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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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安十八年初,晏阙大军凯旋回京,队伍浩荡,声势洪大。
这场战争打了九个月,虽然胜利了,却也损失惨重——五十万大军去,三十万大军回。
二十万条性命,流逝战场。
晏澍用眼睛用身体用性命见证了什么叫做战争,那是从暴力开始,从血腥结束的过程,中间夹杂了对生存对胜利的渴望,想要在战争中活下来,就必须踏着眼前的尸体往前走,不管这些尸体在活着的时候是敌是友。
京中百姓大多出城欢迎,其中包括了晏家的两个女人,却不见那个当初在晏澍拍着胸脯说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出城迎接他的黎殊。
凯旋的大军继续前进,到了宫门前兵分两路。
偏将军佟瑞率大军向左走先回军营;晏氏父子三人进宫面圣。
华烨殿上,晏澍的眼神四下搜索,也没看见黎殊的身影。
不出城迎接,也没出现在华烨殿,难道他病情加重?晏澍不自觉得皱眉,思绪飘远去了,至于龙椅上的黎宸说了什么赏了什么,都入不了他的耳……
自从黎殊「假死」事件之后,他变了个人似的,记忆没有了,不似以前那样开朗好玩,反而终日把自己关在寝宫。
起初,朝中也有不少官员前来拜访,却被他拒之门外,久而久之,德仁宫也不再有人来了。
对比以前,他整个人就像消失了,如果不是德仁宫里有他存在的证明,恐怕大家都会认为,南苑国的燕王殿下真的已经死了。
今天早晨起床后,洗涑完毕,他如往常一样到花园散步,顺便到池塘边上喂鱼。一边撒着鱼食子,一边想些有的没的。
他知道生在皇家有哪些危机,为了一张椅子,手足相残,稍不留神,连命也保不住。这些剧情经常出现在电视剧里,不止是电视剧,现实中也不少这样的事例。比如他和宁凌,不就是被那些让钱蒙蔽了双眼的家伙害到这步田地的吗?
他无意去争夺那所谓的皇位,他只是想好好活着,想尽快找到宁凌。
晏澍自华烨殿退出,就直奔德仁宫。
德仁宫之于他,就是第二个将军府,要进要出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在黎殊房间没有找到要找的人,晏澍不爽的退出来,四下张望,最后在回廊里随手抓了个小太监问:“王爷哪去了。”
小太监一见逮住他的人是晏澍,他惹不起的主儿,于是赶紧笑着回答:“王爷在花园的池塘边上喂鱼呢!”
花园?池塘?喂鱼?说好了要去接他的,可他非但没有去,还窝在德仁宫里喂鱼?晏澍极度不爽!他放开小太监,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黎殊,老子掐死你!”他咬牙道,而后迈开步子,朝花园走去。
穿过回廊,远远的,晏澍就看到黎殊站在池塘边上,再走近一些,却见他哪是在喂鱼,根本就是在发呆!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抓了一把鱼食子,跟没魂了似的。
嘴角扬起邪恶的笑容,晏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准备趁他不注意,一把将他推进池塘,以示惩罚,谁让他不去接他呢!不过晏澍的这算盘打得不怎么如意,他还没走到黎殊背后,黎殊却先他一步转过身来了。看到晏澍,黎殊幽黑的眸子里不似往常带着笑意,反而更显冷清,没有情绪。
也不问晏澍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德仁宫,黎殊侧过身子,将鱼食子撒进池塘,拍了拍手,绕过晏澍朝花园里的凉亭走去。晏澍这个大活人,完全被他当作透明的了。
被如此对待的晏澍十分不满,如果说先前他只是不爽,那么此刻他绝对是生气!
他回过身一个箭步上前,手臂一伸,由后勾住了黎殊的脖子。
被他勾住的黎殊被迫扬起头,后脑枕着他的肩。他不舒服地挣扎,双手扯着晏澍的袖子。
“你死小子居然敢对我视而不见!”晏澍说话的语气蕴涵一丝怒气,被多年好友如此对待,谁也没办法不生气吧。
黎殊本想问他是谁,然而听他的语气,应该是与他很熟悉的人,也就作罢,改说:“放开我。”
“哼,我偏不!”晏澍勒着黎殊的脖子,死活不肯放。
“我是王爷。”如果可以,黎殊非常不愿意用身份压人。可是现在,似乎不压不行。
“哟,知道拿身份压我了,你行……”
“啊——”晏澍话还没说完,一阵女人的尖叫声就传进他的耳里,“晏澍少爷您快放开王爷!”这是兰月的声音,晏澍认得。
兰月是黎殊的侍女,自小就在德仁宫服侍,若是以前晏澍这样勒着黎殊,她是不会说一句话的,只是现在,黎殊记忆全无,再这样被晏澍没大没小的勒着,怕是要怪罪晏澍了。
“瞧你急得,我又不会吃了他!”晏澍无趣地说着,不过却也依言放开了黎殊。
重获自由的黎殊摸了摸被勒疼的脖子,也没有恼怒。他仍然当晏澍透明人,吩咐兰月沏壶碧螺春送到凉亭。他自己则走向凉亭,是要去研究棋谱。
最近的他无所事事,每天都在凉亭里研究棋谱。他从小就喜欢围棋,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好好学习。现在好了,他每天的时间多得用不完,正好让他静下心来细细钻研。
“你看他你看他!”晏澍又急又恼,就差没有冲上前逮着黎殊打了。
“晏澍少爷,您跟我来吧,我慢慢讲给您听。”兰月也不管晏澍愿不愿意,拖着晏澍就走。
晏澍就这么被兰月拖到了厨房。她一边沏茶,一边给晏澍讲着他不在的这九个月发生的事情。大多都是些杂七杂八的琐事,真正的大事件,就只有黎殊「假死」那件事了。

“他诈尸?”晏澍惊叫。
黎殊……诈尸?!这个消息太有冲击性了!黎殊那小子……死了?又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晏澍急了。这几年,他和黎殊的关系已经到了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地步,可是……他不过是外出打仗,回来后竟然听到了这样的消息,想不震惊都难啊!
“就是假死,在灵堂里突然从棺材里蹦出来的。”兰月老实说。
“假死?!”晏澍低喃着。剧他所知,假死的人从表面看几乎完全和死人一样,如果不仔细检查,很容易当作误认为已经死亡。可是,可是,黎殊他怎么会假死……啊……难道……晏澍猛然呆立……
回想当年,他初到这里的时候,脑后一阵巨痛,还有那些鲜血,说不定在那个时候,真正的晏澍就已经死了,他只是刚好被送到这里,进入晏澍的尸体,成为一个替代品。
如果黎殊的情况和他一样,那么现在的黎殊就不再是黎殊了!也许他和他一样,是穿越而来;也许他就是他一直要找的人;也许他是唐越书那混蛋的同伙……有很多种可能……当然也不排除他真的只是假死而已!该死的!他要立刻见他!
“我去找他!”话还没说完,他就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晏澍一路跑来凉亭,黎殊正坐在那里一手拿着棋谱,另一手摆弄着棋子,不发一言。
知道有人来了,他也不抬头,仍然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当来人不存在。
晏澍在黎殊对面坐下,明目张胆地观察黎殊。
刚才明明想的是一见到黎殊就抓着他的肩问:你是莫然吗?可是现在人是见到了,他却问不出口了。他什么都还不清楚,自己不是也想到了很多种可能么?既然有那么多种可能,他又怎么可以贸然行动呢!所以他决定先观察一阵,时间会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兰月端着刚沏好的碧螺春来了,看到那两个人都安静地坐在凉亭里,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了。晏澍性子急,她生怕他会因为黎殊的态度而大打出手。她把托盘放到石桌上,又在一旁侯了一会儿,确定了这两人不会打起来,这才安心地退下。
而留在凉亭里的两个人,各做各的事,谁也不理谁。
黎殊把晏澍当作透明人,而晏澍,看似和黎殊一样,当对方不存在,其实目光从未由黎殊身上移开,他很仔细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在黎殊太专注于棋盘,并未注意。
时间慢慢流逝,太阳升到正空中,已是午饭时间。
“王爷,该用膳了。”兰月再度来到凉亭,是请黎殊到饭厅用餐。
黎殊头也不抬地说:“就来了。”
“吃饭吃饭!”晏澍站起来,也不管人家有没有请他留下来吃饭,率先往饭厅去了。
晏澍离开后,黎殊便开始收拾棋子,兰月见了立刻上前帮忙。收拾完后,黎殊吩咐兰月将棋子与棋谱拿回书房。
“王爷不问奴婢晏澍少爷的事吗?”兰月心里总觉得有疙瘩,“您难道不想知道为何他能在此来去自如?”
“我没兴趣。”说罢,便朝前厅走去。是的,他没兴趣。那个叫晏澍的是谁与他无关,他为何能在这德仁宫来去自如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是安分地过着他的日子,仅此而已。
黎殊和兰月前后走进饭厅,晏澍已坐定等待开饭了。
正圆形的饭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简单家常。黎殊很满意,尤其是那一锅萝卜排骨汤。
回想前阵子,桌子上摆满了色香味具全的美食,他想满汉全席也不过如此了,只是美食太多,他反而不知道该吃什么,于是吩咐厨房往后的膳食简单就好,不需要如此铺张,而且他也会不习惯。
今天的汤是他特意吩咐厨房用排骨吨的,汤里加了萝卜。
这个时代没有高压锅,所以他昨天就吩咐下去了,这汤吨了整整一夜,应该很入味了吧。
“王爷要先喝汤吗?”兰月问道。
“恩。”他点头,将碗递给她,用左手。
见黎殊递碗用的是左手,晏澍不自觉地皱眉——左撇子?他可不记得曾经的黎殊惯用左手。而他认识的人当中,是左撇子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莫然。想到此,皱眉变成了挑眉。
不一会儿,一小碗排骨汤放到了黎殊的面前,他将汤碗递到唇边,小心地吹了吹,自觉不烫了,才喝下一口。
就是这个味道!学校对面的大排饭付赠的萝卜排骨汤就是这个味道。黎殊的嘴角在不经意间上扬,露出了好看的微笑。
黎殊人美,笑更美。
伺候在一旁的宫女们见状,皆倒抽一口气,倒不是因为惊艳,而是她们的燕王殿下自假死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黎殊的确是笑了,不仅如此,他的那双一直都不带情绪的眼睛,此刻也装满了笑意。这些都是为了那久违的味道。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晏澍,嘴角勾起一抹笑:待人冷漠、左撇子、喜欢萝卜排骨汤这些都是莫然的习惯,而眼前这个假死后的黎殊……这是不是表示,他可以对他有所期待?
晏澍的笑意加深了,寻找了多年的人,也许就在眼前呐!
不急不急,急不得!那么多年都等了,还怕多等些时候吗?他性子急,不代表他没耐心。
呵呵,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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