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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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现在就像破碎的筛子,千疮百孔,四处漏风。爹爹那发红的眼光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自己觉得羞耻,他恨自己,恨自己的自负,恨自己的大意,更恨自己好色……好色……这个丑陋的字眼怎么会和他杨景沾边?
是的,他是好色的,要不能在大辽第一美人的床榻上和她裸呈相见?还差点和她行了苟且之事,这在任何一个大宋子民看来,他都是卖国贼,而且还是个为了罪恶**而卖国的花贼。一想到这些,六郎就恨不得立刻死掉。自从回到大宋,他一直不快活,因为他知道,早晚有一天,这个头上高悬的宝剑会掉下来将自己砍得体无完肤。他不恨玫古,她拿这件事来用反间计因为她和他是敌人。他只恨自己,要不是双手带着钉铐,他一定会狠狠抽打自己几个耳光。他恨自己,尽管是春药的作用,眼中要不是亲爱的竹竹对自己酥胸半露,如何会欣然宽衣……肮脏啊,难道是竹竹,就可以么?
现在怎么办?六郎混沌的头脑中没有一丝春风,身体上的鞭伤反而不觉得疼。
“押去大理寺还是刑部?”“不,圣上有旨意,押去御牢,皇上要秘密审讯”
车外轻轻的声音让六郎猛然一震,原来已经到了汴京!
精神上的震动随即带来躯体上的敏感,从后背到大腿的灼烧感如同火舌一样烧烤着他的神经,同时他的感官也变得格外敏锐,“不是优待他,是父皇要审问湛泸营的事,不能让哪些大臣都知道”
六郎被蒙住眼睛,拖着走了一小段路,他走得相当辛苦,几乎是倒在挟持他的两个家伙身上,那两个家伙骂骂咧咧地,却也毫无办法,过了一会儿,六郎听到叮叮当当的开铁锁的声音,然后匡当一声,铁门被打开,接着他一个趔趄,被推搡着摔倒在地上,眼罩随即被拿掉,
铁门在背后关上了。六郎茫然地打量着四周,屋里床榻,桌椅,一应俱全,只不过是石头制成,连在地上挪动不了,上面还包裹了厚厚的棉布,看来就是头撞在上面也无法死掉。整个屋子没有窗户,但是屋里空气一点也不污浊,看来有很多通气孔。只是显得有些阴森。显然这里条件相当的好,比起刑部大牢和三法司简直是天上地下,六郎身上穿着沾满尘土和血迹的粗布囚衣,本来是赤褐色的,这会儿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了。手上带着足有二十斤重的铁镣。散乱的头发随意地批撒肩头,看上去邋遢,肮脏,落魄。一个太监皱着眉,走过来,仔细打量六郎,看见那张英俊无比的面孔,明亮深邃的大眼睛,高挺笔直的鼻梁,整个轮廓俊美中透着英武,只是干裂的双唇微张,一条黑色的皮带从嘴角向两侧延伸,在颈子上突出的喉结下面打结,上面垂着铁锁。
太监皱眉道:“来人,把锁喉拿掉”“公公大恩不敢言谢”六郎双手抱拳,“嗯,靖远大将军,委屈你了”
洗过了舒适的热水澡,六郎用手扶着墙壁,慢慢地挪回自己的“房间”,刚要坐在石凳上,一个小太监急冲冲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个厚棉垫,对六郎说:“爷,给您把这个垫上,石凳上太凉”
六郎侧身慢慢坐下,虽然痛苦但是还可以忍受,心中暗想:“到底是御牢,关押获罪皇子王孙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刚才那舒服的热水澡,比起在大理寺天牢中几经要求才能洗上一次冷水的待遇不知要强多少倍”
六郎俯身扶着桌沿坐在石凳上,不禁颤抖起来,他拽了拽身上破旧肮脏的囚衣,正想要不要请求管事太监给换一换,就听铁门一响,有个胖胖的太监端着一包衣服进来,“爷,万岁爷让给您送过来的,是万岁爷今年做的家常新衣,有些做长了,本来准备去改,万岁让先给您送来,让您挑可心的留下”
六郎翻看了一遍,都是些华丽昂贵的苏绣蜀锦之类,只有一件夏布深蓝色的长衫,看上去朴素自然,于是留下了它,太监退了出去,将门帘拉上,对六郎说:“爷,您赶紧更衣吧,一会儿还有好事呢”

汝南王郑印年纪大了,和王妃陶三春常常散居在家,看戏听曲,花鸟虫鱼,悠然自得,府里的下人们也习惯了慵懒的日子,今天却突然忙碌起来,从中午,全府家丁丫头全部在忙着,就是这样,还显得人手不够
六郎换好了衣服,刚才来过的小太监又跑回来,手里拿着一根很细的手镣,看上去是精铁铸造,手腕的铁环处竟然还镀了一层黄金,十分耀眼。小太监躬身说:“爷,对不住您,这个按规矩得给您带上”手镣戴好,六郎知道为什么镀金了,那铁环丝毫没有冰冷的感觉,两只手相距一尺,不影响吃饭出恭,看来皇家的罪犯戴上这个,象征大于防范。
郑王府有个很大的后花园,一片足有三五亩地的人工湖,和汴河相通,上面建有一个可以歌舞看戏的水榭。这汝南王府和天波杨府一样,都是赵匡胤精心挑选,然后赐给郑恩和杨业的。
今天这水榭上摆了一张大圆桌,上面玉盘珍馐,十分丰盛。
来回穿梭的侍女丫环都打扮得如同过节一样光鲜靓丽,家院护工也是穿戴整齐。
汝南王郑印满面春风,携母亲老王妃陶三春和王妃关暮雪笑呵呵落座在圆桌旁,陶王妃说:“儿啊,您有把握么?无论如何,您说话要谨慎,官家待会儿就来,他可是要在画舫上听着呢”
“没问题,这孩子打吃奶的时候俺就抱过,他还能倔到哪里去?”郑印看看花灯已经点上,天色也差不多了,吩咐:“把他带上来吧”关暮雪连忙撤撤郑印的衣袖:“客气点……”
一只小舟远远驶来,把水面上的静月划为两半,船头上一个青年,临风独立,蓝衣布履,衣着简单但却气宇轩昂,英挺隽朗,他右手拄着一根拐杖,默默地看着湖光月色……
船到岸边,有郑府家丁急忙搀扶,那青年男子轻轻摇手,自己坚持着用木杖撑着,缓缓挪动步子,看得出迈步对他来说是件不轻松的事。来到桌子前,郑印大咧咧地裂着大嘴笑道:“来啦,小六”
六郎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身后的疼痛险些让他跌倒,“犯人杨景叩见汝南王爷”郑印一愣,伸手虚扶了扶:“小六,这是俺的家宴,别这么称呼,怪不自在的”“是,那,侄儿给郑叔叩头”
郑印哈哈大笑:“来吧,你这个淘气小六子,总是让老夫又恨又爱,快坐下”六郎咬着牙,用手撑着桌子腿和木杖,挺身站起,额角渗出点点滴滴的冷汗,别人看着潇洒利落的动作,在郑印看来,那是受过鞭笞军棍的样子,“咦,小六,听说你爹在晋州揍你啦?这老杨也是,这么文武双全,英挺俊逸的儿子,竟然舍得下狠手”
“是……我的错……不怪爹”
“唉,这孩子,受了委屈还护着爹,印儿,快让六郎坐下吃酒,这么多日子,戎马倥偬,怕是没吃过一顿好饭”有家丁搀扶着六郎缓缓坐在垫了厚垫的红木椅子上,六郎强忍着没有哼出声来。
“小六,别理你爹,他这个人就是那臭脾气,我听说你在晋州风流倜傥,在醉花楼独占花魁?其实这有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你郑叔年轻时……嘿嘿,不过俺长得丑,不像你,人长得帅,文有文才,武有武略,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难怪大闺女小媳妇都巴巴地想看你,知道么,那次你得胜回京,大街小巷都流传嫁郎要嫁杨六郎,连官妓教房都盼着你去,皇上皇子们出游也没见百姓们这么自觉自愿地夹道欢迎……”郑印涂抹星子飞溅地说,王妃拽拽他的衣角。
郑印一愣,自知失言,急忙转弯道:“那个醉花楼的花魁小娘儿们味道不错吧?啊,六子,跟你叔这儿,一定说实话,你叔决不像你爹那么暴躁”
水榭花阁内,皇帝阴沉着脸,嘀咕一句:“郑黑子,满嘴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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