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浮华影 第六十八章 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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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宫中多次见到过这位名噪一时的大总管高力士,然而从来没有机会这样近距离的对视与接触。
他身材不高,相貌也很平庸,一袭紫色官服穿在身上,虽显威严但从外表上看仍然让人难以想像,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干瘦内监就是随时立于玄宗身边,呼风唤雨的天朝管家。如今的高力士官拜左监门大将军,知内侍省,封号众多。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我的公公太子李亨还一直称他为兄,想了又想,才从他的所有封号中找了一个最高级别的来用。
“沈氏雪飞拜见国公爷”我郑重地深深施了一礼。
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可以洞察一切,他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沈丽仪何须如此,请随咱家上路吧”
上路,我心中一动。这就要走了吗?回头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我轻轻一拜,未说一语,跟在高力士后面走出院子,一顶宫内女眷专用的软轿将我由杨府一直抬入大明宫。第一次没有在宫门口下轿,第一次享受了如此高的待遇,一直被抬到了太液池畔的蓬莱亭。
这是第几次面圣呢,不超过十次,几天前在瑶台阁对着许合子一脸宠溺、温存体贴的玄宗今日看上去,神情那般清冷。而且明显苍老了许多,心底一个声音清楚的在呐喊,这位开创大唐盛世的一代明皇,真的老了。不是发间闪过的白色发丝,也不是额上的皱纹和手臂上的斑点,他的老态是从内心中自然流露出来的。
一位老者,带着满目苍凉与孤寂的感觉,站在蓬莱亭上,眺望着层层宫殿,掠过浮华,穿越红尘,沉浸在一个人的追忆中。
我默默地跪下,悄无声息,实在不愿打扰他此时的宁静与沉思。宁愿自己就这样静静的跪在一旁,也不愿去面对接踵而来的风波与变故。
“见过她了?”玄宗回首坐回榻上,有些倦意。
“是”他说的是“她”而不是贵妃,我心中感念,对于她,他终究是不同的。
“她还好吗?”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意,话语有些凝重还有些疑虑。
我停止了猜度,极为简短的回到“不好”
“咳,咳”立于一旁的高力士一阵咳嗽,我知道自己没有用敬语,回答又太过突兀了,眼光扫去,果然高力士冲我使着眼色,那是告诫和警示。
“力士”玄宗唤到“觉得这儿风大就到下边站着去”
“老奴遵旨”高力士躬身退下,远远的站在亭子下面。
“怎么个不好法?”玄宗半靠在坐榻上,闭着眼睛仿佛即将入睡一般。
“离开了土壤和阳光的牡丹会怎么样”我今天说话只想任意而为,再不管那么些顾忌与牵绊。“我不知陛下与娘娘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离开了陛下,娘娘很不好,而没有娘娘陪伴在身边,陛下也不好”
“大胆”玄宗忽然喝道,一下子自榻上坐直身子,眼中充满厉色,这一声吼惹的高力士手拎袍袖一路小跑上来,然而玄宗终是摆了摆手,让他退了回去。
“沈丽仪,你的胆子果真不小”玄宗的声音又恢复了常态。
“娘娘已经得到惩戒了,陛下可以宣娘娘回宫了”我抬起头,直视着苍老的帝王,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惩戒?”玄宗自言自语“朕何尝想罚她,这么多年,朕给她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她就不能退半步,有些容人之量?”
“如果把情爱看作是生意场上的交易,男人喜欢女人的美貌、才艺,女人借此从男人那里得到宠爱和权力,在这样的角逐、较力中自然可以退让、可以容忍,但是如果两人是倾心相爱,那么彼此间又怎能容别人涉足?怎能退缩半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与这位伟大的帝王探讨爱情的唯一性和排它性,因为我对此也并不坚定,但还是一意孤行说出了这番话。
玄宗久久未语。

“贵妃也这么想?”玄宗终于问道。
“陛下可以直接去问娘娘”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我索性把问题抛还给她。
“你也是这么想的?”看来玄宗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我虽然这么想,我却没有资格这么做,但是陛下和娘娘却可以做到”我把心一横,说出了一直盘旋在心中的那句话“世人都说陛下多情,说娘娘貌美,以绝色邀宠于圣前,陛下如在娘娘之后不再纳旁人,不仅可成就一段旷古奇恋,还会向世人证明当初种种只缘于一个”爱“字”
我含蓄的点出“当初”二字,我想这也是玄宗与贵妃永远的心结。
果然切中要害,玄宗面色变了又变,终于隐忍着没有发作。
“你是不想活了”玄宗一双锐力的目光向我扫来,逼的我不能与他对视。
我低下了头“想与不想,都由不得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金纲经里的这首偈语一直是我在这个茫然无助的异时空里最大的安慰。所以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你信佛?”玄宗饶有兴趣“佛教经典都读过了?”
我摇了摇头“我虽然信佛,但是经典读的很少,也未请名师大德开悟,就是寺院都很少前去敬香”
“哦”玄宗有些奇怪“那你却说自己信佛?如此看来也未必虔诚”
“虔诚与否,与形式无关,佛在心中,我只要心存善念,善言善行,无欲无求,即为修行”我双手合十,默默念了一句佛号。
玄宗先是抚须沉思,随即笑道“你这妮子偏来卖弄,若真的无欲无求,怎会穿这身衣服来见朕?”
我也笑了,因为我在玄宗的眼中看到了释然后的放松,于是心中一扫郁闷之气,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活着也是一种贪念,也是一种**的话,那么雪飞真的是做不到无欲无求了”
“哈哈”玄宗开怀大笑。
一阵爽声大笑之后,龙颜又恢复了常态“许合子也是与你相知相交之人,你今日如此为贵妃说辞,不怕伤了她?”
是呀,我叹息一声,随即说道“陛下以为,合子适合宫中生活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玄宗有意相考。
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对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李白走出兴庆宫才留下那么多脍炙人口的诗,李白的才气固然令人称道,但是他特立独行的个性与为官仕途之道大相径庭,合子原来就是天真无邪的一个民间女子,陛下一定知道江南为桔,江北为枳,非种者不能,盖地势然也的道理。”
“你就不怕合子怪你?”
“怕”我据实以奏“然而两利相较取其重,两害相较取其轻,其实陛下心中早已有了乾坤,我说什么实在是无足轻重的”
“你果然是一个绣口慧心的女子,只是这宫中多了你这样的女子,朕未必能安寝呀”玄宗懒懒说道。
一时间风云突变,我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高高在上的天子,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却终于失望。
“雪飞愿一死为陛下分忧”我决定置身死地,奋而一搏。
“当真”玄宗俯身问道。
“雪飞没有戏言”我坦坦答到,其实心中波澜迭起。
“对适儿和李豫可还有交待”玄宗似是有些不信,还在拿话探我。
“没有,各人的路各人去走,我无话可讲”虽然从局上看,我已无生路,但还是心存侥幸。
“好”玄宗轻轻拍掌,高力士端着一杯御酒上前。
毒酒,我心中最后一点点希望也破灭了,果真是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罢了,缘去随缘,我接过酒杯,冲高力士展妍一笑“谢高公公”
然后举着酒杯,看着清凉凉的液体,闻着淡淡的酒香,留下一句“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冲着玄宗盈盈一拜,随后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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