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添端起第一杯酒，神色庄重肃穆，祝酒辞如下：
“三炮儿，程添我还不至于被这么点事就给弄疯了，所以我下面说的不是疯话。你知道我开完会为啥心情不好吗？——去年明明说我们这一拨儿能干到五十九，可今天却说变就变啦……你知道不，我已经按那五十九岁的精神把自个儿最后两三年的日程全都安排好啦，这一变，我所有的安排全他妈黄了！你说这事儿放在谁身上谁不闪一下？没有心理准备嘛。”
三炮儿悬着的心落了地——老爷子真没疯。不过说“没有心理准备”是不是有点那个？——都到了末老秋根的岁数，咋能对那事儿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不过，刚才老爷子那一句“三炮儿”倒真是让人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唉，人之将退，其言也真呀——许多年以来，“三炮儿”这三个中国字还是第一次从程添的嘴里说出来。
“在环保局这些年，你风里雨里地侍候我，所以，我要感谢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来，爷们敬你一杯。”
言毕，老爷子一仰脖儿，咕咚咚几下子便喝进去了。
有啥说的，喝呗。三炮儿呲牙咧嘴地把自个儿那杯也喝了。喝完后想找词儿说几句谦恭的话，未等开口对面程添又发话了：
“三炮儿，我虽然不擅喝酒，但这一杯啤酒还不至于把我给灌醉喽。所以我下面的话不是酒话，你听好了。按今天的新精神，我剩下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月了，我必须马上调整日程安排。告诉你，老天在上——我原来那两三年的日程安排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工作，只有百分之零点一是私事，准确地说只有一件是私事。上午我认真地回顾了一下——即使那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我一件也没完成，或者说即使我从现在开始停手停脚啥也不再干，我也对得起环保局，对得起任何人。唉，现在说这些还有个屁用，咱专心致志地说那百分之零点一——现在，想知道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内容究竟是啥吗？”
说到此处程添冷不丁地打住，两只眼睛在花镜后面炯炯地盯住三炮儿。
那眼神中有几分诡谲。眼下就是借给三炮儿两个G的智商他也猜不出老爷子那百分之零点一到底是啥玩意儿。
“知道也行不知道也行。你愿意说就跟我说说。”三炮儿心说老爷子原来说话可从来不这么卖关子呀。
“我从来都努力把我分管的工作做得尽善尽美，这个目标看来是永远也达不到了。但我还有机会使我的个人生活不留一丝遗憾——听懂没？没有那百分之零点一的人生便是不完美的人生。我要在这剩下的一个月时间里抓紧完成那百分之零点一——这就是我调整后的全部日程安排。以上的话我只想跟你一个人说，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帮我的忙。”
眼神之中又添了几分漂移。看来眼神的主人对上面的话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说呗，咱爷俩还有啥不能说的。要是能帮上你的忙那还不是我前世修来的造化？”
好听的谁不会说？
“够爷们。那我可就说啦。听好——我那百分之零点一是——不行，咱把这杯酒干了再说。”
咕咚咚，老爷子又干了。
老爷子还是有点反常——三炮儿边想边又呲牙咧嘴地把酒干了。
这回该说了吧。别着急，老爷子又把酒给倒上了。一瓶酒正好倒三杯，两个人的酒瓶子都空了。
终于说了。原话如下：
“听好了。你叔我想在退下来之前，身体还干得动的时候，处一个铁子，要年轻的。玩儿一个月就行。”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天哪，是不是我三炮儿的耳朵出毛病啦？
……
一直到把最后一杯酒干了，一直到把业已微醺的程添送回家，三炮儿都一直认为是自个儿的耳朵眼儿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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