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无茗无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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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儿,等我回来!”熟悉而深情的声音在耳边低喃,手被放开了。睡梦中,有一道温柔的视线在脸上久久地徘徊着,无垢缓缓睁开了眼。
阳光穿过窗的缝隙漏了进来,投到她浅褐色的瞳孔里,跳跃着点点亮光…
陌生的床,陌生的房,房里流淌着淡淡檀香的味道。
她扶着床沿,慢慢坐了起来——周围没有人。
这里是哪?
——她突然记起了突厥营帐…
离开的时候,草是绿的,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始毕可汗的眼睛是暗淡的——苍凉,悲伤,痛苦,像是穿透她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老了——英雄迟暮,是世间最大的无奈,亦是最无奈的悲哀!
她的眼前蓦然跳出另一双眼来——自信,张扬,凌厉,霸气…
这是一双年轻的眼睛——年轻而活力,如朝阳一般灿烂夺目…
可是人呢?拥有这双眼睛的人在哪里?
她的记忆还停在那个被火烧的晌午…
——他如天神般而降,从燃烧的火苗里将她拉了出来,脸上的轮廓在火光中异常的清晰…
——她被温柔地抱上飒露紫的背。枕着那个宽厚的温暖的胸膛,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太累了,真的好累!
“啪嗒”木碗掉在地上的声音打碎了无垢眼前铺呈的画面,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惊喜的脸。
“长孙小姐,你醒啦!”丫鬟快步走到无垢面前,伸手搭上她的额,“烧退了,太好了!我去叫小姐!”
丫鬟连跑带跳地走了,不一会儿便引回了一堆人。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李秀宁,依旧的红衣似火。
“无垢,太好了,终于醒了!”明丽的眼睛里跳动着喜悦而激动的光,她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你烧了三天,一直说着胡话!”
“我睡了三天吗?”无垢看着她,有些惊讶。
“是啊!大夫说你吸了很多浓烟,若是一直不退烧,便有生命之忧!”激动的声音震得无垢的头些许地发晕,她微微抵住头,却仍是强撑着微笑。
“怎么了?还不舒服吗?”语气里微微透出紧张,秀宁发现了她的异样。
“许是睡了太久,不大适应,不碍事。”无垢的声音虚弱,笑容亦有些苍白,“这儿是哪?”
“云将军府。二哥把你带回来时可把我吓坏了!”秀宁拍了拍胸口,“当时你意识尽丧,还发了高烧!”
“二哥却比我更紧张!天天守在你床头!只差给你喂药了!”秀宁的表情很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妻子呢!谁让他不肯听我的,将你错当成阿史那云,现在一定内疚死了!”
“今儿早上出门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照顾你呢!”秀宁絮叨着——无垢的脸色却是越变越白,身子也几乎支撑不住,慢慢往侧边倾去。

不知是否那一声“二哥”触动了心底最深处的弦,无垢只觉得胸中一股气流猛窜了上来,气管剧烈地收缩着,竟是呼吸不了——气在喉间似被一块巨石阻隔了,进不去也出不来,她甚至能听到胸口传来的粗重哮鸣声…
她的胸激烈地起伏着,喘息声越来越重,嘴唇变得紫绀,微微透出黑来,脸色亦已紫暗了,额上聚满的细细密密小汗珠,反射着苍白的绝望的光…
“无垢!无垢!…”秀宁惊慌失措的呼叫在耳边盘旋,却是越来越远,渐渐消失,整个世界都要消失了…
晴天,阳光却不强,光线透过洞开的窗洒进屋,照亮了空气中飘浮的尘埃,在地面画开一个圆形的光晕。
案几上放着一个铜制的香炉,一缕青烟带着袅袅的檀香气味缓缓升腾,弥漫了整间屋子…
无垢跪坐在桌案前,手支着额,视线却已穿过那烟雾缭绕,一直飘到窗外——未至深秋,叶却已开始泛黄,枯弱的身子挣扎在风中,瑟瑟地发抖…
“大夫说你呛了浓烟,留了气疾这个毛病。”秀宁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深切的忧虑,甚至有些焦灼了,她的眼睛却似要喷出火,“都是突厥人不好,火刑,亏他们想的出来,真是太野蛮了!下次我一定要踏平了他们!”
“我已托人带了口信给二哥!他说明儿便赶回来,带你去洛阳,找最好的大夫!一定要把你的病医好!”
声音随着秀宁的离开渐渐消失,那一声声“二哥”却似已扎了根,一直戳到心里,隐隐的痛。
“呼~”无垢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胸口却仍是发闷的紧——世上真的没有可以包住火的纸!
她伸手,往砚台里加上水,慢慢地磨——水飞速旋转着,越变越黑,越来越稠,最后变成了干粘的渣…
叹了口气,她又加上水,再磨,水旋转变黑变稠又变渣…
反反复复,直到砚台里结上了厚厚的墨渣…
那厚厚的墨渣突然变成了一双幽深的黑眸,闪着深情的温柔,略带责问——越变越大,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晃了晃头,猛然站了起来,视线却落到一旁摆放的蓝皮书上。封面上覆盖着几片不慎从窗外飘进的枯黄叶子。
她颤抖着伸出手,拂开叶子,“兰亭序”三个大字跳了出来——遒劲的笔锋勾勒出不羁的潇洒,回忆便顺着那一撇一捺一钩倾泻了出来…
放不下的终究放不下,逃不开的还是难以逃开。
命运早已设定好结局,只等着来人将过程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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