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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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出门时,阿娘说,庄稼人日子未必记得住,二十四节气却是不会乱的,所以,不和她约几月几日,只要她记得,今天是小寒,冬至之后刚好半个月过了小寒这一天,接着就是一年中最冷的“三九严寒”的时候了……
“三九严寒”是什么意思她不清楚,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老爷居然肯买她。邻居家九岁的小兰姐姐被人买走了,六岁的珠儿姐姐却没人要,娘说他们嫌珠儿姐姐太小,不懂事,做不了什么活。可是舞儿才四岁,老爷却肯出二十两银子买她——听说,小兰姐姐只卖了五两银子呢——她不明白什么缘故,却记得爹娘的话,舞儿从此就是老爷的奴才了,要听老爷的话,比听阿爹的话、阿娘的话更要听;她也记得,明年二十四个节气的倒数第二个,会很冷很冷的“小寒”那一天——也就是和今天一样的那一天,爹娘会带了小弟弟,还有阿娘肚子里头那个她没见面的弟弟或妹妹,到西城门来看她。西城门,就是她今天进城的那个门,明年的小寒,后年的小寒,以后每一年的小寒,他们都会一齐来看她,还会教小小弟弟(妹妹)叫她大姐……
阿娘抱着她,又哭又说,她一个字也没忘,全都记下来了。
封舞记全了那句“冬雪雪冬小大寒”,松了口气,可是想起阿娘流也流不完的泪,忍不住又“呜呜”哭了起来。
阿娘很少笑,好看的眉头总是皱着的,担心着天冷了她没有衣裳,担心米缸空了弟弟连米汤都没得喝,担心村里催缴的杂税交不出,阿爹就要被捉走了,担心再生一个小弟弟更吃不饱了……可是阿娘也只是皱着眉,挺着高高的肚子,仍然忙进忙出,从来不哭。今天,却从老爷进了他们家的门那一刻起,眼泪就再也没停过,直到老爷抱着她出了门,阿娘的泪水仍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往下掉,却老掉不完。

还有阿爹,最后抱着她亲的时候,她看见阿爹眼红红的,像怕眨掉了什么似的,睁着大大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酸酸的,跟着阿娘哭了起来。
还有刚会叫阿姐的弟弟,已经四顿没吃东西了,阿娘只能不停地给他喝水,饿得连哭声都小了,见阿娘阿爹来抱她了,挥着手跟着“舞……舞……”的叫,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她呢……
可是她很想他们。
封舞抽咽了声,举起衣袖抹去满脸眼泪,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门外的少年。
这是谁家的孩子?
司马昂以为自己看花眼,可是眨了又眨,里头仍有个小小的身影蜷在厅西侧的太师椅上。
刚走过厅门的脚步倒退了回去,站到了门的正中间。
五哥的院里,怎么会冒出个小姑娘?
屋里头的小封舞泪痕未干,睥见他倒走路的有趣样儿,咯咯笑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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