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脱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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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脱升天
为贺鲁抚了一阵琴,挑的都是些温和的曲子,他默然听着,过了好一阵他倦倦地问道:“这些是什么曲子?长安近时曲子皆为燕乐侧商调风格,曲意闲雅沉郁。而这些曲子则极尽空灵委婉,全是一派孤寂意味。”
“这是我故乡一位叫黄霑的师傅写的。”我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原本用箫吹奏出来会更好,但这支曲子配上箫声,只怕会催动你的情思,再无法安睡。”
说罢,我主动轻抚他的额头,娓娓说些佛学故事,希望他好歹能听进些。听了小半时辰,他终于安稳睡去。我为他掖好被子,放轻脚步出了大帐。
帐外寒风凛冽,四野雀寂。
我深吸了口气,回到我的帐中。刚点亮灯却发现骆飞和几个泥孰部的人已在屋内等我了。
“皇后,一切已经妥当。只要我们引爆粮仓,埋伏在塔拉诺尔的兄弟就可以趁乱行动,一举救下皇上了!”骆飞上前低声道。
“哦……”我不置可否地说,“依你的安排行事吧。”
骆飞点了点头,简单吩咐了那几人如何行动后便带我直奔向南面的塔拉诺尔。
“那几人是死士吗?”跑了一段,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骆飞。
“不错,上次依你的意思运来了一桶石脂水,除去当作燃料的,其余的我们已经全洒在粮仓外了。”骆飞答到,“听苏总管说石脂水燃烧起来火势极猛,遇水则愈炽,他们一旦点着,断无机会逃生。”
“他们虽非我族类,肯为皇上付出性命,日后定然不能薄待他们家人。”我强自镇定地说。
就在这时,只听北方主营驻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地轰响,我一怔,整个人身子一颤,矗在原地不敢回头。
那些火药可以毁掉突厥人大半粮食,连绵不灭的大火更可烧死无数突厥民众……而就在几个时辰前,我正在那片安宁的土地上听着马嘶羊咩,接受他们无上的尊崇。
“皇后,在这当口了,切勿妇人之仁。”骆飞深谙我的心思,一边拉我藏身草丛中一边劝解。
我强自克制自己的内心的负罪感,但克制好一会,依然忍不住声音枯涩地说:“他,才刚刚睡下呢。”
骆飞脊背一僵,飞快看了我一眼便收回眼神,直视前方。这时,一队人马打南边跑来,手中拎着救火的水桶,脚步凌乱从我们藏匿处的正前方跑过。
眼见他们跑过了,骆飞才拉我起身。我步子一滞,静静回眸,望着北方被大火映红的天,良久才咬住嘴唇,毅然绝然地朝着塔拉诺尔飞奔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终于听见了刀兵厮杀之声,我止住脚步,凝神看去,但见塔拉诺尔几处毡帐已被点燃,一队持弯刀的突厥人将数名黑衣人围困中央,而远处,五名手持利剑的黑衣人正挡在一个身量高挑,芝兰玉树般的白袍人。
是他……
“天……”我几欲脱口叫出声来,但嘴一张,声音却哑然,一行热泪立时蜿蜒而下。
身后的骆飞见此情形,手中长剑一抖,飞身跃入阵中,但见剑光过处,数名突厥人已经人头落地,滚烫的鲜血喷薄而出,直染得我眼前一片红晕。
阵中的僵局既已被打破,当下一阵鼓噪,形势顿时混乱起来。我静默地立在原地,透过那片恍惚的生死纠结,目光澄明地落在那一角白袍上。
悲莫悲兮生别离,况是重逢意转痴。我噙泪含笑看了他许久,他似有觉察,分开挡在他面前的人,抬眼看了过来。的24
天地瞬时明亮,一滴热泪滚下,潮水般的回忆就在那一眼中席卷而来。
“混蛋异天行!”我倾尽全力冲他喊道,喊完,我强撑多时的精神和意志立刻坍塌,眼前一黑,兀自带着甜蜜的笑倒下。
在他的怀中醒来时,烈火已经烧残,厮杀亦已结束,周围一片冷寂幽暗,空气中俱是烟火与血腥的气息。
我微睁眼睛,见他没有察觉我醒来,忙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呵,荒原上真是安静极了。我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不远处残焰噬木时发出的毕剥破裂声,以及骆飞他们扎热气球的声音。
当日骆飞瞧见我画的热气球,深深怀疑它是否真能如我所说般带着我们逃脱升天,但瞧我神色凝重,一脸肯定,加之又没有别的方法逃离贺鲁的属地,只好豁出去一试了。现在想起骆飞的样子,我仍然觉得好笑。
“醒了?”天行悠然开口问道。
“没醒。”我将整张脸埋进他怀中,嗡声回答。
“刚才你身子一颤,又想到什么乐事才忍不住偷笑了?”他用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宠溺地问道。
“懒得理你。”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时懒得说话,“这都多久没见了,也不说声想我了!”
过了一会,终究不甘心地抬起头嗔怪说。
他薄笑着说:“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总是会想你。想过一个六年,这区区几个月算什么?”
“埋怨我啊?”
“你在我身边时,我总是患得患失,反倒你不在我身边时,回忆里的音容笑貌才更真实。这大约就是——情到深处情转薄吧?”他一边说,一边低头轻啄我的额头。
“你这个消极的家伙,怎么还是觉得我会离开你?”我有些不悦地问。
“总觉得留不住你,总觉得我这一辈子就是要思念你的,所以早些习惯了也好。”他自嘲似地一笑,玉般温润的脸上落满淡淡的月华,看得我有些发痴。
“没意思,我还年轻,你的心却老了!”收回心神,我站起身嘟囔,“他们的热气球已经扎好了,你背我过去。”的e5
天行点了点头,自然地俯下身,当着众目睽睽将我背了起来。我满足地将头伏在他的肩膀上,任他背着我一步步往前走,心跳随着他的步伐起落。
那边骆飞他们装作没看到皇帝背女人这码荒唐事,照旧该干吗干吗。在追兵赶到之前,三架热气球已然缓缓升空,随风而去。
今夜风势平缓,因此这热气球驾驶得也不甚费力。顺风行使了一个时辰,我们隐隐见低下的荒漠中有数点火光,遂渐渐往下降落。
等到我们安全着陆,我才瞧清领头的正是我师父,正欲叫他。却见一地人全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天行一路牵着我从他们身边走过,方才冷静地说了声:“众卿平身!”
底下众人这才谢恩起身,噤声而立。
“苏爱卿。”天行淡淡看向我师父,“你们做的很好。”
“此次救驾,皇后与骆常侍居功至伟,臣等不敢掠美。”
我师父和几位总管上前回话,言辞颇为谨慎。
“你能力排长孙无忌等人的阻挠,果断出兵,这让朕很是快慰。”天行且说着,登上前来迎驾的龙辇。见我迟疑,他伸出手将我拉上龙辇,将我揽于怀中。
我师父等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对视几眼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知道师父他们一时吃不准天行的意思,于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后,低声耳语劝天行入车辇中休息。
龙辇中暖意融融,见惯了突厥人里外几层的厚实穿着,乍见他一身飘逸汉装,总觉得他应该很冷。于是,我执意为他披上了件宝蓝披风。
“天寒地冻的,他们竟然也不为你准备些厚实的衣物。”我如小猫般蜷在他怀中,满腹幽怨地说。
“大唐国君怎能以胡服示人?当年承乾痴迷胡服,为先皇厌弃,我还一直不能理解。直到如今才知道,有些东西不但是体面,也是原则。”他轻声说,“就像贺鲁,他虽然热衷汉学,但你何时见过他着汉服?”
“啊?”猛听到贺鲁这个名字,我没来由一颤,有些不自然地问到,“他……”
“我年少时曾在长安见过他一面,两人有些渊源。因此他一直礼我为上宾,间或会找我下棋,多年不见,他变了很多,整个人身上有一种温和的凌厉。”
我低头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正欲抬头答话,龙辇已经停了下来。
“嗯?”我掀开帘子环视了下四周,“这是?”
“启奏皇上、皇后,此乃千泉城。”师父和几位总管早已在车外恭候,见我发问,抱拳回禀道,“千泉城已被我军拿下,臣等以为此城攻守皆宜,便暂驻于此,方便三军休养生息。”
薛副总管见天行点头,忙上前献媚道:“臣等已将千泉城主的城堡收拾一番,将其做为皇上皇后的行宫,臣等恭请皇上皇后移驾前往。”
天行点了点头,意兴高涨地牵我下车,在几位要员的陪同下步行前往城内。
由于师傅一向主张怀柔感化,因此千泉虽已沦陷,但百姓尚且各自安居乐业,城内各部虽然冷清但还算井井有条。的5e
沿御道走了一刻钟,终于来到了我们的“行宫”。这城堡外面看着虽然普通,但进到里面,我顿时被堡内的奢华所惊得目瞪口呆:但见大厅地板以五色彩玉铺就而成,厅内珊瑚玉器,宝石盆景更数不胜数,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大厅内竟有一黄金砌成的大池,池中隐隐有馥郁的酒香传来。
天,我不会又穿到商朝了吧?现在难道身处商纣王的酒池肉林之中?
就在我瞠目结舌时,阿如领着一队轻纱遮面的西域少女从后厅翩然而来,向我们敛裾请安。
见了阿如,我欣喜握住她的手问寒问暖。
“皇上,臣已命人将楼上寝宫收拾一新,恭请皇上移驾前往歇息。”见天行神色有些疲倦,薛副总管识趣地回禀道。
“这些女子是怎么回事?”我扫了眼那群西域少女,有些不悦地问道。
“这是臣专门从城中找来伺候皇上皇后的。”薛副总管拱手答道。
“其它的留着也就算了,这些美人还是先遣散了吧!”
一看到这些肤白如雪,星眸璀璨的西域美人,我的醋缸顿时被打翻,且不管我是否合适代替皇上发话,立刻将手一挥,兀自下了驱逐令。
说罢,我挑衅似地冲天行扬了扬眉,昂首挺胸地拾级上了楼。
上了楼,我径直穿过走廊,走到一扇巨大石门外。
那石门外伺立着两个胡人奴隶,见我气度不凡,样子极度嚣张,便已猜到我的身份,忙跪下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请安。
“皇后陛下,寝宫里面已经收拾一新,若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再做吩咐。”
这两个很绅士的胡人见我有意进去,连忙起身为我推开石门。
“哈!”刚进门我又被吓了一跳,“你们原先的城主还真会享受,连温泉都弄到卧房里来了?知不知道,我们大唐的皇帝也没他这样奢靡的。远的不说,你们的沙钵罗可汗生活也很朴素得很。”
我一边训话一边走向卧室中心的浴池,围着它走了一圈,忍不住褪去靴子,用脚试那池子的水温。我的脚刚侵入水中,一股温热便从脚边漾开。因觉着舒服,我索性摒退他们,专心致志地嬉水。
正玩得高兴,一双手忽然圈住了我的腰,我一惊,险些掉进水里。我心知是天行,故意不理他,只是哼着小曲低头踢水玩。
“你将这里的美貌侍女一气全赶走了,如今朕要沐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你该当何罪?”
他见我不理他,故意肃声道。
“耽误皇上沐浴大事,臣妾惶恐。”我强忍了笑意,故意盈盈拜倒在地,装腔作势地说。
他会心一笑,将我从地上抱起,好一会才敛住唇边的快活的笑纹,低头轻吻着我:“沫,我想你。”
我温顺地蜷在他怀里,伸手紧紧揽住他的脖子,细密地回吻着他,沉浸在一时的甜蜜心动中,不愿回应。
好一会,他微喘息着将我放在池边的软塌上,褪去我的层层衣衫,热切的吻如雨点一般,落在我的唇上,脖子上,胸上。
我心中全是甜蜜的紧张,隐隐也有些惆怅,随着他的动作越发激烈,我终于舒了口气,伸手揽住他的腰,婉转承欢:这是我最爱的人,至于旁人,纵然亏欠,那也只能叹一句无缘,一辈子亏欠下去了。
温泉热气氤氲,欢愉到了极处,那人的一切终于随着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风流,云逝,冰消。耳边只余下一派浓情蜜意的浅吟低唱:
十里平湖霜满天
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互
只羡鸳鸯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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