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独凭: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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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秋风一阵凉似一阵。
枝头的叶黄了大半,间或有一两片抵不住岁月的,随着风飘下,袅袅如蝶。
伸手拉下低处的一枝枫叶,在鼻子下细细地闻。
是枯涩的味道。
沈若水呆立在树下,神情寂寥。
再有三天路程,就到京城的地界。
她回过身,透过半开的窗子看见那名绣花的女子,柳叶细眉,目光流转生辉。
她的姐姐,沈如蝶。
也不是姐姐。
一年前,她流离到杭州,在城郊外遇见一名叫沈若水的女子,两人一见如故,便在破庙中交谈起来。
沈若水单纯,向她讲述了她的身世。她告诉她,她是去苏州找她那未曾谋面的父亲的。
那是她父亲与母亲的一段风流往事,无非又是一个负心男人和痴心女子的故事,她却细细听了,没有漏掉一个细节。
后来她们遭了山贼,沈若水红颜薄命,而她拼了性命逃出,却也已奄奄一息。
再后来。
她葬了她,拿着她的包裹,和她父亲留与母亲的信物,到了苏州,找到了沈若水的父亲,苏州知府沈章。
于是她就成了沈若水。
她有了父亲,后母,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怔怔地看着姐姐绣了许久,她忽然长出一口气。
早若知道沈若水这个身份,会把她送进皇宫,她是宁可流离一辈子的。
三个月前,新帝登基,昭告天下大选秀女,凡是官宦人家已满14,尚未出阁的,均要入宫待选。
作为堂堂苏州知府的女儿,她自然也在待选之列。
大多数女子得到进宫的机会,那欢喜是无法言语的。
恰如沈如蝶。
从接到消息开始,她就开始了准备。
她原本就是巧慧的女子,一手丹青更是绝妙。沈夫人托了宫中的熟人打听到新帝极喜梨花,便日夜督促如蝶画梨,硬是把那素白的梨花在素白的纸上画出了一缕香魂。
而于她,却是恐惧大于喜悦。
是的,她恐惧。
她害怕那个金碧辉煌的皇宫。
从接到诏书的第一天起,她便每日每日地做噩梦。那些她曾经以为已经被自己遗忘的过去那样清晰地出现在她的梦境里,父母的脸,宠溺的目光,还有那男子如梨花般恬淡的笑。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天地发呆,在别的秀女都忙着学习如何讨得皇帝皇后妃嫔的欢心的时候。
父亲母亲没有逼她。
反正一个沈如蝶就已经是他们的王牌,而她,只需在宫中呆满4年,出宫再给寻户好人家罢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4年于她,已经是漫长到无法忍耐的岁月。
人生又能有几个四年。
浑浑噩噩地,她已经过到第4个。
“二小姐。”时候小雅儿轻声唤她,“大小姐请您进去。外头露重,小心凉了身子。”
她颔首。
进了屋,姐姐已放下手中的绣活,闭了眼半卧在榻上,侍婢小穗儿正给她揉着眼。
听见她进门,姐姐微微睁了眼,那一双似水含情目仿若两点星光。
“若水,刚才王大人说再有三天就要进京了,你可听见了。”
她点头:“听见了。”
姐姐微叹口气:“原来我也不想说,但是有些话又不能不说。”
她的手微微握拳,也并未出声。
“这次进京,爹娘对我们是抱了期许的。”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不屑做什么妃子娘娘,也没人勉强你。但是,你这浑浑噩噩的样子,若在宫里惹了是非,若只连累了我还好,若是连爹娘一并连累了,那你又有什么脸面见沈家的祖宗?”
话毕,深深地看了她一样。
她默默点头。
“知道了。若水不会让姐姐还有爹娘担心的。”
正说着,屋外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是和她们一路上京的两江总督的女儿,苏素。
这苏素虽是两江总督的女儿,自己的爹还在她父亲的管辖之下,却丝毫没有摆架子以势压人的臭脾气,反而和她们亲近得很,成天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
若水正想着,苏素早已一脚踏进屋子,手里捏了一枝不知名的花,嘴里只嚷嚷:“两位姐姐,看我摘的花!我原以为秋日里只有菊花会开,没想到在后院里开了大片的这样的花儿!”说着把手上的花递上来。
若水笑着凑近,低下头去仔细的嗅。
居然有一股悠远的甜香。
正嗅着,苏素却“噗嗤”地笑出声来:“蝶姐姐,你看她,老是用鼻子去嗅,像院子外面的小花!”
小花是外面看门的狗。
一句话说得如蝶也乐得掩起了嘴。
若水霎时红了脸,抬起手就要打她,苏素一个轻巧的转身,蝶儿般飞出了院子。若水不甘心地追了出去,却早没了影。
忽然阳光刺眼。
京城,皇宫。
我来了。
我回来了。
忽然想起那个眼角含笑的男子。
若再次见到我,你会是什么表情?你的眼角,依然能笑得如梨花般恬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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