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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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不得不说,你这招虽然凶险,但却有效。”太皇太后顿住话音,换上一种温和慈祥的口气说:“可是你要想清楚啊,你真的不希罕皇上为你做的一切吗?哀家从未见他对什么人这么上心过。他从小就是一个聪敏的孩子,话不多,喜欢读书,不喜声乐,不近女色,就怕别人说他耽溺于享乐。可是,为了你,他连一向最在意的声誉都不顾了。他把你藏在兴庆宫,求哀家不要为难你,德妃杨妃那次去闹事,被他知道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责令她们禁足三个月。你不愿入后宫,他也顺着你,前些日子听说你们的关系亲密,哀家还以为他终于打动了你。”
太皇太后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满含怨责,我不禁低下头去,却无话可说。
“你竟然死都不愿当贵妃!哀家实在不明白,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荣宠,却被你弃之如鄙履。你可知,你昏迷的这几日,皇上不顾身体不适,硬是在你床边守了两天两夜,直到自己也病倒不支。这个傻孩子,醒来的第一句话,还是求哀家不要为难你,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是皇上做的还不够吗?”说到后来,太皇太后的声音又严厉起来,直直地盯着我。
我磕了个头,深吸口气,平静自己翻滚如海潮的情绪,直到能如常说话了才开口道:“回太皇太后,皇上,很好。皇上为锦瑟做的,锦瑟都知道。锦瑟也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锦瑟今生是无法报答皇上的厚爱了,请太皇太后责罚锦瑟吧。”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太皇太后轻声念着这两句,神思有些迷离。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记忆吧。
一时间屋里静得仿佛能听到阳光移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太皇太后重新把目光定在我身上,轻轻叹了口气:“也罢,哀家并不乐见皇上对你如此痴迷。用情太深是皇家的大忌,尤其是对女人用情太深。既然你不愿意,哀家正好成全你。只要你答应哀家一个条件,事成之后,哀家自会作主,放你出宫。”
“请太皇太后明示。”
“你跟在皇上身边这几年,应该明白宦竖乃我大唐大患。皇上本一心想除之,只是如今因你之事,却有些萎靡不振。哀家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总之你要做的就是让那个没出息的小子尽快振作起来,如何?”
“事情既因锦瑟而起,锦瑟自当承担。只是太皇太后说的事成之后,不知是指何时?”
“恩,我们就以三年为期,到时如果皇上能够专心政事,不被儿女情长所绊,哀家就放你自由。”
“锦瑟谢太皇太后恩典!”我俯身行礼。
“好了,既然你答应了,就去看看皇上吧。”太皇太后说罢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我仍旧跪送。她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转身看着我说:“你喝下去的,确是毒药,一时半会儿虽不会致命,但发作起来也是痛楚难当,哀家每个月会让人送来解药,三年之后,自会为你解毒,希望这次你不要再自作主张。”
她的脸隐在门边的阴影中,只一双狭长凤目闪着难测的光。我本也没指望她能轻易饶过我,当下也未变脸色,只低头应道:“是。”
太皇太后走后,我唤来被支走的轻凤,让她为我梳洗,又细心挑了一件水绿滚金边的襦裙,配轻纱披帛,满头青丝用皇上送的那支白玉簪绾起来,因病中唇色发白,破例点了一点朱色。对镜细看,端的是娇柔清艳,我见犹怜。
打听得皇上在紫宸殿偏殿静养,于是扶轻凤缓缓而来。殿外候着的高公公见了我,面露喜色,忙不迭地推开殿门,引我进去。

偏殿内光线暗淡,帷幔低垂,隐隐有股药香。高公公指了指垂着绡纱帐的龙榻,示意我过去,自己却转身出了殿,还不忘关上殿门。
我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沉重,换上轻快的表情,轻轻走了过去。
小心撩开纱帐,才看清皇上正闭目沉睡。不觉松了口气,说实话,经过这些天的变故后,我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开始是他禁锢了我的自由,可我也欠他一个爱他的锦瑟。他害我不能与商隐团聚,又对我用强,而我害他差点命丧太液池。如今,两处病体一样心酸,倒算不清谁对不起谁了。
几日不见,皇上的脸愈发苍白消瘦,凤目紧闭,眼角微向上挑,加上微微皱起的浓眉,好似睡梦中也在与谁较劲,浓密的睫毛投下幽暗的阴影,倒看起来有些脆弱。
以前我从没注意,他的鼻梁竟是这么高。不过话说回来,我好像从没仔细看过他的样貌,也难怪竟不知他的嘴角有道浅浅的纹痕,也许是平日太爱抿紧唇了吧。
等到意识过来,发现自己的手正伸着,想去触摸依旧紧抿的薄唇。我一震,下意识地往上移了下视线,蓦然发现他黑漆漆的眼珠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么亮,那么热,我的心跳一下子漏掉一拍。
赶紧镇静了一下纷乱的心绪,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却被他早一步抓住:“锦儿,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
他的手抓得并不紧,我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挣脱,也就作罢。刚想回话,忽听他又说:“就是做梦,能梦到你,也是个难得的好梦。”说罢,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悠悠长长,似心酸又似心满意足,就那样一直叹进了我心里,我竟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说话,只是抓着我的手,闭上眼,一会儿又沉沉睡去。我不敢动弹,就那样半跪半坐在床脚,一会儿也支撑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感觉好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一觉了。我伸了个懒腰,悠悠地睁开眼,不期然地撞进了一双带笑的黑眸中,大脑有片刻短路,转瞬才明了自己的处境,忙一手掩住半张着打呵欠的嘴巴,尴尬得脸上发烫。
皇上呵呵轻笑,拉下我的手,扫了眼我的唇,就在我以为他要吻下来时,他却只吻了下我的额头,轻轻地,怕惊了我似的点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肚子饿不饿?朕可是饿坏了,陪朕用晚膳吧。”
我这才发现殿内已经点起了灯,而我正躺在皇上的龙榻上,被他轻轻抱在怀里。
手忙脚乱地爬下床,刚想奔出去,又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终是回来扶他起身。他任我帮他穿好外衣,盯着我半晌,忽说:“你不必如此。”
什么?不必什么?不必帮他穿衣?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笑了一下,柔声说:“没什么。传膳吧。”
我回他一笑,转身去殿外叫人传膳,有意忽略了身后他轻轻地叹息。
皇上他兴致不错,胃口也大开,竟吃了两小碗粳米粥,喜得尚食内侍眉开眼笑,以为全是我的功劳,越发恭谨地侍候我。皇上觉得有趣,玩笑说如果以后我都来陪他用晚膳,他的胃口会一直很好。尚食内侍也是个会凑趣的,忙对我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求我一定要来陪皇上用膳。
我嗔笑:“每日能吃到皇上专用的御膳,此等美差,我怎么会拒绝?最好能早中晚一日三餐全都陪吃,那我才是赚到了。”
皇上被我逗得摇头失笑,当即下令,以后三餐全让我陪吃。
然而,我却连第二日的早膳都没能陪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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