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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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本领不错,却不知是谁,等我下到地面,再找他时已经不见人影了。”晚间包扎完伤处,苏烈将右袖套回臂上,一面道。
“兴许已是辽东城下的冤魂了。”今日攻城未果,罗成很有些恼火,辽东城头高句丽人箭矢滚水沸油倒下,一时登不得城,冲车推至城门前,虽撞动城门,城内高句丽士卒却即刻在门后抵上,一时也撞不进去,听苏烈说话,便没好气地答了一句。
“你怎么说话的。”苏烈在面前案上拍了一记,随即抬起手掌瞧着掌心磨破处皱了皱眉。宇文拓见他皱眉,便笑道:“定方今日运气上佳。明日可还想去登城?”苏烈睨他一眼,哼一声不答。
“其实苏兄弟身手已算十分灵便。”杨伯泉就中打个哈哈,又去看罗成:“燕山公不用恼火,攻城十天半月不下乃是常事,辽东城又是高句丽要塞,城池坚固是必然的,它身后城池也必然会不断运送援军前来,若是能轻松拿下倒是怪事了。燕山公还是趁此时候稍作休息,后半夜时便该由我们这镂方道军攻城了。”
杨伯泉所说,与樊子盖言语并无二致,罗成转一转眼珠,思量着大概真是自己心急,他确实有些疲惫,却不想进后帐歇息,端起面前早已冷却的茶水喝了一口后又敲打着案面抱怨道:“宇文尚书就算了,何少府令也是天下罕有的能工巧匠,进军辽东前他怎么不监造一些攻城的利器,如今也只在想**城。圣人自有行帐,何必他再画蛇添足。”
“你又忘了,圣人这一仗非仅是要击败高句丽,还要向随行诸酋领使者展现大隋雄风。”宇文拓摇头叹道,随后话风突地由微带讽刺转而认真:“再说你又未见到**城图形,行军时有城池可据,总强似立寨。”
“那明日我找到少府令,问他要**城图形看。”罗成于是道,又打个呵欠,他揉一揉双眼,起身向外走去,一边道:“我去帐外看看,兴许樊将军不久便能攻破辽东城。”宇文拓与杨伯泉交换一下眼色,便随在罗成身后出帐。寨外城下,灯火通明杀声震天,樊子盖身着铠甲坐于马背上,手提长剑,正在厉声喝命所部熊渠卫士努力攻城,随风飘来的声音已经嘶哑,火光之下,那张本能算作儒雅的面孔上带着十分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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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辽东城城门终被冲车撞开一条缝隙,城门后的高句丽兵士未再如前些日子般死死顶上,当隋军卫士们正要再将冲车狠狠撞击上那已微启的城门时,他们身后的营寨内却响起了收兵的鸣金声,同时,辽东城头上飘下来高句丽人声嘶力竭的喊叫:“愿降!”
“速去报知圣人!”镂方道和长岑道的受降使者下令鸣金后,喜笑颜开地向部下骑吏命道:“道辽东城内高句丽守将竖起降幡,愿归降圣人!请圣人决断,是否允他弃暗投明!”
骑吏们答一声“是”,便策马向御营方向去,马蹄扬起一片染血黄尘。将目光从城上降幡移到推着冲车转回的卫士身上,又转回来看一看那两位受降使者,不知怎地,罗成只觉得那两人满面的笑容很有点刺眼,他原先瞧着冲车终于奏效,正收紧了按在佩刀柄上的右手,只等城门一开,便挥军直进,鸣金声一起,他也吃了一惊,若非猛地想起受降使者之事,早就回身怒斥,再惋惜地望了辽东城门一眼,他忍不住向樊子盖问:“樊将军,我们就此收兵,呆等圣人诏令传来?辽东城既要降,为何不让他们主将即刻出降,由我们领去觐见圣人。”
连日城下攻战,樊子盖本就瘦削的面孔格外棱角分明了,他望着那迎风招展的降幡和降幡下的高句丽主将,似乎并未听见罗成问话,只是缓缓皱起一对浓眉。当辽东城下卫士返回,他才将手中握着的长剑唰一声插还鞘内,五指紧紧握住腰畔剑柄,一语不发地调转马头,领着所部的长岑道卫士,归入自己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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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句丽人的降幡在辽东城城头上竖了三四日,前去御营的骑吏与右翊卫长史阎毗赍旨来到营中,向樊子盖与罗成道圣人闻说辽东城守将愿降,十分喜悦,特下诏旨,赦免城内高句丽人阻挡王师之罪。他在营中稍歇,饮过茶水,便与樊子盖罗成二人一同出营,向辽东城下去。

这一日城头上降幡犹在,那数日前被隋军攻打的疲敝不堪的辽东城也已被修整,坍塌的城墙被用土包沙袋垒好,被冲车撞得摇晃的城门看去又是坚固非常,城头上,那高句丽军的主将全身铠甲,身边簇拥着全副武装的高句丽士兵,居高临下地,向自隋军营寨而出的人看来。
“这群混蛋在玩缓兵之计!”罗成看得两眼,便怒冲冲道,樊子盖迅速瞅他一眼,朝阎毗看去。手持圣人诏旨的右翊卫长史也已面沉如水,却仍旧率随从策马到高句丽城下方停住,仰头向上叫道:“我是大隋圣人使者,圣人有诏,允你等归降!”
城上高句丽人发出一阵哄笑,哄笑声中,降幡卷起,高句丽军旗重新升上杆头,有弓箭手向下放箭,箭矢却只落在阎毗马前马后,阎毗面色更加阴沉,低头朝地上横斜的高句丽箭矢看上一看,眼中冒出被羞辱的怒火。
“快请阎长史回营。”樊子盖见高句丽人升旗放箭,急忙向身后亲随卫士道,他话音刚落,罗成已催马出寨,樊子盖立是一惊,张口要叫,罗成座下马是圣人当日陇西时御赐的千里良驹,他叫出声时人马已到了高句丽城下,话音落时,罗成已张弓搭箭回射上城,女墙边一名高句丽弓箭手不防备,中了这箭,惨叫一声,从城上倒栽下来。樊子盖见那弓箭手落下,立刻一摆手中已攥湿的令旗,大喝道:“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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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城上降幡再展时,受降使者又令鸣金,罗成返身看他两人时几乎要提鞭抽去,阎毗这时犹未离开前军,便顺道带此消息回归御营复命,不久,他又再赍旨归来,他至军中时,罗成正手握刀柄在樊子盖牙帐前来回踱步,一见便疾步走来扣住他座骑辔头,急问:“圣人怎么说?”
“圣人……”阎毗吐出两个字,看见那北平王小世子双目晶亮满带希冀地看着自己,不免声音一顿,翻身下马后,犹豫片刻答道:“许高句丽人归降。”
“什么!阎长史未将前事报知圣人吗?!”几乎难以相信自己双耳的,罗成高声叫起来,他伸手拽住阎毗衣袖,拖着对方径直走到营寨面向辽东城一方,指着辽东城道:“高句丽人当我军面修整城池,哪里是要归降!”正要再说什么,亦得报的樊子盖已经走来,将一只手掌按在他肩上,罗成转过头去,肩头那只手掌又增了些压力,同时,他看到樊子盖动作不大却是满面铁沉地朝他摇了摇头。
“樊将军,下官还得再去城下走一趟。”从罗成指间抽出自己衣袖,阎毗向樊子盖拱手道,随后,他便回身接过随从递来的座骑丝缰。
“阎长史还去做什么!再让高句丽人羞辱吗!”看阎毗要上马,罗成挣开樊子盖按在肩头的手,横身拦在了阎毗和那匹战马之间,微微一愣后,阎毗沉默地看他一会,轻叹道:“下官是奉旨行事,请燕山公恕罪。”听见阎毗说“奉旨行事”,罗成只得让开身子,而后有些呆怔地立看阎毗上马,领人出寨,阎毗声音在辽东城下响起时,他便将身子转向按剑的樊子盖,抬头紧盯着那年长将军双眼,咬牙道:“这一番再攻城,请樊将军助我,不论城上悬挂多少降幡,都不下令收兵!”
听见罗成所言,樊子盖双眼中也有火星一闪,但那战意转瞬即熄,“圣人诏旨,你我身为臣属,不可违抗。”他沉声道,罗成愕然看他,似乎不明白他此话何意,盯着那张不见丝毫神色变动的紧绷面孔片刻,才在辽东城上高句丽军再度发出的嘲笑声中露出了然的怒色,在阎毗拨转马头意欲返回营寨的同时,他怒冲冲旋身,走去要将栓在牙帐外的自己座骑缰绳解开,手指却因怒气一直抖战,反倒将那绳结更拉紧了一些,一名年长的熊渠卫士见到,正要过来相帮,罗成已抽刀斩断缰绳,跃上马背,扬鞭打马,径冲出长岑道军营寨,入得镂方道军营寨,他甩镫下马,喝一声“攻城”之后登上鼓车夺过车上卫士手中鼓槌,在镂方道受降使者惊讶目光下将战鼓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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