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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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生活却一天一天枯燥乏味起来。
严老头依然每天在早课一开始,风雨无阻地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然后开始点名。如果点到某个人的名字,而没有应声说“到”,严老头也不追究原因,只是在他随身带来的小本子上呼呼地写下一些字,——我们当然没有看见过他写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对于那些缺席的同学来说,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后来,我们终于变得“聪明”起来。每天每当严老头站在讲坛上捧着名单低着头点名时,即便是有人迟到或缺席,却总是有人替他们回应着“到”。有时,严老头似乎觉得声音不对,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又低下头念名单去了——这个时刻往往让人虚惊不已,但到底清楚与否,只有严老头知道。
张怡英就是这个样子。开学至今已有一个多月了,她似乎每天总是迟到或缺席于早课,但每次严老头点名时,她的同桌苏小莹都帮她应“到”,居然也一次未被发现。
张怡英以前也是我的同班同学。尽管她的性格比较沉静,但却颇有人缘,我们都叫她“英子”。
尽管我与英子同窗多年,但见她笑着的时候并不多,英子生活一直都很朴素。据周薇说,英子一日三餐总是吃素,也不见她吃过几次荤菜,好像一个十足的回教徒,这是很容易让人对她那张苍白忧郁而略显病态之美的脸孔产生某种同情的联想。
英子是不需要也不必要别人的同情或悯怜的,这一点我最清楚,因为英子以前一直都是我最知心的朋友。
但自补习以来,我与英子的第一次对话却是从中秋节那天开始的。那天刚好是星期六,我一大早起来晨练,路过学校花园时,看见了英子坐在亭子里面对池塘捧读着书本。
我走了过去,静静地站在她身后。英子没有发觉我的到来,仍然在专心地读着英语。
“Goodmorning!英子,早上好——在干什么?”我背着双手,微笑着明知故问。
英子显然是被惊着了,读书声嘎然而止,惊愣着转过身来,直到看清是我时,才回过神来。
“苏文,吓死我啦——这么早,有什么事?”英子脸上闪过了一丝喜悦。
“也没什么,晨练路过这里,看到你就过来了。”我没有思考,随口又说:“英子你打算还考外语吗?”
“嗯!”英子合上手中的书,点了点头问:“你呢?”
“我--我不知道!”我无法掩饰内心的慌乱,又敷衍着说:“也许对学医比较有兴趣。”
“学医?”英子颇感意外,有点不敢相信,又问:“你不是对文学创作瞒有兴趣的吗?”
“那是两码事!”我胡编下去。
其实,我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考什么大学,一切都显得很盲目。
英子好像看透我的心事一样,淡淡地说:“其实,我们做什么事都应先为自己确立一个目标,这样才能使我们生活得充实而不致于无聊、盲从,你说是吗?”
我当然不能否认。英子一直是我的知心朋友,在高三那段令我彷徨困惑日子里,是英子对我一如既往地支持与鼓励,才使我有足够的勇气与信心去面对高考。尽管七月的结局很悲壮,我仅以一个选择题的分差落了榜,但我仍然会感激、会记住英子对我所做的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开学这么久了,直到现在我才敢去面对英子,难道仅仅是为了逃避补习碰面的尴尬?
——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该走的都走了,只剩下我们两个。”英子更显忧郁。
“谁走了?”我有点不理解。
“当然是我们原来253班的同学,不是吗?”英子心情渐渐趋于平静。
“英子,其实你也可以走的。”我想了想,又说:“可是你为什么不走?”
“你认为考上分数线就能读大学吗?”英子有点伤感,黯然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走,也许,也许……”
“英子,为什么你总是一脸忧伤的样子?为什么不可以笑一笑?”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声地对英子说。
英子沉默不语,我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她的这分平静,那种眼神纯洁得使人的思维无力而苍白。
我逼着眼睛迎了上去,但最终还是低下头来。英子终于露出了笑容,那的确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
“你还在写诗吗?”
“偶尔还在写一些。”
“为什么你的诗行里总是渗透着一种伤感?”
“英子,你还在保存着我的那些诗吗?”我有点感动。
英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你还记得我去年十八岁生日许的那个心愿啦!”我笑着又说:“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你之外。”
英子渐渐变得羞赧起来,面对英子,我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莫名的冲动。
“我现在最大的心愿,仍然是希望你能常对着我微笑,就像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整天拉耷着脸——伤感忧郁呢?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这很让我心痛,你知道不知道?”我几乎不相信,能有勇气说出这番话来。
英子用力地咬着嘴唇,鲜红的齿痕印了出来,眉头紧锁,表情愈加伤感起来。我知道英子在努力地使自己镇定,但我分明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着一种晶莹的东西。
“英子——”我不能控制自己,伸出双手轻轻地捧起英子的脸庞,绺开她的长发,一边轻唤着她的名字,一边为她擦干眼泪。
英子轻泣着注视我,手中的书滑落在地上。我感觉就像在做梦,英子闭着眼睛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和女孩子靠得那么近,我感受着英子的呼吸与心跳,以及我的喘息与慌乱——全身不由地一阵颤抖。
此刻,所有的言语都有是多余。
一阵秋风吹来,我慢慢地低下头,我知道我一生中最神圣而浪漫的初恋将由此开始了。
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脑中一片空白。就在唇片接触的一刹那,英子突然推开了我,我忽地睁开了眼睛,像从梦中惊醒般--紧张而不知所措地呆看着英子。
“不!我们不能这样!”英子羞红着脸,府下身去拾起书来,动作很快也很执固。
我尴尬至极,却又心有不甘,毫无道理地一把抓起英子的手,伤感地说:“为什么?英子为什么这样?难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不喜欢我?”
“不是的!”英子摇着头,再次甩开我的手,眼泪又似要流出来。
哭不出的眼泪,说的出的伤心!我知道现在的情绪很难以平静下来。
“英子,你是不是在怪我这些天来的躲避?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一定让你很失望,辜负了你这三年来的帮助与鼓励,不值得你去爱,对不对?”我几乎伤心欲绝。
英子的脸色变得更加忧郁,轻泣着说:“记得,以前你常对别人说,有些人生来只适合做纯粹意义上的朋友,而有些人注定要成为恋人——有些东西是不能勉强的。”
“就是为了这个?为什么你总是对我那么好?”我仍然不甘心。
“……”英子惘然地看着远方。
又一阵风吹来,英子拭干了泪痕,向着东方日出的地方望去,我疾痴地站在英子的身后。
“看--太阳出来了,好美的阳光!”英子左手扶着栅栏,右手指向远方,脸上漾着纯洁的笑容。
日出了。我惊讶于这种酝酿中产生的美,它令人心旷神怡,宁静致远。
“嗯,太美啦!这是一种酝酿中的美。”我触景生情,双手轻轻地搭在英子的双肩上。
英子仍然不动,也不侧过身来,但她似乎笑得更加灿烂纯情。我们都不愿去打破这份至真至纯的情境。
“其实,酝酿中的美才是最美,对吗?”英子转过身来,灿烂地微笑着,已没有刚才的忧伤。
我感到愧羞,愧羞于我刚才的冲动,甚至有点无地自容起来。
“可是,刚才我渎亵了这种美。”我很惭愧,不敢正视英子的目光。
“不,那不是你的错!”英子仍然在微笑着,显得无比的真诚,又说:“那也不是我的错。美是人欣赏出来的,就像你写的每一首诗一样,也许它不能感动别人,但一定能感动自己。所以,对于很多事情的发生是不能用谁对谁错来评判的,你难道会因为刚才之事而认为我们当初的认识是一种错误吗?”
我开始笑了,尽管笑得有点勉强--不知是被这种浪漫的气氛感染,还是为英子的这番话所感动了。
“难道你不觉得有点遗憾吗?”我深情地注视着英子。
英子并不回避,嫣然一笑说:“我们这样过早地放纵释放自己,不是有点遗憾吗?只怕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
“失去的比得到的会更多?”我有点沮丧。
“对呀?难道不是吗?”英子睁大眼睛,微笑着说:“我看你是昏了头,我们来这里补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度日子吗?既然我们已经失败过一次,难道会把这次机会也挥霍掉吗?不管怎样,我们都必须考上大学来证明自己的能力,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
我惊骇于英子的每一句话,更惊骇于她的成熟与理性。我的内心浮现一阵剧痛,紧锁着眉头--样子一定很难看。我知道内心那处最无奈的伤痛又一次无情地被击中了,脑海顿时呈现出一片空白。
阳光变得格外柔和起来,披在英子白色的素装上,显得那么典雅圣洁。
英子别过脸去,望着水中的荷叶与雨露,平静地说:“有些东西属于自己的想赶都赶不走,不属于自己的想留都留不住,一切都随缘吧!”
随缘?我突然眼前一亮,回过神来。
“这么说我们还有机会,是不是?”我上前一步,一脸惊喜地注视着英子。
英子羞红着脸,低下头来,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还有机会,是不是?”我仍然执固地追问。
“嗯!”英子转过身来,羞赧至极地说:“我想我该走啦!”
说完,英子真的像一只蝴蝶一样飞似的跑开了。
“英子——”我望着英子远去的背影,头脑发热似的大声喊了起来:“我不会放弃的!”
只有英子渐远的脚步声,周围晨练的人向我投来不解的目光。我感觉幸福极了,开心地笑了起来。
其实,我一整天都在笑。吃饭、走路、看书的时候,都在莫名地笑。
江华、子星被我弄得莫名其妙,一个劲地问:“你到底在发了什么神经?”
“我没发什么神经!”我依然笑着,并拿起红色的彩笔在洁白的纸面上勾勒出一个火红的心型图。
子星摘下眼镜,眯着眼低下头来靠向纸面,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像在演小品似的,用京腔滑稽地叫唱了起来:“不得了,不得了,大社长的桃花运来了。”
我和江华都被逗得笑捧着肚。
“怪不得,自从你今天早上去晨练回来后,就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江华笑着,又打趣说:“老实招来,否则,这样重色轻友也太不够哥们了!”
“对,太不够哥们!”子星也趁火打劫。
我见他们两人合着对付我,就撒了个慌说:“没有事的,今天是中秋节,难道中秋节不可以笑吗?”
子星戴上眼镜,拿起稿纸,对那颗红心打量起来,像个领导一样在宿舍里走来走去,一个劲地说:“邪门!邪门!中秋节有什么好笑的?”
我见状,暗暗地笑了起来,却又被江华看见了。
“哦,大社长,果然是重色轻友!”江华没有放过我。
我见瞒不住这种敏感的事实,便保留地承认:“阿犬,别胡说,什么重色轻友啊——这很正常呀?不过暂时不让你们知道她是谁,随便你们猜吧!”
我说完,对着江华神秘一笑:“阿犬,你说会是谁呢?”
“爱情的力量真的那么大吗?居然让大社长动了凡心?”子星一脸嬉皮。
“是阿薇?”江华猜着说。
江华刚说完,我就发觉子星的眼睛突然闪亮了一下,忙笑着说:“怎么可能?像阿薇这样的大众情人,怎么轮也不会轮到我呀?”
我顿了顿,看着子星又笑着说:“说不定现在我们补习班就有人在追阿薇呢!”
“这很难说——不是阿薇又会是谁?刚才我在食堂遇到了她,她的脸色不太好,我招呼她的时候,她居然瞪了我一眼——是不是你欺负了她?”江华似乎很认真地说。
“别冤枉我!自补习以来,我们又见过阿薇开心过几次?”我解释说。
——其实,子星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难道是苏小莹?”江华开着玩笑,胡猜起来。
“你是说‘肥妹’?”子星也被逗乐了起来。
“阿犬,你干嘛不猜是古月儿呢?”我忍受不了江华的“乱点鸳鸯谱”,讥刺着说。
江华一脸窘样,忙推脱说:“好啦,我们不说这些了,怎样哥们?今天是中秋节,我已经预约了‘肥妹’、英子、阿薇今晚去滨湖公园赏月--我可是以我们三人的名义预约的,你们不去也得去——有什么意见?”
我们当然没有意见,反正今晚也没有什么事,上教室也没有多少心情,更何况今晚之良辰美景,美月佳人,谁不向往?
晚餐后,江华与子星已经开始张罗今晚赏月之事宜。宿舍的桌子上堆满柚子、月饼和各种水果零食。我刚从教室回来,还未进门槛便闻到了淡淡的水果气味。
“哇,开水果店呀?”我有点馋。
江华、子星正在清点,生怕漏买什么东西似的。
“今晚准备通宵?”我拿起一块饼干。
“还用问?一年只有一个中秋节,不热闹一下,恐怕以后就没有这种心情了。”江华笑着说:“快,把你的那个大背包拿过来,把这些吃的东西统统装进去。”
我递过背包,说:“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子星扶了扶眼镜,环看室内四周,便把目光定格在那把蓝色的吉它上,说:“对了,吉它带不带去?”
江华笑着说:“那当然,今晚每个人都有节目。”
“可是,我并不会弹吉它呀?”子星想推辞。
“但你总会唱歌吧?”江华坚持,又说:“说不定今晚是教你弹吉它的好机会。”
江华真不愧是“过来人”,梳装洗扮,硬是把自己打扮得自然而帅气。尤其是那一袭女孩子一样的长发,更是魅力无限。
看着江华有条不紊地忙这忙那,我打趣地说:“阿犬,我知道古月儿为什么会迷上你了——就瞧你这个酷样,便无法拒绝,难怪连阿薇看着你的时候眼神都怪怪的。”
“是吗?--这才叫引人注目!”江华对着镜子摆了个优美的劲舞姿势,十足的古惑仔打扮。
晚上八点整,我背着跨包,江华背着吉它,子星背着大背包骑车到达汇合地——校门。可是,三位女生,却只来了两位,不见英子的身影。
我焦急地问:“阿薇,英子怎么没来?”
阿薇和苏小莹提着一个大背包走了过来,说:“英子有点头昏,正在休息,她说晚一点再赶去公园和我们汇合。”
“英子病了?很严重吗?”我真的急了起来,又喃喃地说:“不行,我得去看看,她现在在宿舍吗?”
苏小莹见我一急,故作莫名其妙状,说:“女生宿舍你也敢进去吗?”
阿薇更是趁火打劫:“这么关心英子,是不是……”
周薇故意按住不说。我心急意乱,不知所措地看着江华,江华也有一点惊讶,但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旋即给我解围:“Oh,对了,我们宿舍的门我忘记锁了,等一下,你回去记得锁上,顺便把我的衣服也收回去!”
江华说完,对着子星打了个眼色--我们不愧是哥们,举手投足都配合得很默契。
子星扶了扶眼镜,笑着说:“别忙了把窗户也关好——快点回来,不然好吃的就没你的份了。”
阿薇见我们三人言行有点怪,便不耐烦地问:“阿犬,你们到底又想耍什么花样?”
江华笑着说:“一点家务事而已,没什么事!——唉,我说你们两位提着一大包东西,宝贝似的,不嫌累?”
大家都乐了起来。我想我得马上离开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英子的病与今天早上的事有关,也许英子因为我的一时冲动所造成了尴尬,以此为借口避而不见,--我烦乱地想着。
我推着车,惴着一千种猜测向女生宿舍走去。皎洁的月光从树叶间隙泄了下来,没有一丝风,却令人倍感清爽,远远望去,学校花园的草地上斑驳着点点烛光,三三两两的人们围坐在一起,洋溢着欢乐的歌声、笑声--我同样能想像得出滨湖公园的那片月光下,有着一番同样热闹的景象。
可是,此刻我无心顾及此番良辰美景,思绪有点零乱起来。
我站在枫树的影子下面,生怕师弟师妹们认出来。当我焦急地向女生楼312号一次又一次地望去时,守在门口值班的大婶警惕地盯着我。
我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似的,感觉很不舒服,慌了神。
“你是苏社长吗?”身后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
我转过身来,一脸尴尬,幸好有树影遮挡——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你认识我?我叫苏文,但已经不是社长了。”我并不认识这个剪着短发的女孩。
“我叫铃子,以前经常给《凡人》文学社投稿的,你忘记啦?”她羞笑着。
“铃子?”我窘笑着,愣了一下又说:“——想起来了!”
其实,我已经没有印象了,至少关于《凡人》的印象。
“铃子,你是住在这幢女生楼吗?”我借机问。
铃子灿烂地笑起来,乖巧地点着头,问:“有什么事可帮忙吗?”
“帮我叫312号房的张怡英出来,好吗?”我轻声说。
“等一下。”说完,铃子马上向楼里走去。
值班的大婶仍然在警惕地看着我,我干脆背对着女生楼,把脸别向花园,直到铃子出来。
“她刚刚出去,要留口信吗?”铃子很认真地说。
“不用了,谢谢你铃子!”我有点失望,准备离开。
铃子还不走,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我以为铃子没有听见,又重复了一遍说:“铃子,谢谢你!”
这时,铃子才微笑着,转身没入女生楼。我推着车,心绪烦乱至极。
月光瀑泻,空气里泛滥着淡淡的夜来花香。我像一个脱了壳的游魂,在漫无目的地行走。
此刻,英子是我全部的牵念。
不知是池塘中的月色太美,还是花园里的热闹吸引了我,不知不觉向我向着亭子走了过去,踏上亭子,一种温馨的感觉犹如水中的月亮荡漾了起来。
亭子里原本是坐着两个女生的,由于我的出现,她们便胆怯地悄然离开,在转身的一刹那,我分明听见她们中的一个幽幽地甩出了一句话:“他是补习班的!”
我好像被狠狠地扇了两个巴掌似的,恨不得立即冲过去凑她们一顿,但我没有这样做,只是转过身来无奈地看着她们逃似的离去,然后轻轻地一笑,仅一笑而已。
我只能这样笑着,我只知道我根本没有这个勇气与资格去反驳教训别人,难道她们说错了吗?——我的确是一个永远被人篾视的补习生!
所以,我只能笑自己,笑自己的无能。
于是,我想到父亲那双寄盼的眼睛。真的,透过皎洁的月光在漆黑的星空里,我看到了父亲那双深邃的眼睛与那张苍白的脸以及我思维所能企及的关于父亲的所有印象。
一阵伤感浮现出来。三年了,三年来父亲一直默默地为我付出,所要求的却只是希望我能考上大学,将来会有出息,而我居然窝襄得像个草包,没能考出个像样的分数来。
“啊——”面对苍白的月光,我无力地嘶喊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双手紧紧地抱住头,颓废地倒坐在冰凉的石板上,曲蜷着身子,脑中一片空白。
我居然在极度痛苦疲惫中、在银色的月光下、在孤独的亭子里安静地睡去。
不知过了几时,我感觉后背慢慢地变得暖和起来,又好像有了个依靠,哆嗦着醒了过来——感觉有点凉。
月光变得格外皎洁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英子已经来到我的身边,背靠着我,双手托着脸腮子,蜷坐着出神地望着池塘中的荷叶,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
“英子,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你去哪里啦?头还晕吗?”我站了起来,有点尴尬,又有点惊喜。
英子回过神来,站了起来,轻轻一笑,说:“刚才?——知道吗?你差不多睡了三个小时啦!”
我有点不信,对着月光看手表。
“老天!都快十二点了!”我惊叫起来,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英子,头还晕吗?”我深情注视着英子,又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
英子嫣然一笑,说:“是铃子告诉我的,当时我有点头痛,吃药后感觉舒服点了,就出来走走,一回到宿舍就看到铃子的留言,说你刚来找过我,我又去找铃子,她说你朝花园去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在亭子里。”
“铃子?”我有点疑问。
“是呀,铃子是我堂妹,刚读高二,跟你一样比较喜欢写诗,瞒可爱的!”英子微笑着说。
“哦?”我转过身,双手撑着栅栏,望着水中的月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舒了出来,轻轻地说:“今晚的月色真美!”
英子转过身来,一袭白色的连衣裙,在月色的辉映下更显圣洁庄雅。
此时此刻,面对这番纯美的景象,我不由地感慨万千。
“中秋夜色,美月佳人!”我脱口而出。
英子羞赧地笑了笑:“是不是诗性又大发啦?”
“英子!”我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含情脉脉地说:“今天是个值得记念的日子,是吗?”
英子避过我的目光,别过脸去,极力地掩饰心情,淡淡地说:“今天除了是中秋节外,也与平常的日子一样,有什么值得记念的呢?”
是啊,今天有什么值得好记念的呢?每年都有一个中秋节。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就在今天早上就在这个亭子里,我居然完成了我人生初恋的表白,难道这不值得记念吗?
“英子——”我轻唤着,一把拉过英子,拥入怀中。
英子只本能地挣扎了几下,便无力而靠。我揉抚着英子的秀发,聆听着两颗心的跳动,激动而有点得意地说:“难道这样也不值得记念吗?”
英子就像一只受的糕羊,紧紧地贴着我,把脸埋在我的肩头,任我揉抚。
月光斜斜地从水面辉映过来,伴着淡淡的花香连同英子身上散发少女特有的幽香,我感觉就像在做梦。此刻,所有的言语都有是多余,真的希望时间就这样永恒地静止下来。
但我分明听到了英子的哭泣与颤抖,我慌忙地捧起英子的脸庞,两串泪珠挂在她白净脸上,感觉有说不出的忧伤。
“英子,你哭了!”我揉抚着她的泪痕。
英子突然又紧紧地拥着我,愈加伤感地轻泣起来。我有点不知所措,却又不能控制自己,再次捧起她的脸。英子停止了哭泣,闭着双眼,我能感觉到她的急剧的呼吸与心跳,再也不能控制全身热血的冲动,深情地吻了下去……
所有的恐慌与紧张即刻消融,我脑海中呈现一片空白,几乎在甜蜜的初吻中晕眩窒息。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英子在微微颤抖着--渐渐地,我感觉她的身体无力而沉重起来……
终于,英子还是恐慌而紧张地推开了我,我就像从梦境中回到了现实,英子掩面而泣,坐了下来。我拥着英子的肩膀,坐在旁边静静地守候着,我知道此刻言语仍然是多余。渐渐地,英子不再哭泣,我侧过身来,为她揉去泪痕。英子一动不动,静静地注视着我,月光下脸色不再忧郁,却是一番韵美。
“英子,原谅我刚才的冲动。”我有点歉意,不敢正视英子。
英子微笑了起来,月光下,她笑得格外地纯真灿烂。我觉得,我今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我终于得到了一场浪漫的初恋,尽管这只是刚刚开始。
“也许,当初我应该去读那所大学。”英子终于开了口,若有所思,又有点忧郁起来。
“英子,你后悔啦?”我有点负罪的感觉。
“不——”英子摇了摇头,有点黯然说:“我只是为我们明年的高考而担忧。”
“因为我们之间的事?”
“嗯!”英子抬起头来,深情地注视着我,又说:“如果这是一种错误,你会不会后悔?”
“不,英子,不会的!这才是刚刚开始,只要我们继续努力,只要我们把握、处理好这份感情,我们一定能如愿考上大学的,一定会的!”我握着英子的手,坚定地说。
“希望如此吧!”英子本能地抽回手,有点羞赧地说:“你别得意,我又没答应你什么——也许是刚才我们太冲动啦!”
我有点慌乱起来,说:“难道你真的不喜欢我?”
英子看着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嗔笑着说:“你不觉得这种事很突然吗?也许我们这样说‘爱’这个字太早了,你不觉得吗?不管怎么说,我都将会永远记住这个夜晚,记住我的初吻。”
英子顿了顿,又一脸平静地说:“阿文,希望你能记住今天所说的那些话,我们真的不能因一时的冲动而影响了我们的前途,我们是在补习呀!如果是为了我们的感情,为什么不随缘、顺其自然呢?高考过后再说,不是很好吗?”
我无语,有点失神。
“别想太多,一切都以学业为重,我们为什么非要过早地陷入这种幼稚的感情俗套之中呢?像以前一样做知心朋友,不是很好吗?”
“英子,对不起!”我惭愧地低下头,有点不知所措。
“别泄气,只要我们去努力,就一定会考上大学的!”英子认真地说,然后又轻轻一笑:“你不是说永远不放弃吗?”
永不放弃?我抬起头,注视着英子的目光,久久不愿移去。英子的真诚与坦然让我无地自容,愧羞难当,因为我的冲动与幼稚,因为我的自私与执固。
“英子,我不会放弃的!”我终于鼓起勇气。
“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相信我,英子!”我有点激动起来。
“不,应该说是我们,我们一定会如愿考上大学的!”英了深情地注视着我。
“英子,我永远不会放弃的!”我会意地微笑。
月光如水,天籁寂静。沿着淡淡的花香月色望去,花园里依稀地散落着几点烛光。赏月人群已经渐渐散去,池塘里夜食的鱼儿不时地惊拍、蹿跃,泛起的水花一轮又一轮地揉碎着满月与星辉……
月光下,一切景色都显得很和谐、美丽。
“听,钟声!是午夜的钟声!”英子一脸兴奋。
真的,是教堂的钟声。古老而肃穆的钟声从远方悠悠地传来,我惊讶于这种沉重的音韵。
“一、二、三……”英子天真地数着,“……十、十一、十二!——十二声,太美妙啦!”
“不,英子,应该说感受到新的一天的开始,太美妙啦!”我思考着说。
“是啊!”英子站了起来,伸一伸腰,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微笑着向着东方望去:“新的一天又开始啦!”
我也向着遥远的夜空望去,漆黑的天幕点缀着几颗星星,我顿时醒悟过来说:“英子,我差点忘了,阿犬、阿薇还在公园等着我们,——还去不去?”

我用征求的目光看着英子,英子闪着眼睛,有点惊讶,说:“可是,这个时候,学校大门已经——”
“我只问你,到底想不想去?”
我虽然没等英子说完,但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感觉有点不可一世的霸道。英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却又睁大着清彻的眼睛,有点惊讶,羞悸于我的勇气,但这对于我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我一把牵起英子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跑了起来:“走,我们马上就去!”
英子显然是没有足够的准备,却不得不跟我疯了起来,有点嗔怪说:“你疯啦?从哪里出去?自行车怎么办?”
“别问那么多,自行车就锁在那里好了。”我仍然拉着英子的手疯跑着。
不一会儿,英子喘出气来,疲惫而急促地说:“唉,我不行了,太累啦!”
说完,英子突然赖着不走,我拉不动,停了下来。英子抽回顾了手,双手按在心口急喘着气,表情有点委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知怎的,我看着英子这个样子就禁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笑,累死我了!”英子嗔怪着喘气说。
我用手向枫树后的那一截围墙指去,笑着说:“到了,就是那里!”
“爬墙?你是不是疯啦?”英子有点莫名其妙,旋即又左顾右盼,小声地说:“万一被值班室的发现怎么办?”
“我们是补习班的,即使被发现,他们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怕什么!他们只会吓恐应届班的,学校对待补习班的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现在又没人,这儿已经是全校最矮的围墙啦!”我解释说。
“这里经常有人爬墙出去吗?”英子有点犹豫。
“你看,这里还垫有几块砖。我以前虽然没有爬过,却倒看见不少人从这里爬出去过,Oh--对了,子星以前也经常从这里半夜爬出去看足球比赛——这里简直成了第二校门,尽管学校也抓了不少人,但收效甚微。”说完,我已经很容易地爬上了围墙。
枫树在月光的辉映下,影子刚好罩住这块墙面,围墙的外面连着的是马路,沿着马路往南走约800米便是滨湖公园。一眼望去,虽是子夜,但节日里的城市仍是万家灯火,霓虹灯下的招牌广告无时不闪烁着现代都市文明的璀璨与诱惑。
我有点迷茫起来,直到英子在墙下面轻声急着催“有人来啦!”,我才转过身来,歉意地笑着说:“来吧,英子!”
说完,我伸出双手,在围墙上蹲了下来。英子站在砖块上,搭着我的双手,有点害怕起来:“这么高,我上得去吗?”
“没问题!用力抓住我的手,我拉你的时候,你要把脚踩在围墙的砖缝上,用力往上蹬就可以了——快点,有人来啦!”我鼓励说。
英子回头一看,那个人果然提着手电向这边走来。英子一急,用力一蹬,我顺势一拉,英子喘着气,摇摆着站了上来。
“哇,好高!吓死我啦!——怎么下去?”英子又害怕起来。
“英子,慢慢蹲下来。”我扶着英子,微笑着说:“别怕,我先跳下去,你再往下跳,我会接住你的。”
这时,围墙内有电光射来,接着听见有人在喊:“是谁?你是哪个班的?”
英子高高地站在围墙上,着急地说:“怎么办?是学校值班室的人来啦!”
我跳了下去,仰望着英子,鼓励说:“英子,别怕!跳下来,闭上眼睛往下跳!”
“你是哪个班的?快下来!”一束电光射在英子的背后,那个人似乎已经站在围墙下。
英子不敢吭声,屏住呼吸,闭着眼睛跳了下来,我一把接住英子的手臂,没想到惯性太大,英子一下子撞到了我的怀里,我抱着英子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算稳住。
“Yeah!我终于跳下来啦!”英子兴奋得像个孩子。
我抱住英子不放,打起趣来:“英子,你好重哦!”
英子这时才回过神来,像触了电一样推开我,一脸的羞赧--我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们是哪个班的?”这时,围墙内伸出一个头来。
“不好——快跑!”我一把拉着英子,肆笑着飞似跑开,一束电光在我们扫射了几下,便同黑夜一样沉寂起来。
月光下,黑夜如此温馨。我牵着英子的手,一切都趋于平静,路上不时地有车子呼啸而过,也不时有情侣拥簇着迎面而来。我们都不愿开口说话,仿佛怕多余的言语打扰了这份浪漫的宁静。英子的脸上不时地浮现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在回味着什么,在月光与路灯的辉映下,显得格外甜蜜。
“英子——”我卟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英子碰了碰我的肩头。
“我在笑我们刚才——”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今晚真是太开心啦,不是吗?”
“是啊!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英子收回了手。
我又忍俊不住说:“英子,这三年来我看见你快乐的时候并不多。以前与你在一起虽然也很快乐,但总觉得你笑得很勉强,让我觉得你好像有很多的心事,别人都说你很多愁善感,可是,在我的印象中,你是很坚强的,至少比我坚强得多。”
“何以见得?”英子笑着问。
我平静地说:“还记得高三那时候吗?每一次考试过后,我的心情就特别糟糕,几乎要自暴自弃了——对高考一点自信心都没有。而你却不同,你考试不好的时候,也不见你会哭泣,而是拿出那本蓝色日记静静地发呆,之后又倒反过来安慰我、鼓励我。有时候我真的想知道你那本日记里写着什么,竟有如此大的魔力?”
“你想知道吗?”英子笑了笑,旋即又一脸认真地说:“其实,那本蓝色日记里什么也没有写,但里面夹着一张旧照片。”
“旧照片?”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着一些不寻常的故事。
“是的,那是我在乡下过世的奶奶的照片。”英子有点失神地说:“我在很小的时候,我爸我妈就离了婚,是奶奶把我抚养大的。其实,一直以来我也不清楚我爸我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奶奶在世的时候也没有告诉我,只是我一提起妈妈,奶奶就愤愤地说我妈是个坏女人,不值得我去想念。奶奶还说,我爸爸始终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的。”
“难道你从未见过你爸你妈?”我有点惊讶。
英子沉默了一串脚步,才淡淡地说:“初二的时候,一个浓妆抹艳的女人曾到学校找过我,她说她就是我妈,并且要我叫她一声妈,我当时真起大哭一场,可是我没有哭,而是跑回家去告诉奶奶,那个女人也跟着回去,一回到家,那个女人就与奶奶大吵起来,直到那时我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我妈妈,但我却对她没有什么好感,奶奶却因此大病了一场,一直支撑了二年。我知道奶奶是在等待我爸回来,可是她终于没能坚持到那一天。奶奶临终前说,要我一定考上大学,还说我爸回来后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的。奶奶去世后,我二叔把我寄养过来,二叔在城里开了个汽车修理店,我二叔和嫂子对我都很好。铃子就是我二叔的女儿,也是我的堂妹,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与依靠。”
“高二时,常送东西来看望你的那个女人就是你的嫂子?”我似乎想起一点事来。
“不!”英子一直怔怔地看着前方说:“她就是我妈妈,这几年来她的确苍老了许多,但我却对她没有什么好感,别人都说母女情深,但我觉得与她之间已经淡如陌路人,奶奶就是她害死的,而我却恨不起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直到现在,我母亲仍然不时地来找我,她说她开了一间药店,并留下了地址,说我随时都可以‘回家’,当时我好感动,因为我还有个家。”
说完,英子有点哽咽起来,一脸忧伤。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至少一次也好,毕竟她是你的母亲啊!”我悯怜地拥着英子说。
“但是,我二叔不让我去,也不告诉我其中原因,只是反复地叮嘱说,那是我爸的意思。还说,有一天我爸回来后我就会明白其中的原因,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叫我不要过问太多。后来,我又去问嫂子,嫂子拗不过我,才断断续续地讲起我爸我妈以前的事:我妈是个城里人,我爸是个军人,退伍复员回乡后就娶了我妈,我妈受不了农村生活的清苦,在生下我两个月之后跟着一个城里的干部跑了,后来就与我爸吵架离婚,说跟我爸这样窝囊的人生活一辈子,受不了。离婚后,我爸也许受我妈的话刺激,不久,便也离开了家远走他乡,发誓不干出一番事业来,决不回家,一直到现在……”英子别过脸去,说不出话来。
“也许父辈的事情,我们做作儿女的不能理解,但我还是认为,你应该去那所大学——至少你奶奶在酒泉之下会很开心的,不是吗?”我小心翼翼地说。
英子沉默不语。我很难想像,英子的这份坚强是在这种没有父爱母爱的环境下支撑起来的,这需要何等的忍耐与毅力!
但英子曾说过,她不需要也不必要别人因她的容貌忧郁而去同情或悯怜她。我想英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如同她一往的沉默一样,有着自己的理由。
“我已经习惯了没有父母的日子。”英子淡淡地说。
我知道,这也许就是英子的理由,尽管我总觉得她说出来有点勉强。
滨湖公园的中秋夜是不眠的。月光下,湖面波光闪闪潋滟,岸上到处是灯火彩焰,花香笑声洋溢,一派节日热闹的景象。
英子就像一只白色的精灵,游离于那些彩色的灯火之间,展现着往日并不多见的喜悦。渐渐地我也跟她疯了起来,左走走,右看看,全然忘记赏月的事来。
其实,周薇的歌声真的很好听,当我与英子凝视着湖面上一只一只漂流而至的纸折的灯船陷入浪漫的暇想之时,一曲《莫斯科效外的晚上》伴着优美的吉它娓娓地从小树林那边传来,月光下,如此景色,如此音韵——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美丽。
“是周薇!”英子这时才回过神来:“看!--她们在树林那边!”
英子指着树林中一处灯火,又兴奋地跑了过去。我也连忙跟了过去,月色下英子的裙子飘了起来,我感觉她像在飞。
“英子,小心点!”我怕她摔着了。
这时,江华、子星、周薇、苏小莹都同时回过头来看着我们。子星盘坐在草地上,江华垂着长发抱着吉它,目光从长发间斜视而出;周薇睁着大眼睛,有点莫名其妙;苏小莹正要往口中送食物——他们都好像静止了一样,只有英子在笑,而我却一头雾水。
英子笑着围坐了下来,我也跟着坐了下来,而他们的目光也跟着我们移动,有点莫名其妙——我更加莫名其妙。
我觉得有点滑稽,却感觉有点不舒服起来,环看着他们,说:“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们?没见过?”
我刚说完,他们就面面相觑——好像不认识似的。
我和英子更加困惑不解。突然间,他们互相肆笑起来,江华抱着吉它猛扫着琴弦,笑唱着《命运》曲:“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周薇与苏小莹相互拥着左摆右恍,笑得喘不过来。
“太有趣啦,太有趣啦!”子星拍着大腿笑个不停。
江华收住吉它,笑着打趣说:“大社长,你可真准时呀,半夜三更,如此良晨美景,带着英子跑来,真难为你们了。”
子星接着说:“难得英子今晚有如此笑容,哥们,你是不是——”
子星故意按住不说。周薇笑捂着嘴巴对苏小莹使了一个眼色,苏小莹又笑着轰炸起来:“是呀,你总不会说你与英子刚才一直呆在我们宿舍里吧?”
“我看,有这个可能!”周薇愈发夸张起来:“你们看,我们的英子今晚笑起来是多么甜美!”
英子一直低头笑着不语。我却是尴尬至极,连忙抱拳一呈:“各位仁兄、小姐,你们就饶了我们吧,刚才我们已是‘死里逃生’一回了——我们甘愿受罚。”
“死里逃生?”江华不解地看着我。
我连忙把刚才与英子爬墙遭遇学校值班室的人之事,如实说了一遍,感觉刺激又惊险。
“不相信?你们可以问问英子。”我最后补充说。
江华与子星都惊讶不已。子星有点不相信,说:“英子也会爬墙?”
“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苏小莹反驳说。
“当然奇怪了,我在滨城中学读书这么多年,只晓得我们男生经常晚上爬墙出去看球赛,去从不晓得女生也会爬墙出去。”子星连忙解释说。
“哎呀,你可真有点孤陋寡闻了,难道阿犬没有告诉你吗?高三时,我可是亲眼看见阿犬与古月儿是如何爬出去看《泰坦尼克号》的,不信你问问阿犬,当时可是我替她们把风的!”周薇无不得意地打趣说。
“是吗?”子星仍有点不信。
苏小莹也笑着说:“我也能爬墙,如果说我也爬过墙,你们会相信吗?”
我们不住忍俊地笑了起来。
子星打趣说:“肥妹,开什么国际玩笑,你这样爬上去,不把学校的围墙拆了才怪!”
苏小莹有点生气地瞪着子星,站了起来。子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连忙站了起来,绕着我们跑着、躲着、笑着,苏小莹气呼呼地追喊着:“敢耍我,看我不修理你!”
子星一边躲一边继续打趣着说:“就这样,多运动有利于减肥。”
“这就叫红杏出墙。”我笑着说。
终于,肥妹停了下来,急急地喘着大气,一**地坐下来,说:“哎呀,我的天啊,我快不行了!”
说完,她便向周薇疲惫地靠了过去,周薇笑着,却被挤歪了。
子星摘过一串葡萄,正要吃,肥妹伸过手来,有气无力地说:‘不准你吃,我先吃!”
子星这时才歉意地递了过去,说:“对,女士优先!”算是给足了面子,肥妹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我们对此一笑了之。
江华和周薇在互相窃笑着,我似乎感到了某种不妙,不由地紧张了起来,不时地侧过脸来看着英子,英子不停地嚼着水果,但仍然掩饰不住慌乱。
终于,周薇故意大声地问:“大社长,你说该怎么个处罚法?”
“就罚我三十秒内把这个柚子剥开怎么样?”我怀着一丝的侥幸心理。
“这不是太无趣了吗?”周薇笑里藏刀,一棒子封死了我的退路。
我愈加紧张起来。突然,江华笑着说:“大社长太狡猾啦,我们不如换过来让英子主罚吧?”
说完,他窃笑着子星耳边嘀咕了什么,子星又窃笑着在周薇耳边说着什么,周薇又笑着与苏小莹低着头嘀咕着什么。然后,周薇站了起来,走过来坐在英子的身边,秘密地说了些什么。
我似乎听到了英子慌张地说:“不行,这样也太--”
“不得有异议,这是游戏规则。”还没等英子把话说完,江华便抢声明。
英子有点无奈地看着我,我也紧张地看着她。
周薇站了起来,回到原位,笑着说:“我们数三下,数到三时你就开始,英子Understand?”
“阿犬,你们可别做得太过份啦!”我威胁他们。
“怎么会呢?你感谢我们都还来不及--快闭上你的眼睛,这也是游戏规则!”江华仍然笑着说。
我突然想起了某个古老而浪漫的爱情游戏,而且预感更加强烈起来,不由得一阵紧张,却又不安而无奈地闭上眼睛。
“英子,准备好了没有,我们开始数数啦!”肥妹笑着催道。
说完,他们齐声数着:“一!”
我默默地闭上眼睛,看不见也不敢看英子,但我能感觉到英子的尴尬与慌乱。
“二!”我听到了他们的笑声。
我感觉到英子在向我靠近,一股少女特有的幽香飘逸而至,我顿时脉搏狂跳。
“三--”四周顿时寂静起来,每个人都屏息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我感到我有脸颊被轻轻地触了一下,一种热烈的温度由然而升。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转过脸来,英子一脸羞郝地低着头。
我尽量镇定着自己,然后微笑着说:“谢谢你,英子。”
他们显然被刚才的景象惊呆了,好像陶醉于什么似的,还没有回过神来。
我和英子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对他们微了微笑。
这时,肥妹双手合于胸前,闭上眼睛,昂首向着夜空,一脸虔诚地说:“Oh,太美妙,太浪漫啦!”
我们顿时爆笑起来,不是因为我与英子刚才的事,而是因为肥妹模仿莎仕比亚的《罗蜜欧与朱丽叶》中的潜台词与动作,真是太滑稽了。
“你们笑什么?”肥妹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我们,有点莫名其妙。
“唉,人才浪费啊,要是国庆晚会我们补习班也能有一个节目,小莹上去表演,准能获奖!”子星有点打趣起来。
“这可能吗?”江华绺了绺头发,说:“学校对我们补习班的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
“补习班怎么啦?难道我们补习班的人就注定抬不起头吗?--我们有哪样比应届班差?”子星不服地争辩着。
“谁叫我们是高考过的人呢?毕业证我们都有了,学校对我们当然是娘家嫁出去的女儿--爱理不理啦,我们能来这里补习,学校已经是很开恩了。”江华若有所思地说。
“据说,以后高考录取也要分应届与历届以区别对待了。”苏小莹插进话来。
“这样很不公平!”英子淡淡地说。
“我看这就是中国教育改革的‘成果’之一了”我讥笑着说。
“不会吧!”江华有点不相信苏小莹的说法,说:“据我所知,今后高考对历届生倒是有一定的限制,总不至于不给我们高考吧?要不,我们来这里补习干什么?--我不第一个带头造反才怪!”
我笑了笑,看着周薇说:“关于高考的事,可能阿薇比我们清楚一点,讲一讲吧?”
周薇脸色一直很难看,不知为什么,我们一提到补习之事,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现在我很少回家。”周薇低着头,说话很小声,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子星扶了扶眼镜,不解地看着我们,说:“其实,我觉得补习挺好的,早上又不用出操,下午又不用上体育课和音乐欣赏,自习课一大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点像大学生活了。”
“你认为这样很好?”周薇抬起头来,说:“知道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考不上大学吗?--因为我们以前太懒于学习了,荒废的东西太多,即使现在努力起来,却总有点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似乎已经懒惰成性,但是,如果学校对我们补习班有足够的重视,可能情况就不一样了。”
“我赞同阿薇的看法。”苏小莹笑了笑,又说:“你们不觉得现在补习班的每一节课都是死气沉沉的吗?”
“不错,我们补习班的人的确不如应届班的人那么生龙活虎。我们是高考的失败者,每个人身后都一串悲壮的故事,我们来这里补习,本身就承受着来自家庭与师长们的压力,如果学校再在我们生活上施加压力,我想肯定会有人发疯的。”我认真地说。
英子也淡淡地笑着说:“其实,我觉得补习班真的很特别,学校可能想管而管不住,才这样放任补习班的。不过,我认为学校怎样对待我们都无所谓,关键在于我们自己,我们既然选择了补习,就应该知道我们来这里要做什么,而不是来这里发唠叨,你们说是吗?”
大家都沉默不语,周薇一直在拨弄烛芯,脸色很难看。
其实,英子的话正刺中了我们内心的痛处。补习,这两个字在我们各自心中一直是比较敏感而痛楚的,我们越是回避,所承受的压力越大。
“如果你们站在我的角度,也许就能感受到什么是崩溃的压抑了。”周薇的话有一种很伤感很伤感的味道。
“阿薇,看开点,这样生活你不觉得累吗?”子星安慰说。
“累?--不,我只是觉得这种日子压抑得难受!”周薇有点尴尬,不敢正视子星。
“难受?--我每天都要面对严老头,就不难受?”江华皱了皱眉头。
“一提起补习,你们干嘛总是这样颓废不振?”子星有点不理解,又说:“既然补习已成为现实,难道我们就不敢去面对吗?一年会很快过去的,如果我们再这样消沉下去,很可能又要重复旧辙了,到那时可真是欲哭无泪。”
我们表情各异,各有所思,一片沉寂。
“高考--补习,补习--高考,你们烦不烦?既然学校对我们补习班爱理不理,--也好,我们以后也省了许多麻烦,反正我们来补习不求什么别的,只求能考上个大学,管他什么晚会不晚会的。”我笑着,左手轻轻地拍在江华的肩膀上,说:“来哥们,弹一曲吧,今晚如此良辰美景,我们不谈那些恼人的事,我们只顾享受现在、享受快乐,OK?”
我鼓励着他们,打了个圆场。大家终于勉强地笑了起来。
子星也不禁动情地拍了拍江华的肩头,说:“对,哥们!弹一曲--为我们现在的快乐与友谊!”
“也为我们的补习!”周薇终于笑了起来,有点勉强。
“对,为了记念我们这段补习的日子!”江华轻轻地扫了一下弦,说:“来一首《同桌的你》吧,--怎么样?”
“《同桌的你》?”苏小莹笑着说,“不!这首歌有一种怀旧的忧伤--还是郑智化的那老歌《水手》吧,OK?”
“OK?”子星接过肥妹的话,笑着征求我们的意见。
“Okay!”我们一致通过。
江华熟练地拨弄着琴弦,音符如水般瀑泻于月色与空气之中。我们原本充满野性的血液由此点燃了起来,跟着感觉一起舞蹈。在烛光的淡淡辉映下,我们尽情渲泄、歌唱……他说风雨中这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不什么……
是的,风雨中这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我们还有梦。月光下、烛光里,透过音乐震憾心灵的景象,我分明看到了江华的专注、子星的顽智与无忧;也看到了苏小莹纯洁的心灵与周薇那双充满泪影的眼睛,以及英子那张不再忧郁的笑脸。
我们随着吉它的音弦一起疯着、唱着、笑着,从《水手》到Beyond《与你共行》,从《童年》到《青春》,再从《yesterdayoncemore》到《友谊天长地久》……
我们尽情地疯着、唱着、跳着,将一切烦恼都抛开,什么都不去想,也不必去想,一首接一首地歌唱、舞蹈,让歌声麻醉着自己,弹振每一根压抑的神经,努力而彻底地释放青春最原始的**--周薇像张惠妹一样尽情地手舞足蹈,感受着每一种音韵;江华像一个玩Band的吉它手,熟练而不羁地渲泄着音乐情绪......
直至月色在黎明破晓前疲惫地淡去。公园里通宵的人群也渐渐地散去,湖面上的灯船忽明忽灭,一直延伸到岸的那一边--一切都趋于了平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英子与苏小莹已经互相偎依着睡去;周薇手里还握着半个苹果,疲惫地靠着苏小莹的肩膀睡去;还有子星躺在草地上,眼镜置于胸前,带着一丝笑容满足地睡去--我知道他们都是熬不住夜的。
此刻,只有我与江华是清醒着的。江华抱着吉它,垂着长发,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即将燃灭的烛心,在沉思。我盘坐着,默默地注视着寂静的四周,有点凉意袭来,我尽量放松呼吸,四周一片狼籍。
月光终于随着东方的启明星隐了下去,蜡炬早已成灰,明月仍然高挂在空中,透过枫叶的间隙,我只看到它的一半——无所谓了,黑夜已经成为过去。
“要是有酒,会很舒服的!”江华搁下吉它,绺了绺头发,轻声地说。
我知道江华又在想心事了,故意叉开话题,说:“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冷?”
江华笑了一下,伸手剥了个柑果,送入口中——可能有点酸,皱了一下眉头,默不作声地咽了下去。
“快要日出了。”我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呼吸一下,凝望着已经泛白的东方。
江华也柱着吉它站了起来,不小心肩膀触刮了一下琴弦,“铮”的一声,英子与周薇同时惊醒过来,
轻轻地揉抚着眼。
江华歉意地笑着,周薇伸关腰,打着哈欠说:“哇,天亮了!阿犬你在干什么?”
这时,苏小莹也醒了过来,呵欠连连地伸着懒腰说:“太累了,太困了。”
“没干什么,不小心碰了一下琴弦,不好意思把你们吵醒了。”江华歉意地解释。
“嘻嘻,你们看子星这个睡样--像猪一样。”苏小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笑起来。
“让我来报仇吧!”苏小莹还记得昨晚的事。
说完,她便走过来捏着子星的鼻子,子星难受地惊醒过来,余悸未尽。苏小莹又冲着子星得意地笑着说:“睡得像猪一样!”
我们为这个恶作剧开心地笑了起来,子星窘笑着柔了柔眼睛,拭了一下镜片的露水,戴了上去,同时苏小莹笑着对他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
“昨天晚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周薇似乎还有点懵懂。
“我也是。”英子理了理头发,站了起来,双手搭着搁在胸前,似乎有点冷,说:“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啦!”
“看--日出了!”我指着火红的东方。
子星站了起来,周薇在苏小莹与英子的搀扶下也疲惫地站了起来。我们面向着东方,站成一排,在等待着日出。
绯红的霞光染黄了整个湖面,与天空连成一片,这让我想起了大海日出一样的壮观。湖堤上三三两两地跳跃着晨练的人的身影,湖面的水波不知从哪一处源点荡漾开来,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揉抚着红色的地毯,昨夜漂忽的纸折的灯船早已停泊靠岸或者沉没于水波之中。
终于,太阳从湖面的那一边升腾了出来,像一只沐浴过的火球,并不眩目的辉映在整个湖面上。水波依然粼粼闪闪,像是妒忌似的,从火球出水的那一刻起发疯而徒劳地一波接一波撕咬着,像是要把火球揉碎在碧波之间。
“哇,真是太美了!”周薇满脸霞光兴奋地说。
“酝酿中的美才是最美,不是吗?”这时,我才发觉英子正在满面霞光地注视着我。
酝酿中的美才是最美--这已经是英子第二次对我说了。
“酝酿中美?”江华、子星、周薇以及苏小莹几乎是同时惊讶脱口而出。
“对,这就是酝酿中的美,也是最美!”江华坚定地补充着说。
我们每个人都会心地微笑了起来,但只有我与英子笑得最开心,因为只有我与英子才真正感受到什么是酝酿中的美。
阳光终于斜斜地漫溯开来,静静地洒落在树林里,柔和至极。
这时,我们才发觉在这片树林里,离我们不远的四周也同样站着几组不夜的人群,他们同样面向着湖面,迎着阳光远眺而去,正惊讶着那份壮美的日出景观--酝酿中的美。
我们一齐动手收拾、清理周末节日彻夜狂欢后的狼籍,疲惫地离去。
回来后,我们所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在床上好好睡地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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