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难以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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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霸见颜母心情急切,忙问缘由,颜母便说母女俩进了房间,她和颜萱上床去睡,自己历时十七载终于找见女儿,心情激动,一夜难眠。颜萱说道:“娘,我累了,想睡了。你老人家也早些歇息罢!”便自睡去。颜母在床上翻来覆去,挨近子时才合上眼。可是半夜醒来,却不见了女儿,房门虚掩。跑出驿站庭院四处寻找,夜深人静,不见颜萱人影。心中慌乱,急成一团,忽然想起李元霸就在隔壁,便来拍他房门。
李元霸问明缘故,心中惊愕,对颜母道:“伯母,你别担心!多半是萱姊半夜醒来,睡不着觉,想自己出去走走。她不会走远的,伯母放心。你在房中等着,我出去找她。”
颜母听了,点点头,哭道:“多谢公子!我母女全仗你了,求你快去找萱儿罢。”
李元霸先去颜萱住的房间查看,不见她留下什么形迹。奔出驿站,在站内四周寻找,可是万籁俱寂,哪里有半点人影,不禁疑惑。心想莫非颜萱自己往双桥镇去了,可是如此漆黑夜晚,她一个女孩儿家如何敢行夜路。她陡遭变故,心情大异,一个人想不通而连夜出走,也不无可能。想到她可能一人走进这茫茫黑夜,心中不禁焦急,忍不住大声喊出颜萱的名字。
他跑出驿站周围百几十步,喊了十几声,惊动了驿站和附近人家鸡犬,引来几处鸡鸣狗吠之声,此起彼伏。又往双桥镇方向道上奔去,行出几百步远,见前路茫茫,月黑风高,料想颜萱绝无胆气一个人行走夜路,可是她若没有走远,又躲到哪里去了呢?一时竟寻思不透。
忽想起龟蛇二仙来,打开杖头,说道:“龟老仙儿,你快出来帮我找人。”连叫几声,里面全无动静,只得作罢。只得往回走,将走近驿站,见驿站门外设有一座给过路车马暂歇的凉亭,又见亭中有长凳,便走过去,垂头丧气,一**坐下。从怀里掏出酒葫芦来,拧开瓶塞,葫芦倒竖,仰脖直往喉咙灌了几大口,两斤多的酒水便喝去了大半。
呆坐长凳之上,不禁长叹一声。举起葫芦,又要再喝,突然身后有人一把夺去酒葫芦。他大吃一惊,忙回头看去,不禁错愕,原来竟是颜萱。悄立亭下,面如姣月,双目含嗔。
千寻不见,回头却见。李元霸忽看到颜萱,心中惊喜,情不自禁,上前一把抱住了她。颜萱见他竟来抱自己,措手不及,见自己身子全在他怀中,羞道:“哎哟,你、你干甚么?作死呀你,快放了手……”
李元霸激动之下,竟拥抱颜萱,见她出言娇斥,才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忙松开了手,喜道:“姐姐,好萱儿,你、你刚才去哪里,害我好找!”
颜萱用力将他的手推开,嗔道:“你又找我干甚么?又管我去哪里?反正、反正以后大家各走各的,谁也不用管谁。”说着坐到长凳上,黯然神伤。
李元霸见她若无其事,言行如常,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又听她说气话,便笑道:“我找不见你、管不着你也罢了。可是你娘看不见你,心中着急得紧,你快跟我回去见她。”
颜萱安坐不动,又道:“你先回去罢,若我娘问起便说不用担心,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呆着。”
李元霸奇道:“你刚才躲在哪里,我找你半天,居然不见半点影子?”
其实颜萱一直驿站后院角落一座瞭望塔上,倚窗望月。她站在黑暗处,若不留意,塔下绝难发现塔中有人。她半夜醒来,见窗外月色微明,便悄悄起身,来到驿站庭院散步。转到驿站后院,见有一座瞭望塔,上面空无一人。心念一动,便登上去,呆立有时,突然看见李元霸从房中跑出,到处高声喊她名字,惊动四方。知他正在寻找自己,见他着急,正要应他,忽然心中一动,便不作声,看他找不见自己会如何反应。可是后来见他在驿站庭院四周转了几圈,又跑出驿站,往道路上奔去,心中奇怪,也悄悄跟在他后面,谁知他找不见自己,便转回驿站外面凉亭上喝闷酒。
颜萱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叹道:“我又能躲到哪里去,我便在驿站里,我看见你,你看不见我罢了。”
李元霸笑道:“原来你存心跟我捉迷藏,只不过我在明处,你在暗处,我自然看不见你。”
颜萱咬唇道:“你又怎知我在暗处,我自己出来到那瞭望塔上看星星月儿,你又何必跑出来乱喊人家的名字,闹得四邻不安。”
李元霸挠头道:“我见找你不着,心中着急,就乱喊起来,也顾不得许多了。”
颜萱幽幽说道:“你、你找我不见,你又着什么急?”
李元霸叹道:“姐姐,若找你不见,我怎不着急呢。我知你心中不畅快......”
颜萱道:“我又有什么不畅快的,我失散十七年的亲娘终于找见了,我、我心里欢喜得紧。”说到这里,眼中闪现泪光。
李元霸道:“今日你和亲娘相认,自然应该高兴畅快才是,可是我也知你悲欣交集,见你这样,我心里也难受......”
颜萱道:“你又难受什么,你、你还说来找我呢,后来怎又不去找,却跑来这里偷偷喝酒。”
李元霸笑道:“我、我找了你半天,知道你故意躲我不见,心中烦恼,才拿出酒来喝几口消愁的。”
颜萱嗔道:“有你这样喝酒的么,几口便灌了一大葫芦酒,岂有不醉的?你又烦什么呢,你有什么好烦的,你不是要去山西白牛溪找什么白羽派掌门的宝贝女儿么,我瞧呀,你的心早就飞了…….”说到这里,忽然气鼓鼓的。
李元霸奇道:“我几时说要去山西找人了,我的心怎么飞呢,人都在这里。”
颜萱红了脸,又道:“你就有,你就有!你心里一定老想着你的什么白羽派师傅的宝贝漂亮女儿……”话说出口,也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忙住了口,咬唇不语。
李元霸见颜萱女儿情态,满含娇嗔,莫名其妙,心中大动,过去挨她坐下。颜萱见他坐近,自己挪过一边,将背对他。李元霸又凑过来,几乎贴在她身上,颜萱伸手想推开他,可双手却被他握住。
她挣脱不开,急道:“你、你拉人家的手干嘛?快放手,看人家看见……”
李元霸笑道:“这黑灯瞎火的,又有谁来看见?便是看见呢,看见就看见罢,难道人家不看见时,你便肯让我拉你的手么?”
颜萱听他话语轻薄,不禁羞了,啐的一口,怒道:“你、你胡说什么,什么见不见、肯不肯的,你竟敢来和我说这些风话?”沉下了脸,双手扭了几下,想抽出手,却不能够。
李元霸紧握颜萱的手,两眼凝视着她。颜萱见他这样,不禁慌乱,忙转过脸去,不去看他。
李元霸在她耳边道:“姐姐,我行走江湖也有几年,可是从没想过自己会遇见如你这般美丽善良的女子……”

颜萱听了,噗嗤一笑,道:“你又胡诌什么呀,什么美丽善良,好肉麻,我不要听......”又想挣脱手去,道:“元霸,你、你再不放手,我可生气了。”
李元霸却似没听见颜萱的话,两眼仍似发痴,又道:“姐姐,你我虽然相识时间不长,可是我却觉和你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似的……”
颜萱见他突然对自己说这些疯疯癫癫的话,一时怦然心动,慢慢转过脸来听他说话。
又听李元霸道:“姐姐,无论你心中怎么想,可是我却想和你说一句话。便是我活了十六七岁,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我平生最快活的时候。”
颜萱听他说得动情,不由得怔住了,幽幽的望着他。
李元霸忍不住抚摸颜萱的双手,颜萱见他眼里突然放光,忙转过脸去,怨道:“哼,你倒快活自在呢。可是我自遇见了你,我、我本来许多好好的事儿全被你搅乱了。”顿了一顿,又幽幽道:
“唉,总之你是我命中的克星!我本来以为自己心思单纯,什么都不会想,只想早点嫁人,省了外、外公的心,可是……”.说到这里,忽然悲从中来,回身伏在李元霸怀里呜呜哭了。
李元霸轻轻拍她的背,在她耳边低声道:“好萱儿,乖萱儿……别哭,别哭。”
颜萱又泣道:“呜呜,说起来都怪你!若不是你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我身边的事情儿全都好好的。可是现下什么都反过来了。亲娘虽找见了我,可我心里乱糟糟的,欢喜不是,伤心不是,不知该怎么办?我娘做了尼姑,难道我也跟她住进尼姑庵去不成?”
李元霸听颜萱哭诉心中悲苦,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心想无论如何,颜萱既与母亲相认,外公已死,只能跟母亲去,不必再回双桥镇了。可是自己有师命在身,还要继续浪迹天涯,漂泊无定。师傅邵正奇临死要我照顾她一辈子,也不知如何承诺。恩师牧道人嘱我五件事还要去做。他千里迢迢往栖霞山指点颜母来寻女儿,却不知是何用意,或者是想帮我解脱此事。我身为出家修行的人,往后又怎能照顾她一辈子?心念至此,大感踌躇,不禁叹气。
颜萱见他叹气,抬起头来,忽发现自己如此忘情,竟伏在他怀里。不禁羞了,忙起身端坐好,自己拿出手绢拭泪,低声道:“你又叹什么气?”
李元霸道:“姐姐,若是我能够,真想和你一辈子住在玄竹谷中,里面有一间高崖竹屋,真是幽居的好去处。”
颜萱问道:“什么高崖竹屋,你、你说甚么?”
李元霸望着她,道:“姐姐,我知你不肯去栖霞山,不如你便跟我作伴,一起浪迹江湖罢了。”
颜萱听见他这样说,眼睛一亮,忽然红了脸,羞道:“我、我又为甚么要跟你去?”
李元霸笑道:“你为甚么又不能跟我去?”
颜萱见他话中有话,心中明白,摇头道:“我、我一个女孩家怎能成天跟你到处乱跑,成甚么样子?”
李元霸嘻嘻一笑,拍手道:“有何不妥?你不是想学那个赖大小姐么,你扮成个书生,模样倒也英俊潇洒得很呢。”
颜萱叹了口气,道:“你还说呢,我才跟你到得扬州几天,只因女扮男装,却惹出许多事来。唉,那倒也罢了。只是现下亲娘寻见了我,我反落成这样结局,心中实有说不出的难受。并非我找见亲娘不开心,而是这么多年来我都一直把双桥镇当作故乡,要我离开乡亲,心中实在不舍……”
顿了一顿,又叹道:“我答应阿龙婆,常去看看她的,可是现下却不能了。我若跟亲娘说不去栖霞山,只怕她会伤心。元霸,你说我该怎么办好?”
李元霸沉吟道:“为今之计,姐姐也只好先随你娘往栖霞山一趟,至于日后如何,须等以后再说。你不能忘怀双桥镇,哪天再回去瞧瞧便是了。”
颜萱道:“你说的倒轻巧,我若去了栖霞山,到时想回双桥镇谁又陪我去,你么,你愿意陪我去么?”
李元霸郑色道:“我自然愿意。”
颜萱望着他,似笑非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李元霸微微一笑,不作回答。颜萱忽道:“你又笑甚么,我知你想哄我开心。你当然想陪我去栖霞山,送我和娘去到栖霞山,你才好去山西寻你师傅的女儿,然后做白羽派的掌门人不是?”
李元霸见颜萱念念不忘此事,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姐姐却怎的这样说?我不过受王通之托,要将扇戒转交给他女儿。”当下便将玄竹谷发生之事及拜王通为师始末全告诉了她。
颜萱听了,不禁叹道:“唉,想不到竟是这样结局!你一人困在谷中,多亏了龟蛇二仙。外公果然是无意犯了大错,将我爹爹打死,这么多年,他心中一定很苦,如今也终于解脱了。唉,当年我爹爹毕竟死于他的手下……”心情复杂,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李元霸道:“昔者往矣!前辈的恩恩怨怨我们不必太多计较罢。当年外公铸成大错,将你爹爹打死,可是他也含辛茹苦将你抚养**,也算略弥罪过。姐姐,我劝你心中再不起什么憎恶恩怨之心罢,如此才得解脱,心中平安喜悦。”
颜萱听他说得豁达,不觉点了点头,忽然叹道:“你要我不起憎恶恩怨之心,谈何容易?不起分别心,只有佛菩萨才能做到呢。也罢,我又何必舍近远求,我去跟亲娘说不去栖霞山了,我便在沙双桥镇念佛庵削发作了尼姑方便,以后也有沐智师姊妹作伴。”
李元霸忙道:“如此大大不妥!”
颜萱道:“有甚么不妥?”
李元霸脱口道:“姐姐难、难道不等张二哥回来了么?”他本来想说“难道不等张二哥回来嫁了他么”,可是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出口
颜萱想不到他会这样说,脸上一红,幽幽道:“我、我何必又定要等他,你、你到如今还这样说?”站起来转身便走。
李元霸说错了话,大感后悔,又不知如何劝解,只得跟在颜萱后面,往驿站走去。颜萱不理睬李元霸,走到房前门,颜母听见扣门声,早开门出来,忽见女儿安然回来,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喜得抱住颜萱,道:
“我的儿,你跑哪去了?叫娘足足悬了一夜的心。你回了就好,你没事罢……”数数叨叨的说个不停。原来她在房里不肯去睡,一直要等到颜萱回来。
颜母见李元霸也跟在后面,连声道谢,道:“萱儿,多亏了李公子!才把你找回来了。”
颜萱道:“娘,对不住,让你耽心了。我却没走远,只在驿站里那座瞭望塔上吹吹风罢了。”回眸瞪了李元霸一眼,仍不理他,自走进房去。吱的一声,关上了门,把李元霸冷落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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