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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着厚布的马蹄在四更的夜色下寂静无声,六郎吃力地站在马蹬子上,挨了三鞭子,整个后身完全麻木了,根本不觉得疼。但是他不敢坐在鞍桥上,那种颠簸会让他痛彻骨髓,翻身摔落马下。。。
眼看绕过了三面围狩的佘杨合兵,六郎才稍稍喘了口气。 为了遮眼舅父他们的耳目,六郎让羽翰他们遍插旌旗,埋锅造饭,大锅里煮上很能冒烟的蒿草,加满水,整个营帐远看就像正在烧早饭。。而实际上早已人去营空。。
眼前的渭水比灞河宽多了,闪着粼粼的波光,微明的曙色撒落一河银白。。。“六少帅,你看这么宽的河水如何过河?马匹怕是泅不过去”六郎一路上,自从出了包围圈就已经感觉到拓跋羽翰对自己的敌意在减少,信任在增加。“将军,搭浮桥吧” 挨了三鞭子,还是抽在那中了拓跋羽翰随影夺魂钉的部位,六郎也已经改了口,不再叫拓跋羽翰兄长,而改称将军。 红杏一直意兴阑珊,很少说话。“浮桥? 怎么搭法?” 拓跋羽翰不解地问。 六郎擦擦额角的汗水,解释说:“浮桥是搭在水上的临时桥梁,就地取材,比如大宋初年,太祖皇帝在攻克南唐之战中,先在石牌口镇用大船载搭巨竹试架浮桥,攻克安徽当涂以后,太祖即命将浮桥移架至采石矶。大宋军兵在采石矶架好浮桥,数以万计的军队就如在平地上行军一般,在浮桥上迅速通过,渡过长江,一举拿下南唐都成金陵。今天我们可以效法当年,用绳索加上牛皮筏子制作浮桥,这渭河要比长江窄得多,只需一两个时辰,将军的五万兵马就可渡河完毕”
六郎似乎对这一切都很熟悉,在李家打铁和郭家酿酒让他干起这些工匠活简直成了行家里手,不大会儿,指挥着兵丁把浮桥搭好,五更天拓跋羽翰的大部人马已经过完渭河,只剩下羽翰兄妹和几名亲兵以及六郎,就在这时,马蹄声和烟尘中,飘扬的佘字大旗与杨字大旗从两个方向同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同时接下二舅佘御卿的花刀和五哥的长枪,六郎的虎口被震得蹦出了鲜血。 他回头大喊:“拓跋兄好自为之” 说罢,猛地磕开五哥的长枪,翻手一枪,挑断浮桥的缆绳,顿时那些牛皮筏子失去控制,被河水冲得七零八落,顺风飘走。。已经到了河对岸的拓跋羽翰兄妹回头张望被长枪花刀围在中央的六郎,然后狠抽坐骑,追上大队,绝尘而去。。。
跪在舅父和五哥的马前,六郎的目光只能看见细长的马腿,还有舞墨那不断挥舞驱赶蝇虫的马尾巴,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充满了胸膛,说破了嘴皮,舅父也不明白收服羽翰的心要比杀掉他的士兵属下更有用。 六郎简直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那聪明敏慧的母亲的嫡亲哥哥。 “瞧你那样子,这么狗熊一般让那个蛮夷抽鞭子? 丢尽了你爹娘的脸面!”“小六, 你这样帮着拓跋逆贼,让我们怎么向皇上交差?”
六郎没有辩解,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辩解。。只好默默地跪着,等着舅舅和五哥的怒气平息。
忽然,佘御卿的目光掠过六郎粘了一大片血迹的中衣后襟。。。明显的鞭痕抽破了中衣,里面的白色内衣若隐若现。。“听说你被皇上也打过**? 还是在汴京街头大庭广众之下?难道你一个男子汉就这么没骨气?就不记得羞耻?喜欢让人抽?我不姓杨,真不知你爹爹,你伯父们的脸往哪里搁?我这个外姓姓佘的,都觉得寒碜。。” 佘御卿被六郎的不吭气所激怒,满腔的怒火撞在六郎这个软棉花般的态度上一点也发泄不出去,他气急败坏地高声说,三四万在场的大宋官兵听得清清楚楚,顿时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蓦地一个轻轻的声音撞入耳膜,在六郎听来竟然是万钧炸雷般响亮,那是舅父身边一个英气勃勃,身着织锦战袍的俊美男子, 长得很有娘年轻时的影子,一定是有小吕布美称的表哥佘海超,他悄声对舅父说:“爹,别提那个啦,不但是廷杖,还是褫衣受杖,姑父全家那天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五郎脸涨得通红,用鼻子哼了一声,把目光移向别处。。

在两军阵前,多大的场面,六郎也无所谓,因为他十五岁就和爹爹一起上过战场了,可是今天,六郎的身体在颤抖,眼睛模糊, 心在滴血, 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还是自己的亲舅舅,提起的居然还是自己最最不愿意提到的当众廷杖。六郎心里觉得委屈,最委屈的不是因为表哥和舅舅的小看,而是自己的亲哥哥,五哥那眼神。。。
想了片刻,六郎低头收拾了身上凌乱的衣裤,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六郎,你站住” 佘御卿根本没料到六郎会走开,预感到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高声叫道。 五郎催动舞墨,朝着六郎的背影疾驰而去
六郎停住脚步,脸色凄苦地看着五哥,本来想嘱咐他好好照顾竹竹,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五郎凝神盯着六郎:“小六,你上哪里去?还不赶快跟我回京!”六郎咬着嘴唇,沉默。。
五郎哼了一声:“男子汉,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你快点跟上,我还得 赶回京城呢” 六郎看着五郎的背影,咬咬牙头也不回地朝着骊山曲江的方向奔去。。
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对着早春气象浓郁的曲江池,六郎的头脑一片茫然。 现在怎么办,离开了京城,离开了父母兄弟,离开了心爱的竹竹, 怎么活下去是头一个问题。 总不能沦落到沿街乞讨吧。。
六郎看着垂柳满堤的曲江池,游人如织,熙熙攘攘,
从大白天一直蹲到天黑,六郎一动不动,两股间已经不再麻木,代之以火辣辣地疼痛,他只能像陇地的农夫那样蹲着,身上的衣服已经是尘土汗水泥泞不堪,远看活像个叫花子。。。
天上的星斗忽明忽暗,曲江池渐渐安静了下来,这个在盛唐时期,以天子大宴登科学子而闻名的繁华之地,此刻只有远处一队船队的灯火和天上的星星暗月来与六郎作伴。。 六郎不记得自己怎么甩掉的五哥,好像他也没有特意来追。。是啊,这么丢人的弟弟,怎么能让新沐圣恩的德威将军来追赶。 六郎呆呆地凝视着水中月牙的倒影,渐渐地, 那个倒影幻化成一张绝世容颜,竹竹! 六郎一想到这两个字,就觉得自惭形秽,脸上发烧,心像掉下了万丈深渊。。。
“冰轮一夜出平湖,近看小山孤,短笛吹罢巧颜朱,芳泽透绣襦, 扁舟月,梧桐榭,共马瓜洲渡,但得满怀皆修竹,此生不言输” 轻轻的吟唱声飘飘缈缈地吹进六郎麻木的耳朵。。他浑身一激灵。。
一年前那个台州大捷,意气风发,拥着竹竹泛舟荷花坞叠翠湖的英俊男孩现在变成了孤独无伴,蹲在曲江岸边发呆的邋遢叫花子。。。当年拥有竹竹就此生不言输的豪言壮语呢? 看看自己这副模样,配得上那朱红姣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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