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武林之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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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影中,有人影浮动,鬼魅般的迫近斗场,但两人谁也不分神顾及。
废园方面的剧斗近尾声,疯狂的乐章已渐趋沉寂。
“轰隆!”
巨响撕空裂云,是炸药爆炸的声音。
甘棠心神微微一颤。
“呀!”
栗吼声中,“白袍怪人”闪电出手。
双方一合而分,乍分乍合……
落木萧萧,劲风如剪。
劲气激撞之声,有如九天雷霆,摄人魂魄。
“呀!”
“嗯!”
栗喝与闷哼齐传,人影猝然分开两丈之多。
甘棠身形连连摇晃,“白袍怪人”却打了几个踉跄。
“少主!”
数条人影同时抢入场中……
白影一闪。
甘棠大喝一声:“你敢!”
同一时间,惨号骤传,当先闪现而邻近“白袍怪人”的那条身影,飞栽三丈之外,“白袍怪人”闪电般消失于林中。
惊呼声中,人影从四方闪现涌入场中。
甘棠目光一扫栽落的身影,不由惊叫一声:“黄梅,若兰姑娘!”
另一条娇俏身影,弹身上前抱起黄梅,颤声道:“少主,她……恐怕活不成了!”
抱起黄梅的,是侍婢之一的紫娟。
甘棠肝胆皆炸,飘身上前,只见黄梅半边头骨业已破裂,血洞中可见白惨惨的脑浆,面上已没有一丝血色,酥胸在剧烈的起伏。
甘棠盼顾之下,向疾奔而至的“神武院”院主姜鸣松道:“姜院主,看她还有救否?”
姜鸣松急趋近前,“天威院”院主程琦也适时而至,双双上前探视。
“天威院主程琦”对歧黄之术修为较深,察看之后,悲愤至极的道:“少主,颅碎脑伤,没有救了!”
甘棠心头一沉,哀伤地望着垂死的黄梅。
只见她双目一睁,失神地左右顾盼,最后停在甘棠面上,唇瓣动了半晌,才吐出了细如蚊纳般的几个字:“报……仇……西门……”
头一偏,死了!
紫鹃惨然唤了一声:“梅妹!”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
所有在场的“天绝”门下,齐齐面露悲愤之色,不少人垂下泪来。
太夫人五侍婢,先后已有三人毁在“白袍怪人”之手。
甘棠内心凄测十分,他懂得黄梅临死那几个字的意思,往事涌上心头。
黄梅本名伍若兰,是“玉碟堡”外务管事伍天才之女,伍天才奉西门嵩之命迫害甘棠,事后,被西门嵩杀之灭口。群雄大会之日,伍若兰替父报仇,谋刺不成,为长老南宫由化身的“无名老人”巧计所救,收归太夫人座下为侍婢,想不到竟遭横死。
显然,她父他未报,死不瞑目,把这心愿,寄予甘棠。
除了某些事件,使甘棠含恨之外,一般说来,西门嵩在武林正道人物中,名望相当崇高,要谈为伍若兰报仇,是件非常棘手的事。
甘棠对江湖事业已心如死灰,除了挤兑到头上的他不得不应付外,的确不愿再担事端,但面对死者,言犹在耳,他不能不有所表示。
当下,沉声道:“黄梅,伍姑娘,我答应尽力!”
“东海”派属下司徒霜,与十几名武士,也围近前来,每一个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想见刚才拼斗之惨。
甘棠目注司徒霜道:“姑娘,那边情况如何?”
司徒霜以热切敬佩的眼光看着甘棠道:“敬谢掌门援手之德,经检点现场,敝派死二十,伤十五,贵派牺牲了十一位,敌方遗尸九具!”
“哦!方才的爆炸……”
“仅炸毁了废屋数栋,对方似乎不知地下室的方位!”
“贵主人无恙?”
“承少主关怀,公主无恙!”
甘棠旋又向“神武院主”道:“姜院主,请派人妥为料理黄梅善后!”
姜鸣松躬身道:“这是卑座份内之事!”
说着,向紫鹃道:“男女有别,请姑娘暂时看守黄梅侍卫的遗体,本座立即备棺前来收殓!”
紫鹃无言地点了点头。
甘棠又道:“姜院主,废园之内本门死难弟子的善后办了没有?”
“回少主,卑座早已派人到镇上购买棺木了……”
司徒霜接口道:“如贵门没有特别葬典,愚意以为择废园一角安葬,如何?”
甘棠点了点头,道:“姜院主,你们这位司徒姑娘商量着料理吧!”
“遵命!”
有些闻风而至的江湖人物,感叹一番之后,相继离开。
甘棠又转向程琦道:“程院主,对‘死神’手下的遗体,可曾验过?”
程崎恭谨的道:“业已查过,全是陌生面孔,没有蛛丝马迹可循!”
“嗯,我有事先走一步,请协助姜院主善后!”
“是!”
司徒霜望着甘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发声……
“送少主!”
在“天绝门”所属各级弟子施礼恭送下,甘棠弹身离开。
照理,他该亲自指挥善后处理,以慰死者英灵,但,心中别有所念的他,心理上已失去平衡,下意识中,他憎厌这种群众荟聚的场合,他需要孤独……
“天绝门”少主击败“死神”的新闻,数日间轰动了整座武林。
被视为无敌的恐怖巨魔,算是有了克星,虽然时至今日,仍无人知道“死神”的面目,但这消息已足可使所有“武道”中人欢欣鼓舞了。
被恐怖阴霾笼罩的武林,算是看见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施天棠在辗转相传之下,变成了神,变成了传奇人物。
甘棠很庆幸别人只当他是“天绝门”少主施天棠,而没有当他是“武圣甘敬尧”之后,这使他精神上的压力轻些,因为甘棠这两个字,已不再是荣誉的象征,而成了一种耻辱的标志!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但从义父之姓,总还说得过去。
这一天,过了许州,他准备经登封,北转,扑奔太行山。
他想,这是他最后一次的奔波,待寻到“魔母”,查明杀害义父兄的凶手,报了仇,算是对“天绝门”与太夫人有了交待,江湖中将不再有他这个人……
距许州城约莫三十里,有一座石拱桥,叫做“拱宸桥”,全用青石砌造,桥长十丈,宽可容四骑并驰。
因为是来往通衢,桥的两端自然地形成了市集。
甘棠怕多生枝节,所以在许州城没有停留,来到桥头,感到饥肠辘轳,腹如雷鸣,信步折入一间酒店之中,拣了角落里一副座头,要了酒食,闷闷地吃喝起来。
时已中午,座中酒店上了六七成,乱哄哄闹嚷成一片。
蓦地——
一个霹雳似的粗喉咙怪喊一声道:“什么,鲍二父,你说‘死神’?”
这一嚷,喧闹之声骤然止歇,所有的酒客,把目光扫向居中一个酒座。
甘棠不期然的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粗扩的汉子,睁着两只牛眼,瞪视着与他同座的一个形态猥琐的老者。
那猥琐老者呷了一口酒,煞有介事的把手乱摇道:“嚷不得,我鲍二还不想死呢?”
粗犷汉子哈哈一笑道:“二爷,干脆说出来让在座的朋友们饱饱耳福……”
“我的天,这可不是饱耳福的事。”
“二爷,‘死神’下手的对象是各门大派的着脑人物,不会光顾到您……”
酒店中有人插口道:“二爷,您是许州城有名的万事通,有什么江湖大事发生了?”
猥琐老者用手一捻颔下几根疏落的鼠须,一嘟嘟喝干了杯中酒,神色一怔,道:“各位大概听说过‘血帖’这玩意……”
所有在座的酒客,一个个面现骇色,没有人答腔。
猥琐老者目光遍归全座一眼,又慢吞吞地接下去道:“所谓‘血帖’,便是‘死神’的标记,‘血帖’所至,杀劫随之,可真比阎王老爷的请帖还要灵验……”
甘棠又低下头去喝酒,他知道这些正是茶酒馆闲谈的好资料,不足为奇。
整个酒座间,业已静得落针可闻。
猥琐老者干咳了一声,鼠眼睁得滚圆,以低沉有力的声音道:“死神,来无影,去无踪,武林中各大门派帮会,几乎全被光顾过,座中大概不少武林朋友,并非老夫危言耸听,武林已面临末日的恐怖,想不到出了奇迹……”
“奇迹?”
“什么奇迹?”
酒店中七嘴八舌地提出了问题。
猥琐老者顿了一顿,接下去道:“说也难信,‘死神’竟然碰到了对头克星。这事发生在桐柏境内,是最近几天的事,更奇的是这颗武林救星是个二十左右的少年……”
“哦!”
惊叹之声响成一片。
“这少年听说是久已不现江湖的‘天绝门’少主,功力业已到了通神入圣之境,一场惊大动地的大战,竟使‘死神’吐血而逃……”
粗犷汉子“砰”的一击桌面,酒杯跳起尺来高,碗碎了一地。
“好哇!不知这少主是什么样子?”猥琐老者望着狼藉的酒菜,皱眉又道:“这少主生来倒与常人不同,身高九尺,臂阔三尺,力能隔山打虎……”
说到这里,打了一个呃,突然顿住了。
甘棠几乎失口而笑,不自觉地抬起头望了老者一眼,这一望,不由呆了,这姓鲍的猥琐老者两眼发直,竟然已断了气。
座中酒客还没有发现这惊人的变故,一个个瞪目张口,等待下文。
甘棠心中的骇异,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是谁有这等身手,杀人于无形?如果自己不自顾吃喝,可能会发现下手之人。
他的目光迅快的一扫现场,看不出可疑的人。
这老者的被杀,是否与“白袍怪人”有关,因为他在言语中对“死神”有所侮慢,除此,他没有被杀的理由;同时,除了“白袍怪人”或他的手下,江湖中很难找出这等功力的好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于无形。
与老者同桌的粗汉“噫”一声道:“二爷,怎么不说下去?哦!酒保,酒菜重新来过!”
“砰!”
猥琐老者栽了下去。
“哇!哇!”
惊呼之声响成一片,随着惊呼之声,人影一阵鸟乱,纷纷夺门而出,连那粗汉也跟着酒客逃遁无踪。
店伙一个个面无血色,连上前探视都不敢。
甘棠缓缓起身,正待看个清楚,这老者是如何被杀的,脚步才移,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必看了,是被鱼刺射中‘脑户**’而死的!”
甘棠大吃一惊,循声转目,另一个角落上,端坐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一脸阴鸷之色,使人一见就生出极不愉快的感觉。
他与这书生是唯一留在现场的两人。
这书生能一口道出老者致死之由,的确使人骇异。
甘棠注视了对方一眼,道:“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金文焕。”
“哦!金兄好眼力!”
“过奖!”
“金兄当知道出手的人是谁?”
“不错!”
“敢问是何许人物!”
“对不起,君子明哲保身,谨言慎行。这个鲍二爷显然是祸从口出,兄弟我可不愿饶舌买祸。”
甘棠心中一动道:“金兄所谓祸从口出,是指死者曾在言语中触犯了‘死神’么?”
金文焕冷冷地道:“在下不敢多言!”
甘棠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管这闲事的必要,当下微微一哂道:“兄台明哲保身,在下佩服!”
说完,抛了一块碎银在桌上,大步向外走去,也懒得与姓金的书生兜搭客套,姓金的也怪,竟未回问甘棠的姓名来历。
出了店门,走不到百步,便是“拱宸桥”。
上得桥来,只见河水悠悠,垂柳夹岸,小舟载浮载沉,蓑翁垂钓,渔郎撒网,他忽然感到江湖中争长竟短,是多么愚昧而可笑。
他同时也惊异于自己在短短的时日中,竟然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一个人,这改变实在太大了。
不久前,他梦想着天伦之乐,不计任何代价打探母亲的下落,而现在,他不敢也不愿想及母亲,一想到私生子三个字,便无法忍受。
“甘兄请留步!”
甘棠转头一看,那姓金的书生已跟上桥来,甘兄两个字在他听来觉得十分刺耳,但使他惊异的是对方竟能叫出他的真姓,他重新估量了对方一眼,道:“兄台怎知在下姓甘?”
金文焕阴阴一笑道:“甘兄现在已名闻环宇,这何足为奇?”
甘棠冷漠地道:“在下不姓甘!”
“兄弟知道兄台不姓甘!”
“什么,兄台知道在下不姓甘?”
“是的!”
“兄台此言必有所本?”
“当然!”
“愿闻其详?”
金文焕神秘地一笑道:“说起来……喂,还是不说的好!”
甘棠俊面一寒,道:“在下不喜欢吞吞吐吐!”
“是甘兄要兄弟说出真情?”
“就算是吧!”
“其实,这仅是一种巧合,因为兄弟不久前听闻丐帮桐柏分舵弟子悉数罹难惨死‘大佛窟’,一念好奇,前往查看,不意听到了‘玉牒堡主’师兄妹之间的一段话!”
甘棠如被雷击,全身起了一阵痉挛,照此说来,自己丑恶的身世,业已传入江湖,自己将有何面目再见人。
身形一个踉跄,退了两步,恨不能立即一死,以求解脱。
金文焕当头一揖道:“请恕小弟直言冒犯!”
甘棠觉得自己的头脑快要爆炸了,心中产生了一种狂乱的情绪,一股莫名的恨意涌了上来,他无法分辨这种感受,他只觉得恨,恨自己,恨任何人,连母亲与不知名姓的父亲在内,他有一种需要发泄的冲动,他开了口,音调冷森得近于恐怖:“金兄,请你离开!”
金文焕讶然道:“为什么?”
甘棠大声道:“别问我为什么,离开我!”
“小弟不明白?”
“你明白就迟了?”
“莫非……”
甘棠顿时面罩恐怖杀机,栗声道:“我会杀你!”
金文焕吃惊地退了一步,骇然道:“兄台是在说笑?”
“在下很认真,不是说笑!”
“小弟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那句冒犯的话,是兄台迫小弟说的!”
“你跟上来就是为了说那句话?”
“哦!不,小弟只是觉得像兄台这等人物,失之交臂,未免可惜……”
“你可惜自己的生命吧!请便!”

“小弟攀不上?”
甘棠看出对方所说的完全言不由衷,毫无诚意,其目的极可能是存心卑视,认为自己不光明的奇丑身世,虽功力击败“死神”,也无光荣可言。
心念之中,向前欺近一步,道:“姓金的,识相些,别迫在下杀你!”
金文焕不知是何居心,反而冷笑一声道:“兄台,你纵使杀了小弟,并不能改变既有的事实,而况小弟是真心……”
甘棠的理性迅快地消失,自卑与屈辱使他发狂,形成了亟待发泄的冲动。
他再向前迫进了两步,一招手道:“看来,我只好杀你了!”
金文焕闪电般弹身退到桥上,扬声道:“甘少侠,施少主,哈哈哈哈……”
恶毒的讥笑声中,金文焕返身飞逝,快得如一溜淡烟,瞬息无踪。
甘棠僵直地兀立桥头,脑海在狂乱之后变为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突响起了二个声音:“见过少主!”
甘棠从无意识的状态中被唤了回来,只见身前站着一个青衣妇人,正困惑不解地看着自己,那神情,使甘棠的狂念再被勾起,大声喝道:“你是谁?”
青衣妇人赶紧躬身道:“奇门派属下分坛主陈云娘!”
“你……奇门派分坛主?”
“是的!”
“找在下什么事?”
“禀少主……”
自经金文焕那一闹,甘棠心中认定自己奇丑的身世业已无人不晓,他岂能接受这少主两字的称呼,尤其“奇门派”三个字使他联想到不贞的母亲,狂声道:“我不是什么少主!”
陈云娘惊悸莫名的退了两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甘棠这出乎常情的态度,使她惊惶失措,莫名其所以然。
甘棠冷冰冰地道:“我要走了!”
说着,蹒跚地向桥的另一端走去,那姿态,根本不象是练武的人,当然更不像是一个身怀盖世神功的绝顶高手。
出了桥头小集,前面是坦荡的官道,他离开正道,折向荒野行去,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茫然地颓丧地,挪动着脚步。
“少主,您……”
分坛主陈云娘追了上来,惶然唤着。
甘棠止步回身,那目光,神色,使陈云娘万分骇异。
“陈分坛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主你怎么了?”
“告诉你别称在下少主!”
“这……这……为什么?”
“不为什么,在下并非贵门少主!”
陈云娘室了片刻,才嗫嚅的道:“卑座,禀报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小姐……”
潜意识中,甘棠对林云还存在有极深的情感,闻言之下,神色一缓道:“她怎么样?”
“据卑座属下弟子回报,小姐可能栖身在五虎岭后一道山涧之中,此事业已飞讯令主,在此巧遇少主,确是最好不过。”
“贵座说可能,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那山洞入口处,发现布有本门奇阵,小姐一向精于此道,研判之下,断定必是小姐隐身涧中,而小姐出走,是为了少主,所以卑座认为如少主出面,可能很容易劝说小姐回头……”
“五虎岭坐落何处?”
“在登封城外,距嵩山不远!”
甘棠低头沉思,该不该再见林云一面,他想象到见了面免不了纠缠,那徒增感情上难以忍受的痛苦,如置之不理呢,于情于理都不该,林云对他的恩情,可说山高海深,虽然,一切恩怨情仇,在他心中已化为灰烬,但面对现实,良知依然会复苏,他下不了这绝情。
久久之后,一咬牙道:“今天能赶到地头吗?”
“到登封没有问题,明早人山!”
“好,我们走!”
五虎岭主峰之后。
一道干涸了的山涧,夹峙在平滑如镜的两面峭壁之间,洞口,纵深十丈,不规则地堆了些石块,中间夹杂着一些竹木,看上去平平无奇,然而这正是一道无异于天堑巨壑的障碍——奇门阵势,如果不谙此道,寸步难行。
数条人影,汇集涧口,地上,还躺着三名黑衣汉子,血迹斑斑,似受伤不轻。
他们,正是甘棠和分坛主陈云娘的一干手下。
陈云娘忧形于色地道:“想不到小姐会出手伤人!”
受伤者之一呻吟着道:“若非弟子见机,只怕已不能活着出涧!”
“你没向小姐解释?”
“没有机会,甫一见面,小姐便施杀手。”
“她……怎么会呢?”
“小姐的神志似乎已不大正常……”
“你说小姐已经精神失常?”
“据属下的观察可能是如此,她……她……”
“她怎么样?”
“属下该说吗?”
“无论什么情况,你照实说好了!”
“小姐见面劈头第一句话便是,好,你们杀了他就替他偿命……”
“他?”
“小姐是指少主而言!”
“哦!”
甘棠颤栗了,林云因自己而精神失常,在她出走的当时,认定自己逃不出外祖父“三目老人”等的毒手,她当然想不到变化有如此之大,生死之敌,本是一家人。
分坛主陈云娘目视甘棠道:“少主,如何处理?”
甘棠心情沉重地道:“我进去看看。”
“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少主一个人进去最好,现在请少主先记住入阵势的方法。”说着,拣了一段松枝,在地上划了些圈点,一条弯曲的线路,绕穿那些不规则的圈点而进。
甘棠看了片刻,默然记于心,道了声:“承指教!”弹身便朝阵内奔去。
奇门阵势固属玄奥莫测,但明白了其中诀窍,又平淡无奇了,看在眼内,仍然还是些不规则的石堆与竹木而已。
顾盼之间,通过了奇阵,展目望去,只见远远地一块突兀巨石之上,坐着一个孤凄的人影,不言可知,她便是痴情女子林云了。
甘棠刹住身形,胸中思绪起伏如涛,往事,一幕一幕闪现心头,旅邸邂逅,牡丹密笺,古陵重晤,巨宅订交,舍命相救……
这些,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变得非常遥远。
好不容易,把纷乱的情绪压抑下来,悄悄地向前方逼近,轻飘得像幽灵。
近了,看得更真切了,只见她玉颜憔悴,衣裙不整,手中抚弄着一朵山踯躅,血红刺眼,如云秀发乱散地披在肩头,两眼发直,失神地望着虚空。
她似没有发觉甘棠的来临,口里喃喃地叼念着:“但教心似钗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甘棠的心碎了,泪水悄然滑落。
他想向前抱她吻她,吻她……
然而,身世奇丑的自卑感,强有力地阻止了他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好好地处理这情况,否则后果将非常可怕,因为自己业已是没有面目堂堂正正做人的人了。
“云姐!”
他用了极大的勇气,颤抖地唤了一声。
林云如中蛇蝎般的一跃下石,直瞪着甘棠。
那目光,对甘棠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呆滞、散乱,夹着令人惊粟的恨毒。
她变了,完全变了,灵慧、柔和、痴情,这些熟悉的光彩已荡然无存。
甘棠的内心再次起了撕裂的痛苦,他再叫了一声:“云姐,你不认识我?”
林云死死地盯视着甘棠,神情在转变,茫然、惊疑,最后是憎恨。
“你……是谁?”
“云姐,再看看,我是你棠弟啊!”
“你……魔鬼,骗我,他死了,你们杀了他,拿命来!”
“砰!砰!”
甘棠踉跄退了两步,他没有闪避,也没有封挡,他以赎罪的心情硬承对方骇人的攻击,俊面全是痛苦之色,不是**上的痛苦,而是心灵的痛苦。
他此刻的心情,谁能了解呢?
林云虽是神志不清,但功力仍在,出手的招式,全凭本能,力道可比平时更加骇人,略略一窒之后,再度出手。
“奇门”武学,诡辣玄奥,而她出击的部位,全是致命之处。
甘棠在林云疯狂攻击之下,步步后退,虽说“天绝”武学,异于一般武学,经血反行,要**受击不虞性命,但人总是血肉之躯,而且林云并非庸手。
片刻之间,他身中百掌之多。
“哇!”
一股血箭夺口射出,全喷在林云面上,顿时成了一个血面人,上衣也斑斓一片。
这一来,却阻遏了林云疯狂的行为。
精神失常者的心理,无人能猜度,林云木然地就地坐下,不言不动。
甘棠惨然一笑,这一阵奔雷骇电的攻击,使他感到一阵下意识的快意,似乎心灵上的负荷,已经减轻了不少。
他本来在对方出手的当时,可以制住对方的**道,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的心理,多少也似乎有些反常。
他望着行尸走肉似的林云,心中忽发奇想,两人就此死了,也未尝不是很好的解脱,让一切成为过去,化为乌有……
就在此刻——
一条白影,电射而至,赫然是一个面如冠玉的白衣书生。
他,正是林云的胞弟林鹏。
林鹏望了他姐姐几眼,突然暴喝一声:“甘棠,我要你的命!”
一掌劈向甘棠当胸。
甘棠受了林云百掌之多,若非神功护住心脉,早已一命归西,岂堪再受林鹏挟恨而发的一击。
“砰!”
甘棠连退了三四步,口里不禁闷哼出声,一股血箭射出老远。
林鹏估不到甘棠竟然不闪避,不还手,也不运功相抗,反而呆了,因为他清楚,他说什么也不是甘棠的对手,出手,只是激于气愤。
甘棠一抹口边血渍,道:“林鹏,你来得正好!”
林鹏望着血人般似的林云,栗声道:“你把她怎样了?”
甘棠面上的肌肉**了数下,道:“我……把她怎么样?哈哈哈哈……”
“甘棠,有什么可笑的?”
“不错,没有什么可笑。”
“你竟狠心把我姐姐打成这个样子……”
“你见我出手了?”
林鹏闻言一得,仔细一看,已看出了端倪,心中顿生歉疚之感,但少年气盛,伤心于姐姐的遭遇,表面上仍充满恨意地道:“甘棠,我姐姐若有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命!”
甘棠苦苦一笑道:“表弟,那已不须你出手了,我会安排我自己。”
林云忽地抬头,一眼望见了林鹏,先是聚眉苦思,继而大叫一声:“凶手,偿命!”
娇躯电弹而起,一拳攻向林鹏。
“姐姐,是我呀!”
惊叫声中,电退八尺,避过了这骇人的一击。
林云一击落空,并不住手,再次攻上,招如雨落。
好在是同一武功路数,林鹏知所趋避,但光避不打,主动全无,加之以心烦意乱,几个照面应付下来,业已汗透重衫,狼狈不堪了。
甘棠挪步上前,轻轻举手,点了林云的**道。
林云虚软地躺倒地面。
林鹏忍不住泪珠滚滚而下,手足情深,岂能不痛心疾首。
甘棠冷冷地道:“现在我替她疗这失心之症。”
“你……能使她复原?”
“尽力而为,我这是第一次施术。”
甘棠从怀中取出了“伏神丸”,塞入林云樱桃小口之内。
这“伏神丸”本是太夫人给他作为救治那个丐帮桐柏分舵主吕有信看管的疯汉所用的,疯汉与丐帮分舵弟子,已经全部遭“白袍怪人”残杀在“大佛窟”中,想不到却用来救治林云,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了。
然后,他盘膝跌坐林云身旁,先点她数处大**。
当手指触到林云酥软的娇躯,他不禁地想起太行山中,为了察看伤势,初次识破林云女儿之身的那一幕,心头不禁卜卜乱跳起来。
但,他随即自制住了。
治疗这失心之症,非同儿戏,只要稍一大意,便是不了之局。
他按照太夫人指示的治疗之法,尽心施为。
过分耗用真元,牵动了内伤,口角义沁出了鲜血,但他已顾不得了。
林鹏看在眼中,面上才算有了歉疚之意。
足有一个时辰,甘棠收功睁眼。
林云心神已复,但**道未解,仍无法动弹,只茫然地转动着目光,显然,她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甘棠心头闪电升起一个念头,伸指点了她的睡**,向林鹏道:“让她熟睡半个时辰,再解**道,不过……”
林鹏神态已完全改变,激动地道:“表哥,不过什么?”
“为防她醒后有什么意外的举动,你得十分当心。”
“好的!”
“我……该走了!”
说着站起身来。
他点林云睡**的目的,是不愿和她对面相晤,他怕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他要在林云完全恢复之前离开她,这决定是相当痛苦的。
林鹏惊异地道:“什么,你要走?”
“是的!”
“为什么?”
甘棠尽力掩饰内心的痛苦,使之不现于神色,淡淡地道:“我还有急事要办,一刻也不能耽搁。”
“你不等我姐姐复原?”
“时间不允许了!”
林鹏十分困惑地看了甘棠一眼,道:“表兄,你似乎言不由衷?”甘棠内心一阵抽搐,索性咬了咬牙,道:“表弟,有件事奉告你!”
“请吩咐!”
“我此去是办理‘天绝门’一件大事,吉凶难料……如果,如果我在一月之内没有消息,那便是已经不在人间了……”
林鹏悚然惊呼道:“表哥,你说什么?”
甘棠强按住激动的情绪道:“我受‘天绝门’培植大恩,义不容辞,生死在所不计。”
“什么大事?”
“这一点恕难奉告!”
“如姐姐以后问起,万一你……她能受得了第二次的打击吗?”
“这……请愿谅我无法顾及了!”
蓦地——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那你何必救她,让她死了或是疯癫一世,岂不更好!”
甘棠如中雷击,蓦地回身,一看,傻了。
他只觉得像骤然失足万丈深潭,虚飘,沉落,沉落……
这一刻,比死还要难受。
他不知如何处理这情况?如何安排自己?
决心,已受到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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