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 说天暖心有冰霜 借边急暗度成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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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此地风物宜人,加上已是五月底,暖风催人睡,于是自院子里清净后忍不住打盹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从病愈后精神总也不如以前,强打精神睁开眼看见到门口一个肩阔体长侍卫模样的人正在跟青溪说什么。
“是曲静风啊,进来吧。”我懒懒地喊了声。坐了起来,只觉得后背上一片湿凉。
他立刻进了来:王爷请您去前厅。
“什么事?”
他迟疑了一下,说:这个,臣下也不知道。
我看了他一眼,曲静风年近四十,体格修长,黑黑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比他后随军的蒋虢早已是侍卫的头头。那次在金陵翻车事故大概对他是有影响的。不过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他倒一直是任劳任怨。搁到二十一世纪,他就算评不上个劳模也能弄个男版三八红旗手当当。我注意到院子外面还有三个兵士模样的人。
“外面那都是谁?”我问曲静风。
他答:都是刚入卫队的小伙子,因王爷吩咐让我做这新兵教头,现在人手紧张,侍卫换岗,得带他们尽快熟悉下院子。
我认出了那三个士兵中有一个是他的外甥,名叫余庆。另两个柳克志和陈博都是他的徒弟。
站起来,拢了拢头发,喝了口水。我带着青溪与曲静风等一行六人穿过花园、甬道到前厅去。
一路上,保持着平静的表情,脑海里却不得清闲。那个女人刚去了前厅,他就找我去,是因为这个还是其他?
几乎是同时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觉得行到一处影壁下突然觉得事情有点诡异,为什么是曲静风这个他的贴身侍卫来传话而不是他身边那个专门负责传声递话的太监张渊?脑子里一个不好的念头冒了出来,不由得眉头一紧,现在这阵势不正是官兵押强盗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想到这,雨水像是用倒的,从暗暗的天空砸向地面。
一路小跑到前厅。
说是前厅,其实是个一进一出的小院子。曲静风在院子口停下,拦住青溪,要我自己进去。
门是关着的,一推门,是条两人宽的青石板路。从这路上跑进厅堂,空无一人。只有后面隐约有人嘻嘻笑嚷的声音。
擦擦额头的水,绕到后门,后门与内堂只有三步远,见文淑坐在朱棣身上,双臂环住他的脖颈。朱棣也正低头笑着听她说话。他见我来了,收敛了脸上的笑,那眼睛里的东西我以前从没见过。
朱棣松开手,文淑一扭身站到地上,虽然天暗又有大雨,也掩饰不住她脸上志得意满的神情,她赢了什么?竟然这样开心。
张渊见我站在厅堂后门那,忙不迭地拿起一柄油纸伞,却被朱棣喝回去:你做什么?
他随即对我说道:你自己过来。
在雨中的那三步,好像走了一个时辰,到他面前时,从外到内,从皮肤到心都冰凉的。
他沉默,我亦沉默。
文淑在旁边走来走去。
“张渊,送文姑娘回去。”他发话后,这个小小的院落里安静的只有雨声和呼吸声。
“曲静风。”他又喊道。
闪进来一个身影。
“把好门。”
曲静风如同雨燕一般又迅速消失。
他掏出一方手帕慢慢地擦去我脸上的水,我只是昂着头看他这一系列让人莫不着头脑的举动。
手帕滑到我颈脖时停下。
他: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对我讲真话。
我:你问。

他:你跟老五是不是一直在书信往来?
我:我一直在帮他修撰袖珍方,这你是知道的。
他的手滑落下去。默默地坐回椅子上,长出一口气,神情却没有放松,想了很久,他才说:那就好。
我张了张嘴,终究没开口说出来。与其他男人传书信,这本就是这个时代禁忌的事,他当时准我帮忙袖珍方,是开了天大的恩了。若是他知道朱肃在来信和书中还有其他的无关药方、医书的东西,我不知道朱棣会不会杀了我。
我恨刚才跟文淑的朱棣,但我自己呢?殊不知我跟朱肃的书信,与朱肃的相遇算不算是暧昧。
还真是没有恨他的底气。
“有件事,我要你做。”他换了个口气,开始用在军中的口吻对我说话。
一个时辰后,天色初霁。朱棣在前,我在后。
院门紧闭,他一抬手,打开了门。用一个不算高,却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的声音说:你还是回娘家吧。以后怎么样,以后再看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我跨出院门。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禁不住哭出声来。我没有回头看,低头求人的事我何曾做过?
就站在前厅这院子门口哭了很长时间。直到最后是被青溪和张渊搀回去的。
张渊不敢在我这久留,今天的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如今成了下堂妇,不多久就要被扫地出门。他肯在我最痛的时候伸一把援手,我已感激不尽。琢磨着那个文淑快来了,我擦干脸,塞了一块金子给张渊:好歹替我在王爷面前说说话。
张渊本不愿收,青溪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这才应了收下。马上就告辞出门。
文淑得意地在我房门前走来走去。
这个女人怎么知道我与朱肃书信的事,是添油加醋的乱说还是有了证据。收拾包裹时,发现朱肃上一次给我的信不见了。
“茫茫客心惊。”想起信里那句诗,我苦笑。
文淑的脸此刻在我的脑海里已如同夜叉罗刹,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方解我心头之恨。
次日一大早,我带着一只包裹往偏门走,青溪提了一只大点的跟在身后,我要她走,说她是燕王府的侍女,我如今被王爷逐出,再也用不着她了,她却哭了一路就是不走。
偏门有辆马车。车夫是曲静风。他昨天带的三个新兵骑马站在一旁。
见青溪哭哭啼啼,将她一把拉入车内。
车到大同东门时,外面哭喊声突来。
有急促的马蹄声。
“姨娘!二姨!”一听到这声音,我急忙让曲静风停下。
是高煦。
见了他,我免不得眼圈一红,他也急的说话也不顺:我去求父王。求他,求。您别走。
“高煦你好好在大同呆着,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我这次回南方,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你娘,你回了北平,代我说我给她的承诺若是兑现不了,也是尽心了。”
“二姨。”
“你快回去吧,免得你爹爹生气罚你。”
话音刚落,就见到亲卫营里的飞骑来找高煦。
告别高煦坐回车内,鼻子酸酸的。为很多人,也为很多事。我们总说前途是光明的,可道路是曲折的,鞋里的一颗沙子都能毁灭掉一颗向着太阳的心,我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呢?
曾经对朱棣说:你都放弃了的话,这个帝国还能强大吗?
那是鼓励他的,赞扬他的。
可我需要鼓励和赞扬时,身边却总是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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