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借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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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梓这时才反应过来,知道如非前辈相救,自己早成了石魄妖拳下幽魂,吓得暗自吐舌,心头乱撞。其实以她的法力,就算正面和石妖对上几招也落不了太多下风,但毁心居弟子二十年来,除了打探人间界消息外,便再不与外人交集,一如昔年居于天池之内。她入门时又小,是靳黛水捡回的孤儿,从小在圣女身边长大,虽然乖巧无比,却毫无阅历经验。当日靳黛水恭请旧宗主归来,调来的几名侍女中金光唯独留下了她作护卫,便正是看中了她的这份单纯听话。
换了其他侍女,见圣女对金光如此恭敬,他又全无法力,岂敢由着他在这当口任意行动,甚至亲自出手对敌?
便是此时,阿梓也没想到此层,反倒是对金光的敬畏又增了一层:“前辈不愧是前辈,时刻不忘照应他人……虽然脾气不大好,对我们总是凶巴巴地,却原来只是不肯显露而已……”
再斗得片刻,天道门十数名生力军加入,空地上的石头多半被砍得稀烂。那几个石人再得不到补给,身体早破烂不堪。便听得一阵怪声从石妖体内传出,如燃爆仗般地尖锐剌耳,那男子脸色微变,叫道:“当心,石魄妖要现本体伤人了,各提法力护身!”刀势一展,将金光护在刀网之内,压低声音道,“朋友仗义出手,张石晨谢过这份大情。但此刻凶险无比,还是千万小心为是。”
几句话间,残余石人已炸裂开来,丝丝碧火缠在碎石上激射四方,如火树银花,说不出的好看。但沾到一处,即是一篷火雨迸出,当即燃成劫灰。天道门转眼损了数人,余下弟子无不大惊,逃开后拼命催动法力相抗。
阿梓奔到金光身边,衣袖翻飞,布下法力护持后,才发现名为张石晨的男子,早为金光挡下了全部碎石。金光却极是坦然,向张石晨笑道:“在下先天异疾,无法修出法力。若非张兄相护,我就算能避过,方才必也狼狈之极。”张石晨也是一笑,一竖拇指,赞道:“果然是好朋友,萍水相逢,竟对张某如此坦诚!”刀势突然大振,问道:“左,还是右?”
金光摇了摇头,道:“我瞧非左非右,定是上方!”一声清啸,手中剑向上划出,剑身符咒灵力,如遇大敌般地嗡嗡作响。一阵极轻微的爆音过处,一团婴儿大小的怪物陡然现身,悲叫声里,化成碧荧荧的光华四下炸散。他剑势不停,向前引出,嗡地一声,又一团碧光散开。
张石晨抢上几步,左一刀右一刀劈出,几团碧光消失无踪,同时右袖飞展,法力到处,失了碧火绕缠的碎石已被他一股脑儿震落地面,这才笑道:“那几位是天道会的朋友罢?不必再退了,你们同行的这位朋友好眼力,判断战局,如观指掌,着实令张某大开了回眼界!”却是众弟子只顾避开碎石,早乱了进退步法,再无从借阵法隐去身形。
凌恒身上有伤,未敢过来近战,这时才转了过来,才一拱手,张石晨已笑道:“这位便是凌会主了罢?我听指挥使大人提过几次了,道你们天道会规模虽小,却难得地公忠体国,诚心为朝廷效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凌恒大喜,忙道:“张大人委实过誉了,天道会只是略尽本份而已,愧不敢当,愧不敢当!”还待再谦几句,张石晨已转了话头,问道:“你这位同行的朋友,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凌恒答道:“这位是西域来的钟九先生,与本会也是偶遇。不过极精通阵法,本会上下极为佩服。”几句话间,患得患失不已。既怕抬高了金光,掩了自己仗义救人的功劳,又怕太轻描淡写,在金光处落不下什么人情。至于这钟九先生来历到底如何,一句“偶遇”,却也留下了极大的回旋余地。
张石晨重新与金光见礼,看一眼阿梓,赞道:“这位小姑娘功夫也俊得很,似乎是正宗的玄门道术,大不同于九先生你的外功,若能假以日时,成就未必会在你我之下。”阿梓脸上微红,嗫嚅道:“我哪能和钟前辈相比?”金光笑了一声,笑意平淡,却不作答。
张石晨久在监天司,不知与多少世外修道打过交道,暗想:“若另有所图,定会给这女孩子编个合理来历,这般不加理会,反而真实可信。”想到方才对敌,更生了相惜之意,说道,“虽说镇外有漏网魔物全力反扑,但今日阵势运作,实在变得好生古怪,玄心正宗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我须去面见指挥使大人。九先生若是有暇,你我结伴同行一阵如何?”

金光并不推辞,道:“钟某本就欲见一见主事之人,既然有朝廷中人坐镇,自然就更好不过了。”回身向凌恒一拱手,笑道,“一路以来,多承凌会主照拂,他日有缘,定要好好叙一叙这份情谊!”张石晨也拱了拱手,和天道会众人客套一番,作势一请,与金光并肩向东行去。
凌恒目瞪口呆,急道:“张大人,容天道会护送三位一程如何?”前方金光不愠不火的声音传过:“凌会主有心了,不过这大阵正是发动之时,人越少,越易平安行走,少遇魔物。当然贵会以降魔为第一要务,自然要大张声势地引来魔物决战,钟某岂敢因私废公,拖累了贵会的降魔大业?”几句话间,一阵浓雾突然弥出,顿时看不见了人影。
阿梓跟在两人身后,忍不住回头后看,正抢在浓雾前见到凌恒脸上愕然不甘的表情,想了一阵,这才恍然,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急伸手掩唇,免得惊动了身前二人。
“难怪前辈那么好的脾气,原来是诚心利用这会主做冤大头来着!也是,只有这样,才能与这张大人结识得极是自然。这个张大人一身玄纱红袍,墨玉腰带,加上手里那柄极威风的宝刀,在朝廷的地位定然不简单……啊!主事之人,主事之人,前辈想见的,原来并非朱雀护法,而是这个张大人的上司同僚。可见他们有什么用,难道想为朝廷立功,好谋个一官半职?那可不成,宫主说过,修真之人以离尘为主,富贵浮云,决无益处……”
越想越乱,索性不再去想,只是她阅历虽少,心思还是极为灵敏的,这一番推测虽异想天开,却也对了三五成。金光与张石晨并肩而行,一路交谈,有意恃才傲物,点评路遇宗派修为上的得失,连天罗七十二煞阵,都颇为轻慢了几句。张石晨越听越奇,最后不禁大笑道:“此时若那朱雀在场,凭她那份火爆脾气,只怕要当场向你拨剑相向了!哈哈,在岭南时我可领教过了,那位姑奶奶,说得出就做得到!”金光神色一动,好在隔了面具,显不出多少异状,只奇道:“岭南?”张石晨点了点头,虽不再解释,嘴角笑意却仍是极为明显。
这张石晨,自然便是当日岭南,误了朱雀追踪魔物的那个监天司副使了。
他去岭南,原是奉了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之命,暗中相护小倩。小倩随灵月教远赴湖南后,一道急令驰下,他便也跟着来了。不过他是公文调动,不能不应付公务交接,等到南郭镇附近时,丹丘生已大闹一场,擒走了小倩。
小倩虽平安回来,却领着一名青年杂工,要灵月教代寻一个疯子,焦急之下,甚至动用另一层的身份,秘令官府配合,将焦头烂额的本地官场,更扰动得一塌糊涂。张石晨得知后哭笑不得,不得不亮出监天司副使身份协调,这一协调的结果,便是小倩将这桩莫名其妙的任务,又一股脑地转交到了他的手上。
监天司再手眼通天,这种差事,一时也无从下手。
好在他也算官场老手,一个拖字诀使得出神入化,怎么着也要先将南郭镇的大事应对完毕,才有心思陪小姑娘胡闹。而且他身份地位不同,所知俱是全局,潇水之祸后湖南一带魔物颇多,南郭镇的大变一起,便齐齐聚了过来。
镇里情况不明,滞在阵外的妖魔虽不算多,但真刀实枪地硬碰几场后,隐约竟有了整合之象,尤其近两天,攻击骚扰,无所不用其极,连午时阵门开启的玄奥都学会了利用,里迎外合,令各宗派应付起来越发吃力。
自阴月皇朝覆灭之后,就表面来看,魔道失了大规模的组织,多半游兵散勇,不足为患。但二十年来,人间歌舞太平,焉知不会有暗流潜伏,来日大难?南郭镇的情形,或许,只是第一记警钟而已——
可那又何妨呢?现在的朝廷,早不同于唯有一个宗门可倚仗的当年了!
袖袍一振,红色官服,在雾气里分外显眼,也分外洒脱。张石晨一边陪了金光说话,一边想着这些烦杂的事体,左手随意按在刀柄之上,稳如磐石,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毅畅然。
天下,是朝廷的天下,朱雀也好,玄心正宗也罢,都不能改变这铁一般的事实。宗门声誉,一派得失,都要服从于朝廷的利益。服从的,如灵月教,自然能风生水起,门庭光大。不服从,恃功而傲的,玄心正宗的岭南分舵,便会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监天司,代天监守,匡扶正道,岂只是字面的虚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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