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气氛沉闷，我没在迫他。
等了良久七哥终于开口。
“我们的母后原先是圣贤皇后的侍女。”
我知道圣贤皇后是太子的母亲，圣贤是她死后的谥号。
等等，侍女……我娘居然只是个侍女……
喔，了不起，从侍女到皇后整个一奴隶到将军的奋斗史。
真看不出来，平时温柔贤淑的老娘居然也很强。
“父皇在皇后仙去后一直很悲痛，并决心不再立后，那三年父皇一直住在皇后的寝宫，直到有一天醉酒后遇到了母亲，就有了我。”七哥说到这轻轻的叹了口气。
七哥眼神迷蒙，眸子里似有一层雾气，静静的看着车厢好像想要穿透它看到外面。
哦，有点像武则天的传奇。我安静的坐着没打搅他的思绪。
“生下我之后母亲被封为美人，那时我们的地位甚至比不上宫中杂役，虽是皇子却连父皇的面都见不到，只和母亲相依为命。”说着他转向我，“原以为我们会这么无人问津的过一生，直到你的出世。静儿，如果没有你就没有七哥的今天，所以七哥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七哥谦虚，他有今天是他自己的努力，我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
“那年旱的利害，父皇忧心忡忡的整日望着皇后的画像，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父皇居然又碰上了给皇后上香的母亲……之后她忍受着其他嫔妃的冷嘲热讽努力保全着她的第二个孩子。”
明白为什么二皇子那么鄙夷我，一是因为我的出身不像他们那么高贵，二是老娘的举动多少有点趁虚而入的意味。的94
汗，有这么说自己娘的吗。
不过，不得宠的妃子，不受重视的皇子，朝中又没有可以依靠的势力……
唉，七哥原来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现在有些明了为什么七哥缺乏安全感，在那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真是很不容易。
“旱情一直持续，就连父皇在太庙斋戒半年都求不下一滴雨，朝臣联名上奏让父皇选皇子祭青龙。”说到这七哥嘲讽的笑了笑，说：“可是父皇怎么舍得，给青龙的祭品是要血统高贵的皇子，最高贵的就是太子了。”
这事略有耳闻，不过跟我和七哥有什么关系。
七哥的脸色略微苍白，双唇紧抿，闭了会儿眼继续说：“那天所有的朝臣，百姓都跪在太庙前，十一弟的母亲谨妃也带着所有的嫔妃出了后宫，包括身怀六甲的母亲……”
听着七哥的话，眼前浮出一副画面，干涸的土地，巍峨的太庙，还有跪在下面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英俊的皇帝满面憔悴的拉着九岁的太子，太庙下哀求的声音让年轻的皇帝颤抖不止，就在皇帝终于妥协要取下太子冠时，我出世了，一阵人仰马翻，一片斥责声，斥责在太庙前生子的美人污了太庙的圣严。
蛮横的祭司拉扯着扑在美人身上意图保护母亲的七哥，就在这时风云突变。
乌云翻墨，狂风大起，阵阵雷声从头顶滚过……
没想到我……不对，应该是龙玄静这小子出世的排场这么大。
我叹，叫什么神祗呀，应该叫及时雨。
在往下听，味道有些变了……
一直以为自己是备受宠爱的孩子，听着七哥的话开始产生怀疑。
记得妹妹分娩时一家人围在产房外的情景，妈妈拿了新作的小被子裹了我的小外甥生怕他冻着，妈妈说新生儿怕冷。那种体贴、呵护想想都让人感到温暖。
可是这些祭司把不足月的‘我’举在手里接受雨露的洗礼，而皇帝居然不阻止，随着他们可劲的折腾。
还真是神祉，被人这么折腾没死掉还真不一般。
“神祗是吗，救了大旱的神祗，救了太子的神祗，保全父皇颜面的神祗，可谁知道你被送回母亲怀里时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说到这，七哥情绪极为激动，把我的手握的生疼，眼里射出凌厉的光。
七哥呼吸急促，“七哥”我担心的叫了一声，七哥看着我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静儿，你才那么小……他们都欺负你，就算母亲被封了贵妃又有什么用……为什么……”七哥一把搂住我，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待你……”
不能在让他说了，这段回忆应该是七哥一直压抑的，这样强迫他回想也是种伤害吧。
“七哥，别说了”安抚的拍着七哥的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柔和、愉快。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早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龙玄静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现在真的很同情他，又错了，现在应该是很同情自己。
七哥慢慢的止住颤抖，我把头放在他的肩上，越过肩膀看见车窗外清冷的月光洒向车里，一切变得朦胧起来。
七哥的呼吸就在耳边，他身体绷得很紧，力量在肌肉里随时可以迸发。这是一个坚强的男人，可是他此时却是那么脆弱，我环着他的腰，彼此依靠着，就像风雨中的两株竹子共同对抗雨暴。
七哥平复了一阵后，充满怜爱的看着我，“可你的身子……只道养养会好，谁想到你两岁那年突然得了场怪病……”说完叹息的楼紧我说：“都怪七哥，七哥没保护好你。”
“这可怪不着你，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再说，我天生底子就不好。”
我劝慰着，七哥疲倦的闭上眼睛，轻轻地说：“我答应过母后要保护你，可我总是做不好。”
“别想了，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扶七哥躺下。
七哥的手冰凉，把他的手放在嘴边哈着气揉搓，微笑的看着七哥微微泛着湿气的眼：“快睡吧，七哥要把身体养好了才能保护静儿呢。”
其实是很想问问蟠龙洞的事，但一是七哥身体不好，二是怕再刺激他，还是算了吧。
安慰了一阵子，看七哥睡熟了就在他身边躺下，晚上的梦很怪异，全跟黑白电影似的，一会儿是倾盆大雨中一个小小婴孩的痛哭，几只黑黑冷冷的眼睛毫无表情的盯着他；一会是个面色苍白的小孩抱着膝，毫无生气的坐在地上，那阴冷的目光让人从心里打颤，正想逃开突然一跤跌倒，几个穿着华丽的孩子围住了我，他们讥笑着说：“十四弟，神祗”。“神祗……神祗……”回声一般的在身边回响。
不，弄错了，觉的很危险却又站不起来，你们弄错了，我不是他，我是谁，我在哪儿。
慌乱中有人抱起我，一个漂亮的女人笑着给了我一个糖人，正要对她说谢谢，她却突然变了脸，吐着信子……
仍旧是黑白的胶片，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一双双带着恨意带着不屑带着讥讽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们带着一片乌云慢慢的逼近我。
一步步的后退，双腿很沉重但是我知道只要退出这片阴云的笼罩就安全了，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拉住我，一张稚气的笑脸出现在面前，他说：“静儿”。
安心下来，放心的把自己交给他，可下一刻一个漩涡凭空出现在脚下，大地开始塌陷。像来自地心中的引力一样吸着我，我惊恐的大叫，身不由己的被卷入黑洞，洞口的笑脸离我越来越远……
一会儿，那个面色苍白的孩子又出现了，他的眼里已不是毫无生气而是充满了怨毒。
苍白而美丽的脸上净是残忍的笑容，他说：“为什么要生下我，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我恨你们。”
“别这样，有人爱着你。”我试图安慰他，他的眼睛突然放大紧贴着我：“你撒谎，没人爱我，他们只是利用我。”
尽量微笑，他还是个小孩子，“我爱你，至少还有我爱你。”
拉着小孩陪他坐在地上，搂着他给他讲故事，梳理他顺滑的头发，讲了很久很久，讲我小时候做过的傻事，讲童话故事，讲着讲着……他回过头对我一笑，那笑容好熟悉，毫无心机的笑容，单纯快乐……
第二天，昏头晕脑的想爬起来做饭，被七哥一把按住，非要我多睡会儿。
睡就睡吧，讲了一晚上的故事实在没力气挣开他，倒头继续睡。这一觉可睡大了，直到中午才醒。
睁开眼就看见七哥在旁边笑着说：“小猪睡醒了。太阳都晒到小猪**了。”
这个人……我都没笑话过他的。
唉，得出结论，我比他厚道。
傍晚，我们骑着马漫步在田野。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天边的晚霞，看着落日给云霞镶上金边，看着云霞的色彩慢慢的变幻，最终敛去所有的光芒退净最后一缕色彩，沉入深深的夜色中。
相视一笑，心中一股暖流涌上来，七哥拥了我将我带到他的马上，用披风紧紧裹住。
七哥的怀抱温暖、安全，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疲劳焦虑以及昨晚那个不愉快的梦全都烟消云散。
这一刻天上地下只有我们，月光给我们披上银纱，马儿也像知道我们心意一样慢慢的走着，虽然天很寒冷但我的心却如阳春三月。
七哥的手持着缰绳，我伸出手抚在他手上，期望能给他带去一丝温暖。
七哥索性丢了缰回手反握，他的手指修长掌中有练剑磨出的薄茧，那只刚劲有力的手轻轻的摩挲着我，我们十指绞缠紧紧握在一起。
寒风中相互拥依，彼此汲取着对方的体温，远处的山峦也在月光中显得神秘莫测，一时间，心跳声、马蹄声、冬日的风声交织成一曲动听的乐章。
就这样，我们一行晃悠悠的赶路，每个黄昏七哥都会带着我去看落日。
我甚至这样期望过，期望时间就此停滞，就让我们一直这么过下去。
当然这是妄想，因为京城已经遥遥可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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