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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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飞就这么傻愣愣地跟着李易年进了帐篷,心里特怕。才几步的路,就想了不少事。例如: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夫!是不是还记得上次打了脸的事,现在想起来要算账了?打了将军,那可是天大的罪吧,如果军法处置的话,自己还有没有命回去?……
这些问题在脑子千回百转,越想越怕,直到一包东西丢到自己脚边,这才回过神来。李易年已经躺到他的床褥子上了,闭着眼睛,受伤的那只手垂到床边,另一只手则搭在额上。但就算被手遮了,也能看见底下紧紧皱起的眉头,似乎很痛的样子。
李易年等了一下,也没听到有什么动静,睁开了眼,对杨飞说:“你像跟棍子一样杵在那做什么?快给我包扎,你总不会想看我就这么死去吧。”
杨飞听到李易年的话,立刻抬起了头,就看见李易年白得跟纸片似的的脸。而他一双也眼睛也直直地盯着自己看。
杨飞慌忙地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疾走到床边,这才发现毯子上已经流了一大滩血,怪吓人的。只是毯子的颜色深,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杨飞半跪着,有些紧张,一双眼睛瞄都不敢瞄李易年一下。解开手上的包裹来看,瓶瓶罐罐的一大堆,还有些纱布。
幸好瓶子上面都贴有字,才勉强看得懂。怎么说杨飞也上过几年私塾,虽然经常逃课,但多多少少也有听。一些简单的字也是认识的,但要是让他写,却是怎么也下不了笔。典型的只会看不会写。
之后,有点麻烦了。要把袖子剪开才行,可是这里死活看不见剪刀。
“你眼睛直转,找什么呢?”
“剪子。”杨飞依然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这里没这东西。”说完,李易年便挪了一下身,把腰间的匕首拨了出来,扔到杨飞面前,“用这个吧,快点。我都觉得血快流光了。”
杨飞捡起匕首,小心地把李易年的袖子割开,这才看清楚了里头的伤。其实也没多大清楚,都被血掩了去。
可是用清水把污血洗去的时候,杨飞看着那翻出肉,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都觉得自己手上的肉一抽一抽的,也跟着一起疼。
以后上了战场,肯定比这更疼吧。杨飞突然有点想做逃兵的想念,可是又怕被吊起来打死。
拣了瓶止血的药粉,一股脑儿就倒了上去。可能力气没把握好,李易年痛呼了一声,牙光咬得紧紧的。
杨飞听到李易年的叫声,暗叫一声“惨了”,慌了不少,手脚更是乱了。
到最后血是止住了,却泼了一身粉。等包扎好了,都吓出一身汗了。
这段时间里,李易年没说半句话,一直在看着。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慌什么,伤的是我又不是你,可别跟我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怕血吧。”李易年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一点嘲笑的意味,但没有恶意。
杨飞虽然怕李易年,但还是提高了声音反驳,“我才不怕。”像个不服输的娃,就算被嘲笑了,也要装做很有能耐。
“那你在慌什么?不会是怕我吧?”
见杨飞张了嘴,又立刻闭上不说话,李易年就觉得自己猜对了,从鼻子里哼笑了一下,“我说你怕我啥啊?都是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的,难不成我还长了四个耳朵吓你不成?还是怕我是妖怪,把你给吃了?”
杨飞有些错愣,他从不知道李易年的家乡话讲得那么溜,也从不知道他个下属说话会是这个样。一点也不像个总领十万大军的将军,一点也不像个王爷,更不像刚刚眼也不眨地杀了两个匈奴兵的李易年。
隔了一小会,杨飞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张了张嘴,咽了口唾沫,吸了口气,才说:“我上次打了你。”
李易年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嘁,我说什么大事呢,就这点破事,我自个都给忘了。男人打来打去不都挺正常的嘛,而且我也打了你。再说了,当时你不是不知道我是谁嘛,不知者无罪。其实有什么事,说出来不就好了。你倒一直藏掖着,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还兵呢,保家卫国,说出去也不怕笑话死人。”
杨飞因为李易年的话,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用担心用不用挨棍子了。但也因为他的话涨红了脸,就像做晚辈的,被长辈教训一样,就是那种羞愤的感觉。
见杨飞气红了脸,李易年也不逗他了,叹了一口气后,正色道:“那个匈奴兵真狠,完全不要命的。我当时都觉得自己的手就要被他一把小刀子给割断了,幸好是左手,而且骨头也没怎么伤到,不然到时候上了战场,该怎么杀他几个匈奴兵!”

杨飞没有接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接。李易年也没有在意,自顾自在那说着,说了蛮多,都是一些“那些匈奴怎么怎么凶残”,“这场战怎么怎么难打”……
最后,李易年突然问了杨飞一句话:“你为什么入征?说实话。”
杨飞没想到李易年会突然问自己话,愣了一下,随即说:“年纪到了,就被强制征了。”
“我知道很多人合了条件也会躲,我就不信你没想过躲。”
确实没想过,“当时是我自己去报名的。”
李易年像是听见新鲜事,连忙问:“为什么?”
“为了银子,家里穷。”
李易年听完后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是想报效朝廷才入的伍。”
杨飞苦笑,有头发谁想当秃驴啊,好好的一个人干嘛拿命去玩,疯了不是。
李易年突然笑了起来,带着点玩味的意思,说:“为了养家里的小媳妇?”
杨飞想到那天被李易年摁倒在地上,最后还丢脸的在他面前哭了。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声音也提高了不少,“我还没娶媳妇呢!”说完这句话后,又蔫蔫地说:“是我爹,我爹脚又不利索,养活不了我多久。我自己又什么都不会,想到入征后,每个月有一两银子,就报名了。”当然,杨飞没有说另一个更为重要的理由,他怕,所以躲着杨六,躲得远远的。可是现在后悔了,想家了,想他了。
安静了一会后,杨飞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李易年,又开了口,这次带了些绝望的味道,他说:“将军,我不想死。我爹还在等我回家……”
李易年也回望着杨飞,看了好一会,便叹了一口气,说:“也对,谁想来送死。如果不是这逃兵不留命的军法,怕是人都跑光了,谁还来这?真正想保家卫国的人,没几个吧。”说完后,李易年两眼直往着帐顶,说了些话,口气有些悲凉,他说:“我十五岁的时候便跟着老将军,参加过数十场大大小小的战役。每次一打战了,就会死很多很多人。打完战后,那些尸体就会集中起来烧掉,连入土安生的机会都没有。每一次上战场,我自己也会忍不住想,会不会死会不会死?我还能不能回家?可是打了胜战后,看着那脚下的一寸寸土地,又觉得什么都值了,就算那是几万几万条命铺出来的。”
“明明知道会死很多人,为什么还要打战?为什么就没人为我们这些什么都没有的贫民想想?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杨飞忍不住一股脑儿说完后,就知道自己说了些蠢话,可是说出去的话,是怎么也收不回来的。等着李易年发火。
出乎杨飞意料的事,李易年并没有因为他这些蠢问题而发火,他只是看了杨飞一眼,安静了下来。
就在杨飞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李易年又开了口,他说:“小时候,我喜欢站在很高的地方,然后俯视下面,就会觉得很美。当时就有一个想法,这些风景都是属于我们的,我该守着这里一辈子。只有彻底将他们打跑了,才守得住。所以,我不像皇宫里的那些只懂得吃喝玩乐的草包,他们愿意向匈奴妥协,我不能。如果让胡人占领我们的地方,肆意烧杀,将这些风景变成一块块焦土,无论如何也不能。我这一生怎么也要守住这万里江山!犯我河山者,诛!”说完这些后,李易年看了看杨飞,问:“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杨飞摇了摇头,之后又想了想,点了点头。
“是不是自己最爱的东西被人抢了,心里不痛快,又怕那人对自己的东西不好,特心疼?”如果是的话,那杨飞明白这种感觉。不好受。
李易年笑了笑,“差不多吧。我挺奇怪的吧,怎么就突然跟你说这些呢,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过了一会,便说:“天快亮了,你回自己的帐篷里去吧。今天的事,听听就好,甭说出去了。”
杨飞点点头,收拾了一下脚边的东西,把沾了血的匕首擦干净,恭敬地递给了李易年。
李易年没接过去,“你留着吧,防身。”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觉得跟你挺投缘的,送你了。”
闹了一晚上,杨飞确实累了,现在就只想回帐里去,好好休息一下,不想在这件事上拉扯来去,浪费时候,就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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