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日出雪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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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繁星点点,凉风卷着花的幽香驱散了些白天的余热。程府花园内,皎洁月华斜照,慕雪一袭白衣,漆黑泛蓝如锦似缎的乌发,清凌凌散开了倾泻在身后。如云水袖飞舞,长长的袖绸忽如长虹,再若回云,变幻莫测,且歌且舞的人周身泛着濛濛银光,恍如谪仙下凡。唱完最后那句“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转过身,对沈千娇笑道:“千娇,怎么不吃东西了?”
沈千娇软绵绵笑道:“我在生气呀。”
慕雪嗤笑起来,道:“真是稀奇了,你竟然也会生气。”
沈千娇笑意更浓,眉眼弯弯:“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我沈千娇为什么就不会生气呢?是个人一个月里总会有那么几天不顺心吧。先不说身为天家子嗣的骄纵,单说二八年华的小女子没有不耍小性子的是不是?你说,我沈千娇为什么就不会生气呢?”
慕雪被这通抢白噎得无话可说,僵立了一会,赌气地坐到沈千娇旁边。两人首次沉默以对,天地随即陷入一片寂静中。
“你说的对,每一句都对。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可你可否知道,并非人人都有生气的权利。”许久许久,慕雪望着漆黑不见五指的远处,忽而开口,声线略微低沉沙哑,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不仅喜怒哀乐,甚至是性命前途都在别人一念之间。让你哭便哭,要你笑便笑……每日具是仰他人鼻息,挣扎求生。玩世不恭,全因无奈,无奈何命运他人宰。”
沈千娇一怔,转过头,正对上慕雪的眼眸,那样隐忍而哀痛,却莹亮的令人几不忍睹。
慕雪是成安府名角儿,身段、唱腔、扮相三绝。那张画着浓妆的脸,阴柔妩媚更胜寻常女子。眉被修剪成纤秀的形状,眼神迷离柔软,身形需常年保持清瘦,甚至连行走坐立的姿态都被刻意扭曲。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慕雪眼中渐渐蓄满眼泪,却强自咧嘴笑问:“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沈千娇伸胳膊将慕雪搂进怀中,道:“好了好了,我随口说说你何必这么大反应。贪污案查的差不多了,我们很快就能回京。”说完这两句语气顿了一下,第三句回到老本行:“京城小吃老多了,我带你去吃哈。”
听到第二句话时,埋在沈千娇怀中的慕雪,眼睫轻颤,随即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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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举步维艰的贪污案有了历史性突破,沧凤、仇阑珊揪着明显不在状态的小白高手,马不停蹄追查那名“京城来的钱师爷”。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钱师爷人间蒸发,不见了踪影。
三人着急上火捶胸顿足,可事已至此,只得戚戚然找沈天骄汇报情况。
书房内,三人胆战心惊站在一旁只等沈天骄爆发雷霆之怒,用他那狂风暴雨般尖酸刻薄的无情话语彻底冲击大家的心理底线。然,沈天骄再一次没有按照剧本进行。他坐在椅上,好笑的看着三个每日冲锋陷阵战战兢兢的小鸭们,道:“朝廷一再催促,你们说眼下该怎么办?”
沧凤、仇阑珊觉得是自己让煮熟的鸭子飞了,羞愧难当,垂首做委屈小媳妇状。
妙白还沉寂在世界变化快的感慨中,仰首做深思沉吟状。
沈天骄斜倚在椅上,手侧撑着头,睨着沧凤挑眉一笑:“要不拿沧御史试一试美人计好了。”
自那一席“好看的人不会想要当御史”的言论后,沧凤心底实已拿沈天骄当知己伯乐,当下俊颜微微涨红,半羞恼半焦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九皇子还有心情开玩笑!“
仇阑珊瞅了眼沧凤,心道:“傻孩子,沈天骄一肚子坏水,别改明他卖了你还傻乎乎替他数钱呢。
沈天骄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扭头对屏风处说道:“别憋着了,出来笑吧。”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哈哈朗笑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仇阑珊首先认出,诧异道:“成安府县尉王峥?”
王峥笑容不减,拱手与沧、仇两人见礼。
沈天骄道:“这没外人,就别弄出那么多虚礼了。都坐下谈。”
三人组一头雾水的坐下,只听王峥对沈天骄道:“钱寄荣(钱师爷¬)确是化装跑回京城,但那厮临走前出了个馊主意,他将所有贪污赃款和证据分成若干份,共犯们每人一份。用钱寄荣的话讲,相互胁持,共保平安,他自己则尽快进京搬救兵。”说着跪倒在地,开打脚边包裹,珠光宝气登时冒了出来。
“下官知法犯法,待这个案子完结,愿伏法以正视听。”
沈天骄起身,把住王峥手臂扶他起来:“不必说了,知道你的难处,想众人皆浊一人独清何其困难。回头我会向父皇禀明,你不仅没有罪过,还要大大嘉奖。”
狭长凤眸蓦然变得冰冷,嘴角挂上蔑视嘲讽的笑意,负手侃侃而谈道:“爷知道,成安府地小水浅却是养了不少怪玩意,一个个官不大,腰杆子却不软。九爷动不了上面,敲打敲打下面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且放宽心,过两日还有的你忙。”

沧、仇、妙三人云山雾里逛了好几遭,听到这才反应过来些。妙白瞪大眼珠子嚷道:“你,你什么时候藏下的这招暗棋?敌方内部有人为何不与我们说?害我们三个整日提心吊胆,就怕完不成任务被剁碎了扔护城河里!”
沧、仇听得频频点头,苦大仇深。
沈天骄不冷不热扫他们一眼:“什么都让你们瞧明白了,老子还混个毛啊。”
仨倒霉孩子:“……”
沈天骄又对王峥道:“别忘了我交代的另一件事。”
王峥忙回道:“只要那个戏子一离开翼王的视线范围,下官立刻擒住他。”这个戏子显然指的就是那位倍受翼王宠爱的名伶慕雪。
沧凤蹙起秀气的长眉,道:“九爷已经认定是慕雪泄露消息,致使钱寄荣逃跑的么?”
沈天骄坐回椅上,依旧是那副闲散慵懒的模样,眼波流转,抿唇冷然一笑道:“事已至此,不是他,也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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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骤起,饱受酷热折腾的成安府突然迎来了一场狂风暴雨,随后雨势反常的淅淅沥沥连绵不休。
慕雪只记得自己与沈千娇行酒作乐玩的开心,凌晨离开程府没行几步远,脑后蓦地剧痛传来,未等反应便陷入了黑暗之中。待再度睁开双眼,惊恐地发现自己口塞布条,整个人趴在泥泞中,后脑被击中的部位一阵阵抽痛。茫然抬眼环顾四周,见七八个精干汉子正冷眼俯视着他。因为疼痛,他近乎迟钝的移动目光,终于看到了二个熟悉的身影——御史沧凤、仇阑珊。
慕雪心底腾起希望,挣扎着想起身靠过去,却被人重重踩在脚下动弹不得。沧凤文静俊雅的脸上满是怜悯,偏过头去不忍再看。仇阑珊忠厚方正的脸上空白一片。
慕雪只觉得痛,身子像是要散架了般。意识恍惚间仿佛听到了儿时家门前雨打芭蕉的声音,轻灵而愉悦。强自睁开眼睛,脸紧紧贴在泥泞地面上,视线只能看到一双制作考究精良的单靴。上面的纹龙栩栩如生,似要破壁而出。
众人请安的“九爷”声入耳,慕雪心底一个突兀,不知哪里来了力气,挣扎仰起脸死死望去。
入目既是一片素洁的白。淬玉似不掺丝毫杂色的脸庞,点尘不染布料奢华的衣袍,修长白皙的手指衬着掌中墨黑色的伞骨,昏暗中愈发引人注目。四下肃穆无声,只闻淅淅沥沥连绵不断的雨滴落在伞上,发出“嗒嗒”响声。濛濛细雨中,那人,脚步轻缓宛若幽灵,手执黑色油伞,一步步走来。
“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沧凤、仇阑珊忙走上前。
沈天骄未搭话,视线静静落到被按在泥水中,浑身污秽,恨不能咬死他的一代优伶身上。半晌,轻启了唇齿道:“做你们该做的事,无需顾及我。”
慕雪动不得,说不得,只有睁大眼,里面写满无尽的怨恨与不甘。
刀架在脖子处,冰凉的令人心惊胆战。慕雪依旧死死等着沈天骄的眼,凶恶的神色转瞬消失,大滴大滴的眼泪涌出眼眶……
沈天骄坦然回视:“想来这辈子你是没机会报仇,要怨,便怨你的命与你的不安分罢。”
刀挥起,砍落,头颅骨碌着滚到沧凤脚边。玉人一般的沧御史骇得面无血色,身子晃了晃,后退数步,终是忍不住别过头干呕不止。
仇阑珊目光复杂的看看身首异处的慕雪,又转过眼望向沈天骄。但见他面色平淡,波澜不惊的望着远处,身上那份进退得宜的安然自在,显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眼中冷冷的一簇幽火,全然不似弱冠少年应有的睿智。
沈天骄忽而转过眼,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众人:“将此处收拾干净。”
众人应是。
沈天骄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远,直至消失。
两天后,翼王沈千娇众邀成安府官员一聚,名曰“最后的晚餐”。说是来成安府这么些日子,吃喝玩乐一样不落,也该起程回京了。
当日,沈千娇打扮一新,跳到倒霉孩子三人组面前,转了个圈笑眯眯问:“怎么样?”
三人忙不迭赞好。何止好,简直绝赞。仿佛淡雾中的远山凝聚成的长眉;似用灵动羽翼交织起的双瞳;宛若连绵雨线描绘下的肌骨与那带着霜露的花瓣渲染出的嘴唇。妖艳妩媚,颠倒众生。
沈千娇本就是极品美人胚子,只不过平日里的古怪言行让人们无意识中忽略了这点。
沈千娇临出门问沈天骄:“天骄,你知道慕雪这两天上哪去了嘛?”
沧凤、仇阑珊脸色当即一变。
“秘密。”沈天骄忽而展颜一笑,温柔可亲:“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他上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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