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不可避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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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发洩一通搞得霍去病没有还手之力,却不表明我就全对而霍去病就全错。至少,如果我再为情所困提不起放不下,别说霍去病,连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所以我知道,不管是祸是福,是喜是悲,我必须要勇敢面对,就象迟早有一天要面对刘彻一样,这个不可避免。
当来到另一面的偏殿门口时,我的心已经平静下来,并且有了决定。既然他坚持自己是列疆,那么我就当他是列疆,我会用对待列疆的态度来对待他。
内侍引我入内,列疆身边的宫女与内侍比小鹰那边多了一倍,毕竟以身相救的皇帝,待遇自然不同。列疆的伤并不重,糟糕的是刺中他的那把短刀上涂了毒药,这毒药忙得御医们焦头烂额,幸好最终找到了方法来解毒,只是一番折腾之后,搞得列疆的身体比小鹰还虚弱。
毫无意外地,列夫人守在丈夫的床榻边。看见我先是一愣,然后起身跟我见礼。我客气地还礼,说:“刚刚去看过小鹰,蒙陛下恩典,也准我过来探望列大人。这个是一些补品,请列夫人笑纳。”
赵秀竹口里客套着将食盒接过去。
“听说列大人中的毒不轻,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的关心也表现得合乎礼数,绝不过分。
赵秀竹说:“毒已经解了,不过人尚在昏睡。有劳姑娘挂怀。”
“不客气。”赵秀竹并未有让我近前探望之意,我知道下一步该告辞了。“既然知道列大人一切还好,在下就放心了,列夫人,在下还有些事要处理……”
还没来得及说完,有个清秀的小宫女从内室出来,对赵秀竹说:“列夫人,列大人醒了,大人请这位姑娘进去。”
跟在她们后面进入内室,我站到离床榻一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这也是只限于男女之间的礼节。赵秀竹则直接坐到床榻边,问道:“大人感觉如何?刀口可还疼痛?口渴么?是否需要饮水?”
他们夫妻情切时,我静静地观察着列疆,看着他原本微黑的肤色如今变得焦黄,敏锐的眼神变得黯淡,露在棉被外面交叉而握的完整双手,手背上血管泛青清晰可见。
“有劳姑娘前来探望,列某愧不敢当。”列疆躺在床上跟我打招呼,目光平和。
“应该的。”我托起腰间的玉环说。“蒙大人肯割爱将玉环还给我,这份恩情洛樱不敢忘。可惜大人有事,我也只能前来探望而已。对了,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但是很会烹饪,不是我夸口,我做的东西,恐怕连皇宫内的御厨也做不出来。大人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你的跟小鹰的,我一起做。”
其实我只是没话找话客套一番,想必他一定会说,些许小事不敢劳烦云云。意外的是他居然微微点头,说:“有劳姑娘费心,列某在此先行谢过。”
“那……”好象没什么可说的了。“大人就先歇着,洛樱告辞了。”
赵秀竹起身相送。
走了几步,列疆忽然说道:“姑娘留步。”
“大人还有事情吩咐?”
列疆说:“下次姑娘来时,可否将那未完之画卷一并带来?”
万万想不到他还惦着这事,不觉有些怔忡,半晌才说:“好,我一定给大人带来。”
出了殿门,远远看到霍去病正向宫外方向而去。想起刚刚他总算是帮过我,有点不好意思,高声喊道:“霍少等等我。”飞跑去追他。
霍去病倒负双手站在原地等我,一双眼睛闪烁不定若有所思。我脚步一停,立刻真诚地向他道歉说:“对不起,刚才我有点过分。同时也谢谢你帮我。”
他表无表情地看着我,那张扑克脸上看不出余怒的迹象,等了半天,才略一点头,算是接受了道歉和感谢。那故意绷着的样儿,就跟小孩儿似的。
我假装看不到他伪装的冷淡,进一步表示我的和解之意说:“霍少,我们以后不要再吵架了,你觉不觉这很伤元气?如果我们再有什么分歧,大家就敞开来好好的说,好好的沟通,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我何曾与你吵架?”他终于开口说话,话里带着委屈和不满。
我想起刘彻那句“朕分明只听到洛姑娘一个人的声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是,你是没跟我吵,都是我在跟你吵。那我以后不吵行了吧。我是民你是官,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吧。”
霍去病“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想了想,忽地诚恳地说道:“食色性也,古来亦然,我并不反对。只是幼时听师父论及洛樱时,总说她是个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行事为人令人钦佩。可你我结识以来,只见你在为情爱奔波苦恼,甚至为此时有惊人之举使人为之侧目。然而雁门关外、寿春城中,我所认识的洛樱又分明是一位侠骨冰心的巾帼英雄。为何明明是一个人却偏偏有两种性情?我百思难解。人可以有情,可以重情,我虽不解其中滋味,但亦知不可强求之理。无论如何可贵,求无所得何妨一笑置之。我以为天地之间四海之内,如鲲鹏万里,方是你洛樱境界!”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我被他训得没话说。人家说得没错,从踏入大汉地界,我就是冲着找丈夫而来的,一直到现在,我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一颗心七上八下没有着落,用“坐困愁城”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我承认,这种拖泥带水的方式不合我的性格。但是,天知道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呀,如果不是为了晏七行,哪会有二次穿越呀?现在的我只怕已经坐在北京的咖啡厅里,享受热腾腾的蓝山咖啡了。
诶?好象不太对头。
我疑惑地抬起眼睛,慢吞吞地问:“你好象说过,除了我的名字之外,你师父对于我的事情,再也没说过别的什么。”
霍去病惊讶地反问我:“我曾如此说过?”
“没错。”我肯定地点点头。
他眨眨眼睛,努力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惜没成功,于是索性耍起赖来,说句:“我尚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拔脚就要溜。
我哪肯放过他,对于他的那个师父,我的好奇心之盛之烈,绝不下于猫。立刻追在**后头连连追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在瞒着我?他还跟你说了什么?喂,你别走这么快……喂,你干嘛跑呀?你真的有事在瞒我,你最好坦白告诉我,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正追得紧要,他突然止步转身想说什么……我来不及刹车狠狠撞上了。这一下撞得真结实,眼冒金星啊,抬手一摸,竟然有血。原来那一下是撞在他牙齿上,其时他正打算说话,于是正好,牙齿碰上前额,一个是下嘴唇和牙龈被撞破,一个是前额被磕破,两人一起见红。
“你怎样?”霍去病吐掉口中血水,关切地凑过来问我。
我勉强摇摇头,捂着额头吡牙咧嘴地说:“没事。这证明一个道理,硬碰硬,两败俱伤。以后我真得学学什么叫以柔克刚。”
看着我那狼狈样儿,霍去病“哧”地笑了出来,露出的洁白牙齿间隐隐带着血丝。
小霍的坚持下,找御医简单处理一下伤口。毕竟一夜未眠,我跟他已经很疲倦了。两人一起离开未央宫。我念念不忘他的师父,可不管怎么追问,霍去病就是闭口不言,沉默是金,我拿他真是无可奈何。心中越发的对那个“师父”的身份满怀疑惑————他到底是谁?
列疆跟小鹰,一个是外臣,一个是鞠客,留住未央宫毕竟不方便,第二天就从宫里搬了出来。皇帝赐了座宅院给列疆暂居,小鹰则回到鞠城养伤,我呢,客栈、鞠城、列疆住所,三点一线地来回跑。往列疆处送些补品啊汤水啊食物啊,我很好地把握着分寸,不是很频繁,但送去的东西都是精心调配。
更多的时间我都留在鞠城照顾小鹰。霍去病又调来两个丫头供她使唤,具体的事务根本用不着我,我就是陪着她渡过养伤的日子而已。
除了我之外,霍去病也成了小鹰这儿的常客。果不出我意料,这次的“挡刀事件”成了两人关系进一步发展的契机。再加上我从中撺唆,里里外外地给两人制造“暧昧氛围”,没事再搞些小动作“浪漫”一下,眼看着这块“冰山”在慢慢融化。小鹰为此特感谢我,她不知道我心里真实的想法:哼哼,只要你霍去病开始懂得爱情,开始喜欢上女人,看我怎么整你!

几天后传来三个消息,一是被捕的刺客受不住酷刑终于招认,原来他们是淮南王旧部,行刺皇帝是为淮南王一家报仇。虽然刘彻非常震怒地下令彻查其它余孽,但事实上除了那几个刺客,再也查不出什么来。廷尉府将最终结果上报,也就不了了之。
第二是关于列疆的,他被留在汉廷做了南军的宿卫郎官。这个结果据闻有两种说法,一种是由他代替南越太子赵婴齐为质留在汉朝;另一种是皇帝很欣赏他的忠勇有意相留。不管怎样,列疆是留在了汉廷。
他能留下,我既喜且忧,郎官的官阶是不高,但却是最能接近皇帝的职位之一,尤其是负责宫廷守卫的宿卫郎官,他若真想对皇帝不利,机会就更多了。
三是武库被盗案,按照新划定的范围,暴胜之率领官兵们进行了地毯似的搜索。也许是受了地道偷运的刺激,除了正常的搜索之外,一旦稍有可疑他们就会挖坑找地道。几天下来好多百姓家里多了好多坑,这下好,不用自己动手挖地窖了。
前两个消息得自于霍去病,后一个是奉命前来搜查兼挖坑的官兵们亲自用行动告诉我的。那时我正在厨房打算做几样可口的小菜,官兵们大张旗鼓地闯了进来。
带头的是个校尉,说明来意后,我很痛快地全力配合。把整间客栈从里到外又翻腾个遍不说,院子里,大树下,甚至仓库里,很快多出三个大坑。我暗暗好笑着,心想这样下去,过不多久我们的汉军就要被锻炼成挖坑集团军了。
转眼轮到新买到手的院子,我拽过校尉很认真地说:“我的客栈不会藏有黄金,但这个宅子是我刚买的,里面有没有猫儿腻我就不知道。不用跟我客气,反正那几所破房子我也打算推倒重建,今儿就麻烦你了。房里房外,院里院外,好好的查,能挖就挖,能推就推,就算把这儿变成废墟也没关系。”
估计自从行动开始以来,校尉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配合的家主,一时间看我的眼神儿都不对了。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想到这宅子经由刘齐推荐,扶雍经手买来的,这两人的身份敏感,我就不能不敏感。万一这两人真有问题,把几箱子黄金埋在宅子下,再把宅子卖给我借此托庇,这也不是不可能。其实房子过户后我就想到这一点,只是接二连三地发生事情,让人来不及喘息,这事就暂时搁下了。今天正好借着官兵们的手,来挖挖看是否真能挖出黄金来。
官兵们再无顾忌,里里外外地忙了起来。
宅院不算大可也不小,两进的院子,正房厢房加起来也有十几间,院子后头是厨房、天井、仓房,我对那口水井产生了兴趣。绕着它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扒着井沿向下探看。
“你说,这井是干什么用的?”我问跟在我身边瞎转的校尉。
“水井,自然是饮水之用。”校尉不明所以,也对着那口井探头探脑。
也许它还有一项用途。对于这项功用,我可是深有体会。
井旁的辘轳已经坏了,找来绳子,一头绑在井旁的大树上,一头绑我腰上,小心地吊到井里。冬天的水井寒气更甚,井壁溜滑结着冰,根本没有着力之处。我就这么吊着,手持火把,寻找着可能的蛛丝蚂迹。
但是没有。
井壁结的冰层很薄很平滑,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但是有没有可能,破坏的痕迹被刻意遮盖了呢?要知道现在是冬天,让井壁人为的结一层冰很简单。
我正蹙眉沉思,上头传来霍去病的声音:“洛樱,你在井里做什么?”
我抡起斧头砸向薄薄的冰层,叫道:“我在挖洞。”
这“洞”挖了半个多小时,整口井被我弄得面目全非,冰屑碎污浮在水面上,水底还沉着不知多少块被挖掉的石头。在霍去病连声怒喝声中我被拉上去时,已经冻得面孔青白嘴唇发紫,浑身瑟瑟抖个不停。
“黄金藏在井里?你何来如此荒唐想法?”室内火盆熊熊,温暖如炙。连着两床大被盖到身上,霍去病开始数落我。“如今虽已冬暮,但寒意更甚。你大病初愈身体羸弱,即使怀疑,也可令士兵下井。洛樱啊洛樱,我知你对大汉忠心耿耿,但此等小事,又何须你亲自为之……”
原来他这么关心我,真是感动啊……
“你若冻出病来,何人照顾小鹰?”
这后一句,把我好容易刚涌上来的感动一棍子打回井底。我瞪着他直咬牙,他还以为我冷得不行,第三床大被又围我身上。扶雍送进姜汤来,一口气灌下去通体舒泰。
“你不明白……这是种感觉,第六感。”在一堆棉被里仅冒出颗脑袋的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说。
“感觉?何谓第六感?”这种现代名词小霍当然没法听懂。
“就是潜意识啦,说了你也不懂。哎……鼻涕流出来了……扶雍?!”
扶雍赶紧靠近床边,拿手巾要来给我擦鼻涕,我一扭头大小眼地瞪着他:“我自己来。”
好容易掏出只手来,把鼻涕擤了,含含糊糊地说:“咱们客栈得有女职员才行,就你们一群男的,太不方便了。”
霍去病在一旁大方地说:“改天将我府中的婢女送你两个,以便照顾你的起居。”
“那就谢了。”不要白不要。
话说回来,我这身体有问题呀,上回被小霍牙齿磕破的额头现在还结着疵,小小地受点凉就喷嚏连天的。上次穿越穿来了特异功能,这次是不是连自身功能都削弱了?
房间修葺后,霍去病还是头一次来我卧室,看着一屋子桌子椅子样样都挺新鲜。但他什么也没问,搬把椅子往我面前一坐,说正事儿:“你为何会想到水井?”
“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跟朋友曾经被人追杀,最后困在一座小镇子里,那座镇子的居民都非常的善良,他们为了保护我们,就把我们藏到了水井里。水井的井壁里有个大洞,是他们夏天时储藏蔬菜水果用的。我跟朋友在水井里足足躲了有五天才获救。整整五天哪,你都不知道,我们饿得最后喝对方的血,才算熬过来。”
霍去病被这个故事吸引了,问道:“如何是五天?为何饮血?镇上居民无法给你们送膳食么?那追杀你们的又是什么人?”
“你的问题还真多。”我叹了口气,往事如烟哪。“那些居民不是不想给我们送吃的,为了保护我们,全镇的人都被那些匪徒给杀了。”
“啊?”霍去病吃惊地睁大眼睛。“天下竟有如此凶残之人,可知是什么人?”
我望着他,目光却穿透他的身体,穿透时光隧道,回到昔年的四方镇。那次事件是我跟晏七行命运的转折,也是我心底的一个死结。晏七行临终前曾说过,四方镇的事不是他做的,但是事实是怎样,已经无法查考。
霍去病伸手在我眼前晃了又晃,忍不住大声道:“洛樱!”
我省过来,笑了笑,有些苦涩,说:“不好意思,想起一些往事。”
“他们是谁?”霍去病追问。
“就是一些匪徒,后来被官兵剿灭了。”我不想再谈这个问题,井底的血腥味仿佛就飘在鼻端,让人心脏绞痛。
霍去病不信,说:“如此惨事,定会震惊朝野。我为何从未听闻?”
我呆了呆,不知从何解释,只好强行转移他注意力,说:“天下奇闻轶事多了去了,你哪能件件都听过。先别说这个,还是说水井。其实不但是水井,我是怀疑这宅子有问题。你想啊,你那边刚说要地毯式搜索,这边就卖房子,是不是太巧了?如果……”
“我明白了。”霍去病打断我的说话,低头略作沉吟说:“并非无此可能。”
他突然站起来,说了句:“你暂且歇息。”
“等等。”我赶紧喊住他。
他转身疑惑地看着我。
我费劲地一层层揭开被子说:“我跟你一起去。”
我想到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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