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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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琴六岁的时候,开始上小学。
没上小学之前,区琴对小学还是有诸多向往的。记得那时候流行一部德国电影,叫做《小小少年》,某一天,区琴眨巴着星星眼问幼儿园的阿姨:“阿姨,我什么时候也能当‘少年’啊?”,阿姨沉默了十秒后,和颜悦色笑道:“等你做了小学生,就是少年啦。”
怀抱着成为‘少年’的美好心愿,区琴对小学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这些傻不楞登的美妙构想在进入小学的第一天,确切地说,是当区琴拉着区老爹的手走进班级的那一刻,突然破碎了。因为……因为她发现,一个她最最最最痛恨的人此刻正笑嘻嘻地坐在教室的第一排!
自杨桃事件结束之后,区琴就展开了与林宇轩的长期抗战。双方的战斗模式由初期的扯辫子扔泥巴等肢体攻击发展到后期通过辅助道具(蜘蛛蟑螂)进行恐吓威胁的心理攻坚战。奇妙的是,区琴在此次战役中居然保持了相对胜利的局面:扯辫子?不怕!第二天立刻叫区妈妈帮她把头发剪了(虽然区琴之后还偷偷哭了一场);扔泥巴?表面上是看不出输赢,但郑阿姨每天下班回来看见儿子一身泥水的惨状后勃然大怒的吼声,十多年后老邻居们还记忆犹新;至于那蟑螂蜘蛛……笑话!区琴在筒子楼住了那么多年,天天与蛇虫鼠蚁结伴,岂会怕呼?好家伙,今天你林宇轩扔只蟑螂,明天还你一只大蜘蛛!
但某一天,区琴忽然发现自己虽然在局部战区获得了一定规模的胜利,但大战役中却一败涂地……“都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势利了。”很多年后,区琴这样总结当日的失败。
那时区琴还没见过林宇轩的爸爸,听妈妈说他在国外读博士。博士是啥,五六岁的区琴并没有直观的感受,但有一点她却很清楚——有一个在国外读博士的爹,代表着他可以有很多国外的好吃的!更代表着他可以用这些好吃的来笼络幼儿园的小朋友!当然,区琴倒是忘了林宇轩那时可爱顽皮又嚣张,是最容易受到喽啰拥护的类型。
不管怎样,林宇轩俨然成了他们那一区的孩子王,而区琴只能一边垂涎着那些水果胶泡泡糖(这个,她至今也没承认),一边做着被群众孤立的无谓斗争。同时,对林宇轩的痛恨之情更如滔滔江水,一泻千里。
可是,这么一个让区琴的痛恨的家伙,却总要看见。幼儿园里虽然不同班,但丁点大块地,抬头不见低头见,回家就更不得了,区琴出去帮妈妈打个酱油都会碰到林宇轩在楼下踢足球,而林宇轩在家中走路大声了点,楼下的区琴就会立刻郁闷地抬头……
就在区琴幻想着进入繁忙(这个认知是怎么产生的?)的小学后,就能,至少在学校中不再见到林宇轩的时候,她绝望地发现她错了。她不仅会见到他,而且是天天见,时时见,秒秒见!因为,他成了她的同桌!
“喂!”上学后的第二个星期一,区琴在课桌上仔仔细细画出了一条分割线,对林宇轩进行严正声明:“这是我的地盘,你不准过来。”
‘三八线’是班级的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风靡的玩意儿,大有和旁边男孩子划清界限的味道。其实那个年纪的男孩女孩,对男女之别并没有任何概念,但却有着一种幼稚的概念:男孩子就应该和男孩子玩,女孩子就要和女孩子在一起!于是,‘三八线’应运而生,开学一个星期之后,年轻的班主任满头黑线地发现班级的课桌上全画上了一条诡异的线。
可悲的是,虽然区琴是最需要‘三八线’的人,可她几乎是全班最后一个知道‘三八线’的人。虽然在与林宇轩的斗争中,她的彪悍气质愈发显现,但在其它人面前,她仍然是一个沉默,容易害羞,有点笨手笨脚的女孩子。开学一个星期,班里的女孩子都早已抱成团,分成好几个派别,区琴却还是形影孑立,不知道该如何融入这个新的集体中。
直到开学的第二个星期一,区琴惊异地发现每个人的桌上都用粉笔画出一条白线,才在前排张婷婷的解说下明白这世界上还有一条这么神奇的‘三八线’。欣喜之余,她立刻拿来粉笔,通过仔细丈量,在课桌上标识了自己的主权领地,并发出声明。
“哼!”林宇轩鄙夷地看了那条线,抬起手臂放在桌上,恰好越过‘三八线’一毫米(……):“真是奇怪,我干什么要听你这兔子眼的?”(兔子眼的外号来历参见二人第二次见面现场)
区琴见状大怒,愤然用胳膊肘子朝他的手臂狠狠一顶,将他推出自己的地盘。林宇轩瞪起眼:“你也到了我的地盘!”随即手起刀落,狠狠拍在区琴越线的手臂上。区琴手上吃痛,眼圈微微红了,却更不肯示弱,在林宇轩的脚上用力踩了一下:“你的脚也过界了!”
如此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下来,桌上的三八线早被两个人的袖子擦得不见踪影。在全班同学的围观下,区琴和林宇轩已对对方的四肢躯干进行了全面的攻击,战争的焦点也从‘三八线’引起的主权领土之争扩展到“你刚才偷偷用了我橡皮擦”这类经济利益问题……

半个小时后,区琴由默默无闻变为万众瞩目。变成名人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代价是她和某个坏蛋一起在教室后面罚站了一个早上,并被班主任小孙老师叫到办公室当着全校老师的面训了半个小时……这是一次极端屈辱的经历,区琴却没有像往日那样低头垂泪,她只是斜眼看着身边那个左顾右盼的家伙,暗暗发誓:“不能输,谁都可以输,就是不可以输给他!”
但在这个誓发出的第二天,区琴便遭遇了人生最激烈的一次滑铁卢。
那个时候,区琴还没有掌握学习的诀窍,更不知道学习成绩这东西在一个应试教育的体制下意味着什么。区老爹和区妈妈都是没读过多少书的老好人,在区琴的学习上从初始就保持的顺其自然的超脱思维,所以,在开学的第一个星期里,区琴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在学习上。于是数学老师刘老师随堂小测上,她考出了一个华丽丽的,零分。
这是一个让大家在一分钟内完成100道个位数加减算式的简单小测,所以评分规则是错一题扣十分。对于区琴这样一个既没受过超前教育,放学也没复习的人来说,100道题,不啻是一项艰苦卓绝的工程。在完成了三十题的悲惨情形下,她人生的第一次考试以一个完美的圆收场。
或许是第一次考试吧,当考卷发下来的时候,全班都陷入的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大家纷纷探听彼此的成绩,讨论谁考了一百分,谁考了不及格。前排的张婷婷回过头,用她一贯的甜甜笑脸问道:“区琴,你考了几分?”
区琴的脸涨的通红,赶紧用手臂遮住分数,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我……我考得不好,你呢?”
“我也考得不好,错了一题,只有九十。”张婷婷郁闷地叹口气:“怎么办,我妈妈说一定要考一百分的!”
只有九十……只有九十?只有九十!区琴被这话打击得无以复加,猛然听到旁边某个混蛋洋洋得意地枕着胳膊笑道:“当然是一百分咯!这么简单的题我上中班的时候我妈妈就教啦!”
正当区琴再次被打击到地心深处而暂时性失语时,身边某人忽然越过‘三八线’一把抢过她捂得紧紧的考卷,扫了一眼,惊异大叫:“你考了零分?哇!还有六七十题没做,不是应该是负七百分吗?怎么是零分呢?”
“……”区琴愣愣地看着林宇轩挥着她的考卷大发感慨,虽然不知道什么是‘负’七百分(一年级小学生一般是不知道什么是负数滴~),但语气中的嘲笑她是绝对听得出来。眼见全班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射来,区琴难堪得总算明白什么叫‘找个地缝钻下去’,只能拖着哭腔朝他扑过去:“还给我!”
林宇轩一闪身,区琴拉到考卷的边角,‘撕拉’一声,她的考卷被撕成两半。区琴颤抖地捧着只剩半张的考卷,愤恨地蹲在地上,抱手大哭。林宇轩的表情一下子僵了,因为他从没见区琴哭过——至少,区琴没在他面前哭过,虽然他得意地设想过许多次把区琴气哭的场景,可现在她真的哭了,他反倒手足无措了。
“喂,兔子眼……别哭啦!”他用脚踢踢蹲在地上的她:“别哭啦,还你还不行?”
区琴不理他,她现在心中充满了对林宇轩刻骨的仇恨和深深的耻辱感,急需要用哭泣来宣泄。林宇轩急了,忙用手去拉她:“你别哭啦,我的瑞士糖给你吃!”
好家伙,还敢拿糖来说事!区琴怒得连手都发起抖来,林宇轩吓了一跳:“要不……草莓棒棒糖也给你?”不等区琴跳起来揍他,上课铃响起,刘老师走进教室,大家赶紧跳回座位上,区琴的暴力行径只能被迫中止。
刘老师是一个温和的老太太,脸上总挂着慈祥的笑容。与说话尖刻的小孙老师不同,刘老师对学生从不大呼小叫,但说起这次的数学考试,她还是叹了半天气,说有些同学没有认真复习,题目都没有做完,让老师很失望等等等等……她没有点名,但区琴的头却几乎要埋到桌子底下,几乎能感觉全班同学的目光都投到自己的身上,只能在心中暗暗用贫乏的词汇再度把林宇轩骂了一遍,同时再次发誓:“不能输,绝对不能输,我的成绩绝对不能输给他!”
那天之后,区老爹欣慰地发现,自家的女儿原来还有读书的天分,除了第一次考了个鸭蛋(其实区老爹也不是很在乎),后来次次都考第一名,把邻居给羡慕的……
那天之后,区琴的名字又再次被全班同学记住,因为她忽然成了大家学习的榜样。老师看她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她的朋友变多了,因为学校里的成绩决定一切,人们总是追求强者。但这一切,那时的她都没有察觉,她只是单纯地想着:“嘿,这次又赢了林宇轩啦,哈哈哈!”
但有一件事,她却百思不得其解:第二天早上,她在课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两根来历不明的棒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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