内我就可以完全复元,你就是去找鸾儿,也得先吃点东西再去,今晚你必须回来,因为鸾儿要是真的出了差错,事情就不简单,等明天她要是还不回来,我们再一起去找她。”
马君武本来有许多话要对玉真子说,但他此刻一心惦着李青鸾安危,玉真子既未深究,也就乐得不再多说,胡乱叫些东西吃吃,立时回房佩上长剑,离开客栈,向南追去。
这时,已是夜色沉沉时候,天上星河已现,路上行人绝迹,马君武心急如焚,一口气追出去七八里路,夜色中四野寂寂,哪里有李青鸾的影子。
马君武停住步,抬头深深吸一口气,走走神,心里暗想:我这样盲目追寻,哪里能找着她?这时废,他感到天涯茫茫,玉人何处,不觉呆站着犹豫起来。
蓦地里由夜色中传来了一陈得得蹄声,不大功夫,隐见官道对面急驰来两匹快马,马君武正值六神无主当儿,难免作侥幸之想,暗道:这两人从对面而来,也许遇见过李青鸾,不妨借问一声。
他心里刚刚想定主意,两匹马已风驰电掣般闯到面前,马君武见两马来势太急想招呼已来不及,顾不得再看马上人的模样,一横身两手齐出,硬抢控马缰绳,想先挡住马势再问人家。
哪知马上人亦非等闲,马君武刚刚发动,突闻得一声怒叱,道:“什么人敢拦去路,你是找死。”话刚出口,寒光电闪,左右两把刀,一齐劈出,同时马上人又一齐急勒缰绳,两匹马急驰间收势不住,但闻得两声长嘶,猛向马君武撞击。
马君武想不到对方一出手就动兵刃,百忙中急收双臂,一个仰翻退出去七八尺远,但仍拦住去路,拱拱手笑道:“两位请恕我鲁莽,我拦两位去路,只是想问两句话,此外并无他意。”
这当儿,马上人都已跃落地上,横刀而立,听完马君武问话,右边一个四旬左右的瘦长大汉,打量马君武两眼,冷笑一声,答道:“朋友话说得好轻松,你这不像是问话,倒像是劫路的模样。”
马君武自知理亏,而且又有事求人,只好赔礼笑道:“我已先向两位告罪了,请原谅我行动鲁莽。”说罢,又深深对两人一揖。
两个大汉看马君武再三告罪,态度转趋温和,刚才答话的人收了单刀,问道:“你有什么话,请快些说,我们还要赶路。”一面答着话,一面拉起缰绳,准备上马,看样子确似有着火急的事情一般。
马君武问道:“两位来路上,可遇过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女么?”
两人听了马君武问话,相对望了一眼,又转脸望望马君武,摇摇头,跃上马鞍,放纵欲去。
马君武看两人神情,疑念顿生,心里一急,厉声问道:“两位究竟是见到没有,不说实话,今夜就别想走路。”
左边大汉一直就没有开口,此刻突然冷笑一声,接造:“见到了,不告诉你又怎么样?”
马君武怒道:“那么两位就别打算能好好过去。”
右边大汉冷冷笑道:“朋友你好大的口气!别说我们不告诉你,就是告诉你也没有用。”
说完,一抖辔绳,硬向前冲。
马君武心知不动手制服两人,他们决不肯说,一声不响,暗运功力,纵身一跃,一招“苍鹰搜燕”直扑过去,右面大汉见马君武扑攻来势迅猛至极,心中吃了一惊,左掌一招“横身拦虎”封住门户,右手“叶底偷桃”五指分张,点向马君武小腹上去。
马君武一发动,就有了速战速决心意,身悬空中,微一吸气,右手骤然伸出,发招“赤手搏龙”扣住了大汉右腕脉门,顺势一推,那大汉已跌下马背,马君武也从马上跳过,脚落地上,仍扣着那瘦长大汉脉门不放。
左面大汉见马君武一击之下,已擒住了同伴右腕,心中也是一惊。两足一点马蹬,飞纵过来,单刀猛劈马君武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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