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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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宴游后,公主一直闷闷不乐的,对我的态度也冷淡下来。我摸不着头脑,只有自动减少在她面前出现的次数。
三月六日,新科进士放榜,李商隐和令狐绹一早就去秘书省看榜去了。我在华阳观里等候消息,心里一直觉得不踏实。玉筝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本唐传奇小说给我看,初时还静不下心来,后来发现原来竟是元稹写的《莺莺传》,也就是现在大家都熟悉的《西厢记》原本,慢慢地沉入了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远远地传来喧哗声,我出门观望,正好玉筝从外回来,说是新科进士正在随探花郎遍访名园,采摘名花,接着就要去杏园赴琼林宴了。
都进行到这会儿了?李商隐怎么也不来报个信,到底中没中啊。我翘首望着远处喧闹的人群,心里的不安在慢慢扩大。这时,令狐绪和令狐绹匆匆而来。
令狐绪几日未来,不知为何,这次见他,觉得他温和的眼里含着一丝失落。
“大哥、二哥,怎么只有你们俩,商隐呢?”
他俩对视一眼,“义山没来这里么?”令狐绪问。
“没呀,他不是与二哥一起去看榜了吗?”
“早就看完榜了……义山未第。”令狐绹说,“我还要去参加琼林宴,你们找找义山吧,他心情不好。”说完,匆匆走了。
这小子,不中就不中,用得着躲起来吗?我心里着急,他对自己的才学一向自负,这次又是在恩师令狐楚的指点下有备而来,满以为必能一举及第,从此进入仕途,实现他的远大抱负,哪里知道……
“大哥,商隐也没回家吗?”
“我就是从家里来的,以为他能来找你呢。”
“这小子,能去哪里?我去找他!”我拔腿就往外跑。
“等等,我也去,我们分头去找。”令狐绪追上来。
“哦,好,谢谢你,大哥。”
“我以为应该说谢的是我……”令狐绪情绪有点儿低落。
我也顾不上想他的不对劲,挥挥手跑开了。
街上到处是人,新科进士们呼朋引伴,互相道贺。平头百姓夹道观看骑着高头大马的探花郎招摇过市,公卿贵族也都或骑马或乘轿赶往曲江,去挑选他们看上眼的东床快婿。
我茫茫然地四顾,不知该往何处寻他,心中无比怀念现代人手一部的手机。凝神细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去年冬天我们从曲江回来时路过的那家胡人酒肆,急忙跑去。
人声都往西北方向的慈恩寺和杏园去了,胡人酒肆里只寥寥地坐着几个落榜的书生。李商隐正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望着桌上的一坛酒发呆。
“喂,臭小子,怎么不声不响地跑这儿喝酒?也不叫我一声!”我过去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喝下。因一路跑得急,又喝得快,被呛住了,不住地咳嗽。
“瑟儿,要不要紧?怎么喝这么快,又没人跟你抢?”李商隐忙不迭地给我拍背。
“我当然要快点喝,不然还不被你这个落榜生都喝光?”
他叹口气,无精打采地坐回去。
“商隐,一次不中算不了什么。你最敬佩的两位大诗人李白和杜甫,还是终生不第呢,难道有人会怀疑他们的文才和诗名吗?”我看着他柔声说。
“瑟儿,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看中进士的身份,只是如果不中进士,就不能进入仕途,不能重振李家门庭,更谈不上施展所学为国效力……”
“商隐,你今年多大了?”
“啊?……十九了,怎么?”
“你才十九岁而已,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像早晨点钟的太阳,只会冉冉上升,不会沉沉下落,大好年华完全可以卷土重来,你担心什么?”唉,某人实在是不会长篇大论地安慰人,话一多就有点语无伦次。
“扑哧”,李商隐被我逗得一笑,脸上的忧郁淡了许多,“瑟儿,其实,我想中第还是为了……为了你……呃,我一个白衣书生,怎么去跟公主提亲……”
“喂喂,说清楚,你是想娶我还是想娶公主?”
李商隐一愣,“当然是娶你。“
“那干什么跟公主提亲?本尊在这里,你怎么不问问人家愿不愿嫁一个白衣书生?”
他被我的直率弄得哭笑不得,盯着我半晌,柔声问:“那,你愿不愿意?”
“嫁不嫁白衣书生我还没考虑好,但我一定会嫁个著名大诗人。”
“呵呵,这么说以后我最主要的目标不是进士及第,而是成为一个著名大诗人喽?”
“你才搞清楚啊?”我扬着下巴斜睨他一眼。
“是是,小生愚钝,多谢娘子赐教。”
“好说好说。”
两人相视大笑。看他不再那么沉溺于失落之中,我心里欣慰不少。陪着他说说喝喝,等到走出小酒肆时,日已西斜。李商隐送我回华阳观,我想起令狐绪也在找他,连忙催他快回府看看。

“瑟儿,我回去请七郎出面,实在不行就请恩师出面,无论如何,总要说动公主将你许与我,好不好?”他握着我的手问。
“我和玉筝早已被放出宫,自己投奔的公主,也不知是不是自由身,等我问清楚了你再来。”
“好,我等你的信儿。”他恋恋不舍地走了。
直到他走远了,我才转身进门。还没穿过前庭,就见令狐绪从后殿走了出来,一脸的哀伤与无奈,见了我,只定定地瞧了我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不知发生什么事,忙向后殿走去。刚到门外,就听到殿内公主嘤嘤的哭声,还有华阳秋明低声的安慰声。难道公主和令狐绪吵架了?我站在门口,犹豫半天,进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回自己屋去。
一早,李商隐来,说是令狐绪昨晚喝得酩酊大醉地回府,今天也称病没去国子监。想起他昨日奇怪的表情,我赶紧拉着李商隐回开化坊令狐家。
这是我第二次到令狐家,没想到都是来探病。管家湘叔说大少爷在房内休息,我们进去,却发现屋里根本没人。李商隐正要带我到处找找,突然从后面花园内传来一缕箫音。我们循声而去。花园一个小亭子里,令狐绪一身月白常服,外罩浅蓝纱质半袖,头发半绾半披,正背对我们吹箫,春风吹起他的衣角和长发,飘飘然如遗世独立,寂寞得伤感。
仔细一听,他吹的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央他吹的《大唐歌飞》,此时被他演绎得越发缠绵萧瑟。我心中微动,难道他心中的人竟不是公主?
身旁李商隐凝眉注视着令狐绪,突然转过来,无比认真地对我说:“不论是谁,我都不会放手。”
我失笑,这小子,一向比我敏感。“放心,你就是想放手,我也不会答应。”
他灿然一笑,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不知何时,箫声停止了。我转头看去,令狐绪手持玉箫,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和李商隐交握的手。
李商隐携着我走进亭子。察觉令狐绪的目光,我有点儿不自在,微微挣了一下,他一笑,放开了我。
“大哥,你怎么样?商隐说你生病了?”
“没什么。”令狐绪别开视线,淡淡地说。
令狐绪性子温文尔雅,善体人意,我在这里又无亲无故,早就把他当成哥哥了,如今见他这样,心里十分难过。李商隐有心劝解,也不知从何说起,一时之间,三人相对无言。
静默一会儿,我想到事情既因我而起,也应该由我来化解,可是如何化解?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以前看过的不知哪篇好似也有这样的情节,于是注目令狐绪,诚恳地说:“大哥,你可听说过卫国公李靖与红拂女的故事?”
令狐绪微微一怔,不解我为何提起这事,但仍是点点头,“听说过,红拂女夜奔卫国公,一直被传为我朝佳话。”
“那,大哥可知道这则佳话中,还有一个虬髯客?”
“嗯,卫国公、红拂女和虬髯客结为莫逆之交,一起在风尘乱世中施展才华,被传为‘风尘三侠’。”
“大哥,你可还记得虬髯客初见红拂女的情景?”
令狐绪一愣,摇了摇头。
“虬髯客初见红拂女时,红拂女正在梳头,荒郊野店,一室春光,可两人却坦荡相对,可见男女之间也可以有如虬髯客和红拂女这样的感情,不关风月,只为真情。”
令狐绪一震,“不关风月,只为真情?”
我直视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良久,令狐绪的唇边终于又扬起笑容,“好,只为真情!”
我与他击掌为誓,相视大笑。
李商隐一直在旁边听我们答对,此时拉住令狐绪的手,欣喜地叫了一声:“七郎!”
“义山,这种事不能礼让,讲究的是两情相悦,……你要好好珍惜。”
李商隐郑重地点了点头。我长出一口气,觉得心情重新开朗起来。
“大哥,锦瑟再为你唱支曲吧。”我想告诉他,其实还有更适合我们的歌。
“好。”
“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
有过泪,有过错,还记得坚持什么。
真爱过,才会懂,会寂寞,会回首,
终有梦,终有你,在心中。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一句话,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
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
还有伤,还有痛,还要走,还有我……”
令狐绪静静地听着,一脸动容,最后忍不住将箫凑到嘴边,和着歌声吹了起来。一时间,春风都为之沉默,蝴蝶也停止蹁跹,令狐府中的后花园记下了这个春天的伤感与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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