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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您多保重,回京后不必为了草民和陛下争执。流言蜚语,古来有之,况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草民今日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如果不能五更之前回来,说明拓跋羽翰已将在下斩首祭旗,那么他反心已定。您和我三哥要采取我们刚才商定的第二套方案,不要再等。”六郎说罢,单膝抱拳一礼,旋即起身,步出门去。
满天繁星和拓跋羽翰大营的灯火连成一片,左右山坳都有,一眼望不到边际。。。
“小六,你行吗? 千万别逞能啊?我们这么多人,实在不行就硬往外冲,拼个你死我活就是了”呼延赞看着六郎,一如既往地叫他小六。 “王爷,那怎么行,这么多人,和拓跋的强悍骑兵硬拼,会伤亡无数啊”
“那你去就行? 弄不好,他姓拓跋的翻脸无情,把你。。。”
“我反正也是没用之人。。。能成功最好,不能。。就是死了。。也没啥可惜的”六郎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嘀咕
呼延赞叹了口气“小六, 你这孩子。。。太不懂事。 你以身犯险,要知道你爹娘。。。他们。。这个冬天就没有一天不伤心。。”
六郎不等呼延赞说完,急忙打岔:“王爷,你可否帮我弄一匹马?”
“那当然,不但有马,还有大枪,盔甲,弓箭和暗器。。要啥有啥。。”
“不用了,王爷,就一匹马吧,其他的用不着。。。”
“小六, 这。。。”
六郎接过马弁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了呼延王爷替他找来的一匹白马。刚一跨上马背,六郎一个趔趄,险些栽下来。右股上的箭伤正好磕着马鞍子,疼得他大口喘气,趴在马背上,动弹不得。三郎冲上去,想拉住弟弟的马缰绳,问他能不能支持得住,谁知不等三郎近前,就见六郎双腿一夹马肚子,那匹白马嘶鸣一声,驮着他绝尘而去……
六郎故意把身子压得很低,紧紧贴在马背上,趁着月色,径直朝拓跋大营飞奔。六郎视力在夜里很不如从前,影影绰绰刚看到一些亮光和高大的鹿砦,就听得耳边有人大声说:“快去禀报小姐,咱们营门前来了一匹白马,好像没人。是不是惊马啊?”其实此刻六郎连人带马已经进入了拓跋大营的防御范围。
“马上有人……快放箭!”
听到这些呼叫,六郎急忙往后仰,整个身子平躺在马背上,耳边霎那间响过啪啪的飞箭声, 他心中默默祝祷,只要飞箭不射中马,自己就能闯过去,身子平躺在马背上,本来对他不算什么难事,依着过去,他完全可以藏在马肚子地下,可是现在,身上两处箭伤,加上往日的旧创,六郎觉得自己像在油锅中煎熬。。。
“马上没人。。是匹好马。。拦住送给将军!”“小姐来查哨了。。”拓跋军兵的呼喊声已经近在耳边。。弓箭没有用武之地了。六郎从怀中掏出兽面面具戴在脸上,突然长身翻起,端坐马背上。
随着“啊呀”、“唉哟”的惊叫声,拓跋大营已经乱作一团。“是兽面人!”“是那个三招挫败大鹏翼的兽面怪!”“快逃……”
六郎隐藏在面具后面的苍白脸上暗暗露出一丝微笑。
他还没把笑容收起,就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忍不住剧咳起来。这下阻碍了速度,待六郎喘咳稍定,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拓跋骑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了中心。六郎暗叫不妙,他刚才已经是用尽全力,此刻浑身滚烫。胸口、右肋、右股都痛不可挡,何况没有武器,真的无法应付这些彪悍的拓跋精兵。
天上的月亮明亮得很。透过薄云,洒落一地清辉。银色的大地上,两侧山谷中黑压压的拓跋军士成扇面状从两翼包抄过来。藤牌、刀斧、钩戟、叉钺、弓箭、床弩,一应俱全,瞄准了那白衣白马……
站在山腰处瞭望的八王等人看到的是如满天星斗般的松油火把,黑乎乎的一川人马像一个巨大的铁质箭靶,只有中央一个白点,被紧紧围着,如同铁靶的中心。
三郎长叹一声:“六郎……”
呼延赞跺着脚说:“怪我这个老糊涂,我……干嘛要给他找一匹白马!哎,这真成了众矢之的。”
六郎正在盘算如何能顺利见到拓跋羽翰,忽然耳边一个清脆的声音朗声说道:“兽面大侠,尊驾何往?”
六郎凝神一看,对面的旌旗从中,昂首一匹枣红石榴马,马上骑着一名金色盔甲,火红丝绒披风的女将。
六郎心中一动,要是以往,哪怕再多些敌兵,他又有何惧,仍旧可以仗着“秋风落叶”、“马踏平川”这些独门绝技冲出重围。可是现在,凭着他此刻的身体,要想冲出包围?六郎暗自叹了口气,提马上前,同时伸手摘下了青铜兽面面具。他双睛盯牢对面的红披风少女,微笑着一扬手,将青铜面具远远抛开。此刻那个面色红润的少女突然全身一阵颤抖,脸色变得惨白……愣愣地盯着缓辔上前的六郎,嘴唇哆嗦着说:“你……你……是……六郎……?”
“站住!再往前就刺死你!”护卫在红披风少女身旁的武士刀枪并举,指向六郎的胸膛。
“红杏姑娘,我要见拓跋将军。”六郎一字一顿地说,视而不见明晃晃近在眼前的利刃,充耳不闻响彻云霄的喊杀声。
红杏咬定了嘴唇,沉默,似乎极力忍受着痛苦,刀枪雪白的利刃成环状围在六郎的脖颈和胸膛,但是没有拓跋羽凌的命令,这些刀剑只是簇拥着却并不刺透扎穿。
山腰上的八王等人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白点缓缓向前移动,身前身后的黑色竟然如同浑然一体,一起随着白点前移……
“你来劝降?”良久,红杏紧闭的朱唇蹦出冷冷的四个字。
“不错,另外也来拜望拓跋将军”六郎坦然回答。
“那你就得有点说客的样子和胆量!”红杏冷笑。
六郎微一点头,平伸双手:“红杏姑娘,在下一介草民,身无寸铁,这份诚意够么?”
众人惊讶之余,再次用刀枪顶住他的咽喉、前胸和后背。
“哼,杨六郎,你草民一个,凭什么来替大宋官兵劝降?”红杏的语气依旧寒若玄冰。
“红杏姑娘,凭着在下和拓跋兄是朋友,我不能见死不救。”六郎双眼看也不看他胸前背后脖颈下的数十把枪尖和刀刃,依旧坚定地说。
“好,为了证明是真劝降,你下马受绑。本统领就领你去见拓跋将军。”沉默片刻,红杏冷得像冰的声音再次响起。
六郎微微一笑:“红杏姑娘,令兄武功高强,布阵严密,你兄妹的大营莫说我身上带伤,就是平常也插翅难飞。尔等又怕我何来?你让我下马受绑,在你兄长面前,在下像个囚犯,如何能推心置腹?这样做岂不显得令兄过于小器,毫无王者气概?”
红杏略略沉吟,回头对身后的卫兵耳语。
六郎的双眼被众多的灯笼火把照得睁不来, 他心里十分紧张,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自己身后, 绵山抱佛岩上那数千将士, 当然也包括他亲爱的兄长和尊敬的八王千岁。 他不能不为他们的安危悬心。尽管身上的箭伤疼痛难耐,尽管知道拓跋羽翰的大营不是等闲之地,他还是要来冒这个险。 但是,这一切,他不能露出半点口风,更不能流露在脸上,六郎看看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士兵,淡淡一笑,双手抱拳:“众位弟兄,杨景此来是为了和你家主帅商谈要事,还请大家行个方便 ”
拓跋羽翰的军兵军容整肃,虽然六郎这么说,却没有一个人挪动或是交头接耳。 红杏莞尔一笑:“六少帅, 你看我哥的部下是不是不比你们杨家军差呢?”
六郎点头:“拓跋将军果然强将手下没弱兵。。”
“哈哈哈”一阵大笑打断了六郎的话。六郎看见眼前围迫自己的众军士忽然如海浪般分向两侧,中间闪出一条道路,迎面对着六郎的是一杆大旗, 在夜风中迎风舒卷,大旗下一匹高大黑马上的战将是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剑眉下的星眸发出寒冷犀利的精光,“还以为大名鼎鼎的杨六少帅是个什么样天神般的人物,原来。。。”勇武的方脸上露出的笑意让六郎看不出他是讥笑还是赞叹。。
“拓跋将军?杨景有要事相告。。”六郎镇静地举起双手,恭恭敬敬地在马上行抱拳军礼。

拓跋没有说话,眸子里的冷光扫视六郎, 夜风中的一席白衫,依稀勾勒出颀长但略显瘦弱的身材,看样子连护心铠甲也没有,身上马上不见任何武器。 一乘白马,赤手空拳,没带头盔,额前散乱的短发轻轻飘动,样子像个翩翩书生。 拓跋羽翰不由地扭头看看自己的妹妹。 红杏悄悄向他点头。
“这么说,你真是杨六少帅?”拓跋羽翰仍旧有些怀疑,半晌才慢吞吞地说
“怎么,不像么?”六郎微笑着说,明亮的大眼睛里温暖的光芒让拓跋感到亲切。
“好,请六少帅大帐叙话” 拓跋羽翰翻身下马,径直朝六郎走来。
六郎见状,也跃下马背,只是动作略显笨拙犹豫。 目光如炬的拓跋羽翰应声问道:“怎么,六少帅,你身上有伤?” 不等六郎答话,红杏已经厉声喝道:“刚才是哪个放箭射中六少帅?自己报名”
六郎急忙阻拦道:“不是他们,是旧伤。。。”
走进中军大帐, 羽翰一把握住六郎的手:“六少帅,上次承蒙你仗义直言。。某感激终身。。只是。。我们私交归私交, 今日要是来做说客,就请免开金口。”
“羽翰兄,你这是何必呢。。”六郎刚一开口,立刻被跟进门来的拓跋羽凌打断:“六郎,你来劝降也太奇怪了,几个月前汴梁市曹之上,午朝门前的事莫非不曾发生?”
六郎的脸火烧一般,红晕爬上双颊。。。
红杏得意地看了一眼哥哥,接着说:“六爷你的头发长得满快啊”
六郎的心往下一沉,强忍住冲出门外的念头,沉声说道:“拓跋将军,拓跋小姐,杨某此来,是为两方数万将士的性命,没有考虑其他。。”
“六少帅此言差矣,我们兄妹今日起兵,一半也是为了给你雪恨, 那大宋昏君,把你当众凌辱,任何一个有骨气有血性的男人都不会咽了这口气。”红杏似笑非笑地盯着六郎:“六郎,那日我也在围观的人群中呢,从你一出现在汴梁街头,直到他们把你用草席卷走。。我都看得真真切切。。。而且,我还替你做了一件事。。。”
“替我。。做了。。事?”六郎已经有点结结巴巴。。心中的懊恼沮丧难以形容。
“那个疯子用大棒子打你, 我当时以为你真被他下了重手,从今以后,将和我们天人永绝了。 我发誓要替你报仇, 一来,我们起兵反那昏君, 二来, 我要找出那人。。。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手下最后查清楚了,那天打你之人名叫王婴澜,不过此人是个女人,假扮男装。。。”
六郎默不作声。 咬牙忍了又忍,不去搭理红杏,转头向拓跋羽翰说道:“拓跋将军,恕在下直言,起兵反宋,实乃不智之举。。”
拓跋羽翰朗声大笑,目光炯炯地直视六郎:“你们汉人有句古话,良臣择主而侍, 大宋君王昏庸,欺压我等异族边民,我今日起兵,为我鲜卑族人讨取天下, 在你们看来,是飞蛾扑火,但在我族人眼中,已无异于天下英雄!何况,我拓跋羽翰未必就不能成功,若侥幸得神器,那成就千秋伟业,以边荒异族入主中原,实乃我鲜卑人名垂青史之举。”
六郎淡淡一笑:“拓跋将军为鲜卑族人夺天下, 看似名垂千古之举,可是,你想过没有,茫茫史林,沧海一粟, 鲜卑各部毕竟人口不多,姑且不论你成功的代价,只说入主中原之后呢?中原汉人人数众多,盘根错节,已达千年。你不可能将之屠戮殆尽吧。 且不说有多少人会前赴后继地反抗你这个异族王朝,为了掌控如此庞大的民族,尔等必然要习汉文,通汉仪, 而事实上北魏的鲜卑王朝早已是熟习汉礼,通婚往来,假以时日,最后湮没在茫茫史海中的必然是你鲜卑族人。 为了强取中原霸业,毁掉了鲜卑人独立存于世的权利,这是得是失呢?汉武帝时期不可一世的匈奴,如今安在?”
六郎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慢慢道来, 拓跋羽翰呆呆地望着烛火,红杏也愣在当地。
六郎见状,又接着说:“不说如此遥远的事了,就说今日,拓跋将军,你的部下,那些热血豪情的鲜卑男儿, 谁无父母兄弟,你忍心让他们为了虚无缥缈的千秋霸业而血溅绵山? 人生只有一次啊”
“我们今日十倍兵力围住你们君臣,焉有放弃之理?”拓跋说道
“拓跋将军,皇上已经安全撤回京城了,你围的只是无辜的大宋军兵子民。很快你将会被两面夹击。 那时无人能救”
拓跋羽翰和红杏对望一眼, 冷笑:“杨延昭,你自视太高了吧?尔等援军来到,最快也要三四天。。。”
“京城的援兵虽然遥远。 不过,拓跋将军可听说过佘御卿将军的宁右骁骑军就驻在贺兰南麓?数日前他已经起兵,不是来这里,而是去了阁下的大本营”
“嘿嘿,欺骗三岁孩儿,佘御卿行事诡异任性,他出兵,你如何得知?”
“拓跋将军有所不知,那是在下的舅父大人”
“哼”拓跋羽翰冷哼一声, 六郎接着说:“拓跋兄,在下现在不会和你讲国家百姓的大道理,只说利益攸关之事,作为朋友,我不愿意看到你境遇可悲,潼关总兵和晋阳太守的勤王兵马已经出动, 如果你答应撤兵,杨景愿意以性命担保你可以安全回到贺兰大本营。 那样你既可以全身而退,又可以保存实力,何必争一夕之胜,陛下已经回京,你苦守这里,只是害得双方互伤性命,你不但实力受损,还有丢了大本营之虞。。。将军三思!”
拓跋心中明白六郎的话是对的,自从天桥上皇帝逃逸,他已经知道再等下去十分危险,所以才想今夜进攻,争取多抓几个高官,最好把八贤王俘获,作为今后安全撤离的筹码。。不料,还没行动,六郎却突然到来劝降
“我们退兵,你如何保证我们全身而退?不如抓了八王和你们几个高官。。”红杏冷笑道
“拓跋将军,实话告诉你,如果你想伤害八千岁,我杨家子弟会拚死护卫,我三哥和五哥的骁勇,不知拓跋兄可有耳闻? 鹿死谁手。。恐怕。。。另外,将军一定知道霹雳火球出自在下之手,我四哥已经带人把它们布置在你大军撤退必经之路,更何况,你俘获了八千岁,怕只是帮了陛下的忙,不但保全不了你们,反而会招致灭顶之灾。 拓跋兄一代英豪,自然明白在下的意思吧。 如果你答应退兵,杨景愿意随你出潼关,万一碰到佘将军, 在下将极力维护兄长,直到你安全返回贺兰”
“我们怎么相信你?”拓跋羽翰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抬头问.
六郎还不曾答话,红杏突然笑了,“哥,我看可以,如果你觉得我们应该退兵,咱们手中不是还有一个王牌吗?”
拓跋羽翰诡秘地看看六郎,笑道:“嗯,是啊,居然忘记了”
六郎不解,就见红杏对身边亲兵低低耳语,片刻工夫,有亲兵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有一把酒壶。 红杏冷笑:“杨六少帅,既然有胆量劝降,又来替那混帐八王作保,那你可敢喝了这散功药酒?你要敢喝,我们就相信你,放尔等宋军一条生路”
六郎看着红杏的俏脸,心中难过,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此时竟然如此可怕!他出道以来多次经历生死攸关,就是刚才还几乎九死一生地救出皇帝,此刻更将生死置之度外。唯一可惜的是没来得及和竹竹道别。。六郎想得出神,无意间一抬头,忽然瞥见红杏似笑非笑的眼睛,不能犹豫!为了救四千多大宋将士,还有八王他们,莫说是散功酒,就是烈火焚身,又有何俱?
六郎缓缓走向那把酒壶, “杨六郎,你可听好了,这把银壶里是散功酒,喝下去,你有一年的时间无法练功动武,嘿嘿。将受制于人!” 六郎淡淡一笑,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银壶,将酒杯斟满,他双睛盯着近在咫尺的红杏,看也没看手里的酒杯,举起来一饮而尽
一杯酒入腹,片刻之后,六郎就觉得浑身酸麻,乏力异常,心中暗叫不好,没有时间了,六郎抬起双眼,逼视着红杏:“红杏姑娘,该你兑现诺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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