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梨花有思缘和叶 一树江头恼杀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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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数十年岁月弹指而过。
话说人间南瞻部洲,吴楚之间有泽国八百里,名曰云梦,又名洞庭之湖,衔远山,吞长江,终年烟云缭绕,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湖中有丘,乃唐尧时巴蛇作乱,为夷羿所斩,巴蛇积骨为山,森森青骨如塔,其高千丈,方圆数十里内终年五色瘴气弥漫,鱼鸟不生。
湖之南又有巴丘,为楚国重镇,虽然地处蛮荒,却人烟稠密,街市整齐,来往营生之人络绎不绝,颇为繁华,比之中原大国亦不稍逊。
忽然有一日,镇上来了一位翩翩少年。
这少年十**岁年纪,腰悬三尺青锋,生得长身玉立,面如桃花,凤目微挑,一袭白衣如雪,不染半点风尘,混在人群里却又偏偏毫不起眼,任满街人流接踵磨肩,虽然有几个回头的,被他冷眼一望之下,也都垂首而去。
少年一路漫步而行,不觉日近晌午,忽然腹中传来一阵咕咕之声,其声甚大,竟有若雷鸣一般,顿时引得两旁行人侧目而视。少年白玉般的面颊上微微浮现出一丝红晕,抚腹自语道:“阿也~~此身虽好,只是免不了人间烟火之物。只是人生乐趣亦在于此。我闻楚地之食甚佳,今日正好一尝滋味。”
正自言自语,一人行走如飞,风驰电掣般擦肩而过,早被少年一把揪住看时,怎见得那人模样?
面阔唇方神眼突,瘦长清秀身材,皂纱巾畔翠花开。黄旗书冷字,红事映宣
牌。两只脚行千里路,罗衫常惹尘埃,程途八百去还来。
那人原来却是个驿人,去得正急,被少年扯住了,挣扎不脱,他却也机灵,即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少年便问他道:“此处哪里有酒栈?”
那人先是一楞,跟着苦笑道:“大哥,你看我一般是外乡之人,如何却问我?”
少年笑道:“也说的是。”正欲放他去,忽然心中一动,将那人上下打量。原来少年见此人脚程甚快,怕不一日千里,却又并非五行之术,不由心中好奇起来。一看之下,心中早已明白,指着那人脚上甲马笑道:“我却问你,你姓甚名谁,此法从何处学来的?”
那人只得道:“小人姓戴,无讳,只唤作铁牛儿。幼时曾遇异人,授与秘法,用甲马二张,上书‘日行千里符’,可日行千里。不过是凭借此技与人与人家当铺兵,送文书,递报单,混口饭吃而已。你放我去罢。”
少年便放了那人,一溜烟走了。腹中饥饿更甚,自家苦笑道:“大叔说我是族中异类,也不差了。如何这般耐不得饿?虽然人身暗合天地之理,只是于此节却不及本身多了。”
又扯个人问时,却是本地人:“只望前走,过了五条街,有间酒楼也。”
这少年道了谢,径直去了。早穿过三五条街,果然见一座酒楼立在街旁,一张金匾上书着“有间酒楼”四个大字。
楼前又树一根望竿,悬条青布酒旆子,端的好座酒楼。少年大喜,便上得楼来,寻个临窗位子坐了看时,果然好座酒楼。但见: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吹笙品笛,尽都
是公子王孙。执盏擎壶,摆列着歌姬舞女。消磨醉眼,倚青天万叠云山,勾惹吟
魂,翻瑞雪一湖烟水。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楼
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骢。
即有酒保来问:“客官要打多少酒?”
少年道:“先打一角雄黄酒来。”
那酒保吓了一跳,暗道哪有拿雄黄酒下饭之理?也不敢多问,只得应承。
那少年又问道:你这店里有些什么好菜?”
酒保笑道:“客官岂不闻我这东安子鸡、麻辣子鸡、腊味合蒸、冰糖湘莲、龟羊汤,皆是荆楚名肴。”
少年点头道:“甚好!每样一份,快去整治上来。”便丢出一块金子。那酒保吓了一跳,小心问道:“客官点这许多吃得下么?”
少年面露不耐,正欲发作,早有店家一把抓起金子,扯了酒保笑道:“大爷稍待,少顷便好。”
拖了酒保下楼去了,隐约听他骂道:“你这厮好呆,他既肯花钱点了,你管他吃下吃不下?”
那少年听在耳中,也不在意,四顾之下,只见邻座老少胖瘦,高高矮矮三个胡僧,捧一碗面,热腾腾的,低了头希理呼噜只顾吃。正吃间,其中一个胖大和尚忽然抬起头了,面露诧异之色,只把眼来瞅那少年。

这边少年见他直勾勾直顾看自己,不由微微冷笑,那胖和尚面露怒色,便把手去桌子上一拍,却溅身旁老僧一脸热汁,那老僧只作不知一般依旧吃面。
胖和尚正欲开口,忽然听得那年小的僧人低念一声:“阿弥陀佛。”面色一凛,便不再理会少年,重又俯身大口吃了起来。
少年见这三僧来得蹊跷,不知其来路,也便不再理会。须臾酒至,少年自斟自饮,其乐融融。酒家又将菜肴流水般上将来,果然酸辣焦麻,鲜香脆嫩,油重色浓,口味极佳。
正自喝得痛快,楼下街面上闹动起来,少年凭窗看时,只见一个小贩,左足穿靴,赤着右脚,推着一车梨,当街吆喝道:
“大仙赤脚交梨香,有缘食得寿算长。个大浑圆山样稳,点点麻星赛金黄。寿同天地言非谬,福比洪波话岂狂。福寿如期真个是,清闲极乐赛西方。”
又叫卖道:“一枚一千金,只渡有缘人!”
其时哄动市井,围观者甚众,又有一群小儿跟着看了笑,抛土块,扔石头,闹个不住。
正闹间,忽然不知何处走出一个道人来,破巾絮衣,瘸了条腿,挡在那小贩车前,要讨他个梨儿吃。那小贩不耐烦,骂道:“哪里来的路倒儿,穷鬼道士,莫要挡吾生意,快去快去!”
那道士只不肯走,抓着车把道:“一车数百颗,老衲止丐其一,于居士亦无大损,何怒为?”
少年见他衣衫褴褛,甚是潦倒,便下了酒楼上前劝道:“那贩子,你便胡乱拣个小的坏的梨儿与他,又值什么。”
那小贩闻言倒翻一双怪眼,冷笑道:“你倒说得轻巧。我这一车交梨,个个皆非凡品,有缘人吃了超凡入圣,白日飞升!你倒肯作人情时,取千金来,把他一个便了。”
少年笑道:“便依你千金。”自袖中取出黄金千两,丢在地下,看的人里有几个泼皮破落户,见了眼中喷出火来,齐发声喊,一齐拥上便抢。那小贩怒道:“这些蛮子无礼!”指东打西,打得众人抱头鼠窜而去。
少年便去车上拣了个大梨递与那道士,道:“吃罢。”
那道士也不言谢,只是朝他一望,少年见了,吃了一惊,只见他两只眼睛里不见瞳人,隐隐两团火气翻滚,正自疑惑,道人早把梨子三口两口吃个干净,只剩下一颗核儿,拈在手上,笑道:“小友甚是好心。人云: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吾当厚报之。”
便蹲下去,自怀中取春出一根小小木棍,去地下钻个浅浅坑儿,将那梨核儿埋了,又向少年笑道:“烦劳小友取些雄黄酒来。”
少年一笑,依言去酒楼上取了一壶雄黄酒来,道人接了,以酒浇土。此时围观之人又多了起来,须臾众目睽睽之下,有芽自土中萌出,渐渐长大,顷刻长成大树,枝叶扶苏;倏而花,倏而实,硕大芳馥,累累满树。其时天地变色,暗如黑夜,一轮白月浮跃云中。那道士乃作歌道: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包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故射真人,天资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一面歌,一面摘下满树梨儿与众人分而食之,皆赞不绝口,顷刻食尽。那道人笑谓少年道:“借君宝剑一用!”少年便将腰间长剑抽出,赤红如血,阴寒逼人,道人亦打个冷战,接过仔细端详,赞声:“好剑!”
一剑将那梨树砍为两截,依旧是光天化日之下。扛于肩上,大笑去了。
就听得“有间酒楼”上一声大叫,一颗斗大头颅骨碌碌自楼梯上滚将下来,血滴滴的,直滚到街心,众人惊慌躲避,少年看时,却是先前那胖大和尚。又听得楼上两人怒喝道:“好妖道!敢以邪术伤吾师弟!”
话音方落,楼上窗棂粉碎,一个肥硕胖大的无头身子破窗而出,轰然落在街上,其后一老一少两僧亦飘然飞出,轻轻落地。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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