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善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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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明月中天时,几乎全无预兆地,湖南剌史亲临,由监天司左使及湖南指挥使亲自护送,拜会了灵月圣教圆光坛主。于是一个时辰之后,南郭镇外,突然便是一片喧哗之声。
朝廷方面大员亲自督查,湖南地面的修真宗派,这一夜全部奉命拨营,按灵月教的命令,移驻到定公山附近。甚至,众多宗派之中,还包括代表朝廷的监天司。
是夜,海枫灵一身红衣,英姿勃发,指挥若定,监天司左使紧随其后,几乎可称得上是言听计从。战至四更,定公山下的小股魔物尽被肃清,三才使钟永便率了各派强突山顶,与魔物主力相机决战,酣战之声震动百里。
消息一夜之间,不知如何便飞速传开,百姓无论远近,纷纷焚香祈愿,祈望灵月教等正道中人能一战而胜,还这被妖魔纷扰杀戳了一月之久的湖南腹地一个安宁祥和。
但另一个消息,也几乎传遍了整个参与剿魔之战的大小门派——
曾承诺十日之内,与监天司合击定公山魔物的玄心正宗,这一次,竟然悄无声息,连一兵一卒,都不曾调来参与!
其实诸派开拨之初,玄心正宗便得了消息。弟子通报过来时,朱雀伤重不支,被移去静养,玄武青龙,在设了禁制的主帐内未出,只有流云宗主一人,担当了守护之责,正坐立不安地在帐外徘徊。
这通报,自然落到他的手里。
“各派合力去围剿定公山?也好,起码围剿得手之前,他们不会再来我玄心正宗胡闹!”
听了情况,流云便将这层意思说了,目光不离主帐片刻,想了想,再加一句让各分阵的主持者小心,莫让镇内妖物趁机作乱,便挥手令弟子退下了。
他已在帐边转了不下数百圈。
从日初西斜,到缺月渐升,再到月过中天,听着营里的人声由大而小,打更的梆子一记记敲起,就如同,敲在他的心头一般。
不能进去,因为师娘着他在外守护时特意吩咐了,千万不能来惊扰。
所以只能等——
一直等到,定公山方向杀声震天时,他都没有想到过,这杀声,到底会意味着什么!
脚步声起。
天色已微明,主账上淡色金辉一闪,被层层加持过的结阵,终于有人自内施法解去了。青龙拖着步子,极疲惫地掀帘走了出来,向着一个箭步冲近前的诸葛流云,缓缓地点了点头。
流云深吸了口气,合上眼,再睁开,向帘隙里一瞥,又极快地闪回,半晌,问出的却是:“我师娘她……一切还好吧?”问出口,才发觉问的竟是师娘,伸手一摸脸,苦笑着自嘲道,“不只是师娘,我想问的是……问……我师父他……”师父两字,却徒然低了下去,显出无比的紧张。
“燕赤霞!”
帐里蓦地爆出一声喝斥,跟着呛呯两声,利剑出鞘与物件堕地声几乎同时响起。青龙正要回答流云,大惊之下回身向内看去,身边一阵风声,诸葛流云已比他更快的身法抢了进去——
“师父!”
颤声一句大叫,帐内却没有一人向他望来。玄武半伏在桌上,几乎已无力坐起,司马三娘的身影淡了许多,但正冷笑昂着着,一步步逼向一个垂头不住后退的男子。那男子手上是一截剑柄,剑身折断,与一把剑鞘相交,堕在离他不远的地上。
乱发虽未梳理,但面上的魔气,十指上异化的长甲,都已消失无存。只有苍老之态更胜于初,佝偻着身子,连退后的步子,都有气无力得象会随时摔倒一般。流云便盯了这人看着,从喉里又挤出一声叫:“师父……”
司马三娘却猛地停了步子,冷冷着对流云说道:“不要叫他师父!流云,大胡子已经死了,现在活回着的,只不过是一个你我都不认得的生人!”那男子更是一颤,举手掩向面上,泪从指间涌落,人却双肩耸动,嘶哑之极地低笑起来。

流云急劝道:“师娘!”司马三娘仍冷看着那男子,又向地上一指,切齿道:“燕赤霞,你抢玄武的剑自杀时,身手不是非常之快么?为什么此时,却如此惺惺作态故作老朽?你要死便死了——金光!”
她拨高了音一声怒叫,却是对玄武身边的另一人而发,“他死岂非正好,皆大欢喜,你击断剑身救他作甚!”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听了司马三娘此语,只冷冷哼了一声,正是金光。
青龙随后进来,也不知该说什么,低声对流云解释道:“你师娘借了玄武身体,原以为小半个时辰就可成功,但他二人伤势实在复杂,不得不持续了一夜。玄武固然元气大伤,你师娘也……如果这几天她不去转世重生,二十年阵盘的温养之功,就要全数付诸东流了。”
“三娘……你何苦?魂魄之体,还要这般苦你自己……”
青龙的话,帐中人人听见了,于是嘶哑低笑止住,男子掩面的掌里,传出了干涩的说话声,颤抖得几不成言。那男子自己却不觉,只惨然喃喃道,“为什么要从阵盘里醒来?我想过一千次一万次,终能再见得到你,但是,为什么,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还偏要为我燕赤霞所累……”
这男子,正是司马三娘的丈夫燕赤霞了。
流云轻轻上前,抹着泪跪下,叫道:“师父,师娘,求你们不要再说了!如今……如今一切平安,我们应该高兴不是吗?师父师娘,二十年了,好容易再见到,为什么变得这般地不敢相互面对……”
司马三娘怒道:“有什么好面对的!醒来才说几句话,当即就要抹脖子,他还嫌脸面丢得不够多么!”燕赤霞更是惨然,放下手,显出一张枯瘦颓唐的面孔来,哑声答道:“是,脸丢得足够,人,也大错特错!我燕赤霞,毕生死守正道,末了却是这般下场,三娘,你还要救我做甚……”
“不是她不让你死,而是本座不让!燕赤霞,二十年不见,你还是没有丝毫长进!”
金光在一边负手看着,突然开口,打断了这夫妻二人的对话。流云才叫一声:“金光,我师父他……”金光已一转头,向他冷冷问道:“诸葛流云,你进来得正好。本座问你,何以帐外,一直杀伐之声不断?”
流云呆了一呆,道:“杀伐之声?”帐中别人也想起来了,玄武吃力地道:“在南侧?这是……”流云这才想起,随口道:“”是朝廷出面,让灵月教率众剿灭定公山。大约他们怕完不成皇命,从昨夜开始,便带领此处大小门派,全力攻打妖魔去了……”话未说完,连青龙都脸上色变,大声道:“什么?这般大事,竟没有人来通告我玄心正宗么?”
“通告……啊,这个,有弟子来说了……我觉得他们全去办事,便不会再来这里,师父的事,在解决前也不会泄露,我就……就未作深纠……”
流云有几分底气不足地答道,消息报来时,他脑中一片混乱,全是对帐中救治进展的担心,根本无心细想这其中关捩。此时说将起来,青龙玄武倒还罢了,金光脸色却越发不善,他心中一突,一拍额,蓦地想起,喃喃地道,“定公山我曾应允破去,监天司也应允与我全力合作,不过,十天为限,现在三两天才过去,他们这么急干什么?”
这么急干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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