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三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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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海枫灵说了数句,流云想着出帐前师娘的眼神,心下极是难过,暗想:“若能让她陪师娘说会话儿就好了。”但司马三娘已死二十年,却借阵盘之力温养魂魄不去转世,于情于理,都是不能说出去的逆天之举。他想了又想,终还是觉得不开口为好,只得暗暗叹息了一声。
但他面上仍维持了笑容,又道:“海坛主,这么露天站着说话,实非待客之道。本门主帐在营地正中,流云这便亲自引路,有请坛主,入帐小坐慢叙如何?潇水之滨,本门还欠了坛主你一个大人情呢!”海枫灵却道:“原来坛主还记得,我灵月教这样的不起眼小派,也曾为贵门略效力过一二啊?”不等流云回答,又问道:“对了,流云宗主,我记得朱雀护法有两位弟子,一个叫疾风,一个叫藏月,枫灵不知能不能见一见其中的一位?”
先一句明显有剌,流云不由一愣,道:“海坛主何出此言?而且天下正道,俱为一家,又哪会有什么大小之别?至于疾风藏月,这二人正在营地,见一见是极容易的。可是,海坛主你为什么突然想见他们?”海枫灵只道:“既然天下正道,俱为一家,枫灵想见一见贵门的人,想来也无足为讶了吧?除非宗主还为今晨与贵门的冲突介怀,那么只好由海枫灵代二位长老谢罪了!”说着一抱拳,极客套地施了一礼。
诸葛流云挠挠头,直觉这转世后的小师妹,这一趟来得极为蹊跷,但再一想,“见个人而已,又有何妨呢?”便回头一声令下:“疾风,你且出来,海坛主想见你呢!”
此言一出,疾风领命出来,还未站定,灵月教众中,也应声出来一人,向海枫灵有点口吃地说道:“海……海坛主,这个……本门主……”一边说话,一边手忙脚乱地解去身上一件灵月教披风,露出一身绣了“道”字图案的威风劲装。
海枫灵笑道:“流云宗主,容我介绍一下。这位先生,乃是三界归真万法守护至尊道门的门主,昨日原抱了殉道之心,来贵门共议剿除定公山妖魔大事的。至尊门主,枫灵说得对是不对?”
诸葛流云抱了抱拳,笑道一声:“欢迎欢迎!”但疾风一眼看去,心中便大大打了个突。无他,那人虽只少了条红巾抹额,但这扮相举止一见难忘,正是那极为好笑的三界归真万法守护至尊道门门主所独有!只是,此人不是连同门下一起,被师尊暂时扣在营中了么,怎么的会和灵月教中人到了一起?
那门主已大声叫道:“昨夜我与春陵帮的江帮主一起,由监天司的军爷领路,一心匡扶正道,为天下苍生的安宁尽一份力。想不到才建了一桩微功,便被玄心正宗的人强行夺去,更将我阖门上下强禁在玄心正宗的营地,一步不得出离……”
他嚷得极其突然,流云大愕,只有疾风反应过来,急道:“住口,胡说八道!”但那人却梗了脖子向旁一指,嚷道:“便在那边,江帮主等人和我的门下,便被你玄心正宗朱雀一脉囚在那边的帐篷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那人正指着的方向,蓦地炸出几声大响。大响声中,两个嗓音高亢无比地争执起来,更夹着数十人飞奔四散、惊怒喝叫的杂乱声音!
“胡闹胡闹,你怎的不声不响就掀了人家的帐篷,定住人家的弟子?”“呸,你看这帐中,人人垂头丧气,呆坐怔卧,神思不属,定是被迫羁留其内,出离不得。我当机立断,济弱扶困,是为正道义举!”“胡说!”“岂有此事,敢道我胡说?你虽是我大哥,也决计不能如此污蔑于我!”
起变仓促无比!
流云脸上色变,正要喝问,海枫灵已抢先道:“对不起,我不知这两位介长老也偷偷来了……”提气叫道,“二位长老,千万听枫灵一声劝,莫要任性胡闹,坏了我灵月教与玄心正宗的交情!”
“诸葛流云!”但另一声怒喝炸起,一名持戟汉子护了名军士向这边冲来,一边大声叫道,“本人春陵帮帮主江彬!玄心正宗的诸葛宗主,你的门下莫名囚我一夜,到底出于什么用心?”
诸葛流云怒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海坛主,你教中长老何故闯我玄心正宗?还有,疾风,你朱雀一脉,何以又随便囚了别派中人?”疾风一头是汗,嗫嚅着说道:“宗主,此事……此事,是师父她老人家的命令……”
远处,介无悦介无邪绝不停留,一路向西杀去,势如破竹。一则二人吸取了早上教训,仗着功力深厚游斗不止,二则玄心门人里的真正高手,多半在外各自镇守分阵,留下的都是只靠阵法防守大营的普通弟子。此时这些弟子们连布阵都已不及,却又哪有能力追上多作阻拦?
海枫灵看在眼里,暗自欢喜,口中却提气遥遥叫道:“两位长老,万不可如此莽撞!”又向诸葛流云道,“宗主,还是枫灵随你一并过去吧,看能否劝住两位长老……八长老地位超然,实非枫灵一人可以阻制的!”
两人展开身法疾掠,但介无邪二人且战且走,已由东而西,却哪里追得上?介无悦尚有些分寸,介无邪法力连连击出,但听轰轰之声不绝,路过的营帐栅房,无不被他击毁得不可收拾。
又是一道法力拍出,正中西方正位的一顶宿帐。宿帐上赤色光华迸出,与介无邪法力一触,发出雷霆般的大响。藏月等朱雀一脉弟子大声叫骂,连诸葛流云也厉声喝止起来:“不得胡来,那是朱雀护法的帐营……”

介无邪却笑骂道:“竟设了厉害结阵护持?定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古怪!”
介无悦也跟了过来,不声不响,与他一合力,两道月白色道气贯空,向那赤芒全力一击。顿时一声大响如撕帛裂绢,于转瞬之间,将宿帐化成千万块碎片直飞上了空中,再与帐内三道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到了一处——
“青龙?玄武?朱雀?还有……金光?”
诸葛流云失声大叫,正欲击向介无悦二人的法力,也不禁生生凝回了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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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起之前,朱雀帐中,是一片的肃然死寂。
玄武跪得笔直,青龙朱雀神色沉重,俱在静等着金光开口。
“你说起人心向背,又说起,要本座答应一桩不情之请。那么玄武,在你看来,本座这一趟来,只是要为难宗门,一心与玄心正宗为敌了?”
“不是为难,更不是为敌——你若与玄心正宗为敌,燕赤霞之事,如今定然已是天下皆知!”
金光问得极直接,玄武答得也极干脆。但一边的青龙,却隐约明白了什么,当即上前一步,也掀衣跪了下来。
他沉声道:“玄武其实说得极对。无其实而强居其名,上负于祖训,下愧对于宗门;君子欲治其事,必也先正其名,名不正,则言不顺矣;可有些事,青龙始终下不了决心,不论是您还是诸葛流云!所以唯有……唯有随玄武一起,在此向您下跪恳求!”
再不犹豫,他与玄武对视一眼,齐声向金光说道:“青龙玄武,今日以玄心正宗门人身份,恳请你以宗门为重,传承出玄心灵镜,令我玄心正宗的宗主传承,名正言顾,其实符于其名!”
金光嘴角一颤,脸色一白,突然又一阵绯红,左手伸出,用力掩住左胸。
“这算是一笔交易?”
半晌,他低沉问道,笑了一声,目光投向上方,淡淡地道,“原来你们仍是以为,本座所有作为,都只是为了玄心正宗的宗主一职?所以你们心中的第一要务,便是令我答应交出玄心灵镜,免得扰乱了玄心正宗的传承?好,很好!”
但这种做法……
其实,也无可厚非吧!
另一个声音,从心底极低地说了一声,于是所有心绪的激荡,便被他自己一一强行平复下去。
金光,祖师爷强行唤醒神智,本就是为了弥补二十年疯颠给宗门造成的折损而存在,而这四将的行径,却也是为了宗门,希望这宗门……能有一个安定的未来。
殊途同归。
金光,何必激愤不甘?
只有朱雀一人愣在原地,她原未往此处想,但青龙玄武话一出口,她亦立时明白了过来。不由得暗骂一声自己,竟被这一连串变故扰乱了心神。又怪玄武不与她讲明,连总坛的白虎都有份参与,偏只她一人后知后觉?
但气归气,想到此事办成,无数难题顿成可解之局,眼见青龙欲说未说,仍是难言,她一顿足,也上前跪下了,说道:“还有一件事,青龙玄武,就由我来说吧。数十年前,红河村一役之前,玄心正宗,曾有一个极受同门敬重的传镜大长老……
便不由怔忡了一下,停了片刻,她才继续往下接道,“是以今日,朱雀代表玄心四将,恳请本门第六世传镜长老金光,自愿放弃宗主之职,传承玄心灵镜,好重返宗门持掌传镜法权!”
玄武沉声接道:“传镜长老金家世袭,任谁也不能废止,只要长老你自愿传承出玄心灵镜,玄武相信,你定能重新负担起监察宗门的重责,更能为玄心正宗,传承到一位合格的宗门主事之人!”
叩头到地,三人的心,也突然安宁下来,这样,对所有人都好吧!
也只有这样,才能向司马三娘开口,向流云宗主开口,让他们出手,救治这个曾做错过很多事,间接害死了司马三娘的……前宗门之主啊……
三人都这样想着,静等着任何可能的结果。
许久,金光低笑一声,目光从三人面上逐一扫过。
朱雀仍是一身红袍,青龙与玄武却是换了衣衫。他初见时便不喜,只是一时未便纠缠于此等末节。此时心头宁静,却也想到了,为何门中弟子改换衣饰。
二十年,明面里虽是朝廷赏赐不断,那民间口口流传的说部,却早已压得玄心正宗的弟子们抬不起头来。加之他法力难复,虽未自弃于玄心正宗,却根本没有想过,凭着玄心灵镜强行入主的可能。
只是如此门规松弛,实力渐减,祖师留下晦涩不明的信息,又如何让他安心得下。回?不回?玄武的提议,是他也没有想到的第三条道路。
放下摁住左胸闷痛处的手,这心脉虽伤,只要调养得当,一时也不会便死,应该还有时间……那么,就是这样吧。
缓缓地,他开了口,极平静,平静得让跪地的三人,都有了一种不敢置信的惊喜。
“既然如此,本座如你们所愿。”
三人猛地抬起头来,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们又愣在了当场——
“四将只有废谏之权,下任宗主,须由传镜长老确认。所以青龙,本座要你来负担起玄心正宗的未来!”
也就在这时,帐外,大变突生。
喝声,法力震荡声,连同江彬等人的怒斥,介无悦、介无邪二人的斗口,混杂交织,有如全无预兆的风雨,突然便席卷了整个玄心正宗的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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