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熄灭不久，呆呆站在外围的妇人和汉子像突然活过来一般，冲进那还冒着青烟的火场里，空手或用农具，翻开那片废墟，竭力地想从里面找寻出一点还能用的物事，有几处被翻开后又有火苗窜出，他们匆匆地将那些小火扑灭，不顾烫地又在那地方翻找起来，偶尔，有人抓着一样烧得乌黑的小物件惊喜地叫起来，其余的人便向他投去羡慕的一眼，又低下头继续企图从脚下的废墟里寻得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在背后老人和幼童希冀的目光中空着双手，只带着一身狼狈灰土，疲惫不堪地拖着脚步从废墟上走下来。
“造孽啊。”老人们更面容愁苦地悲叹，腰背也更不堪重负地伛偻起来。孩童们却不晓事，只知已过了午饭辰光，就过去拉着大人闹着要吃的，妇人们便好言语哄劝，有孩童见母娘辛苦，就不再闹，另一些孩童却不懂事，就哭闹起来，心肠软的妇人便也搂着儿女放声大哭，汉子们虽然硬气，听见妻儿母女哭声，也都落泪，有人便将手中锄头向旁边半截焦黑树桩上砍去，吼叫起来：“他们会来抢！老子也有力气，为什么不也去抢！”这一声吼冒出来，其余汉子都被惊动，面面相觑了一阵，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又都闪出了一星光芒，握着农具的手都加了一把力气，渐渐地向一处聚拢，而这时，远方又有马蹄声响起，听那声音，这一遭来的人马竟似比才走不久的那些贼兵更多。听着那密雨一般的马蹄声，这些男女面上都露出了惊恐之极的神情，几日夜积累下来的饥饿和疲惫让他们已经丧失了再度逃窜的气力，汉子们便握着农具围成一圈，将妻母儿女们护在身后，提起最后一丝勇气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先跃入农人们眼中的是黑地金绣的纛旗，纛旗在风中翻翻卷卷，那上面的篆体金字他们既看不清楚也不认得，只省得几次喘息的功夫，那乌云一般压地而来的骑兵队伍就冲到了面前，黑甲卫士手中刀枪的闪光甚至较天上日光更耀眼。
“杜彦冰和王润这两个狗贼跑得倒快！”骑队停住，那纛旗下红马长枪的少年怒冲冲道，说着，他将目光在农人们身上过一过，又望向那被毁的村庄，转又怒道：“这里的郡守都尉都是做什么的！贼兵都走了，还不从城里出来！”
“贼众势大，势不可挡。大批卫士都随着圣人去伐高句丽了，剩下一些，得看守住粮仓官衙等要紧处所，郡守等官员当然是爱民如子，可当此情况，也莫可奈何。”从后方赶上来的青马上端坐的灰袍中年人却笑道。
“好得很。果然是一群忠谨职守的好官。”少年怒容稍霁，冷笑一声向那中年人望去一眼，“若非他们看守住粮仓府库，我拿什么赈济灾民，组建乡兵。”中年人点一点头：“正是。”过一刻他却又道：“不过那些可都是供给圣人伐高句丽使用的。他们舍不得。”说着，愁容满面地摇一摇头。
少年却笑了：“他们敢！药师你和定方带他的三百轻骑过去平原郡城，我看他是要钱还是要命。”那中年人也一笑，在马上一揖，便和一位青年尉官领着一队黑甲骑兵，拨过马头，沿着官道，朝平原郡城扬尘驰去。那些农人听着马上官长说话，一时浑浑噩噩不明白，直到那队骑兵沿着官道去远，方才醒悟过来，人人面露喜色，有些心情激动的青年人便朝那匹赤红骏马前走了两步，却还是心怯地停下来，退回原处，只羡慕地向马上的少年看去。少年对他们目光浑不在意，又回身吩咐：“尉文通，你领本部人留下收拾。其余人和我继续追赶杜王二贼！”待那尉官答应一声，他转过头来，又扫一遍那边农人，便策马前行，农人中有见过世面的老者颤巍巍指点方向道：“贼人往那边去了。”他听得，回头见那老者所指方向正是自己战马去向，仍是笑道：“多谢老丈。”一面又给座骑加了一鞭，那匹赤红骏马方更加快脚步，遥遥的却有人声从队伍后面传来，听起来甚为惶急，他皱一皱眉，“吁”一声勒住马，片刻，几名卫士气喘吁吁赶到，不及行礼便急匆匆道：“燕山公，杨玄感在黎阳谋反。消息正传去圣人军中，宇文郎将让我们报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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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玄感谋反？”听卫士说完，罗成微微惊讶，似有些怀疑，那几名卫士都道：“不错。”其中一人补充道：“据说许多官宦家子弟都投靠了他。此刻，那叛军正向东都去。”
“这么说，前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东莱来将军谋反的风声是他放出来的。”沉吟少时，罗成向来到面前的杨伯泉笑道：“来将军必定会挥师讨伐这起叛贼吧。”杨伯泉只是微微一笑：“燕山公是要追逐杜王二贼，还是改道去讨伐杨玄感这反叛？”
罗成笑着将马头拨往别处，又叹口气道：“杜王二贼是疥藓之疾，杨玄感才是心头大患。再说，圣人是我以后的老丈人，安吉公主又在东都，救援东都当然是第一要务。”说着，他提枪向黑纛旗下兵马一招，笑道：“儿郎们，转去洛阳！”杨伯泉不料他会用这称呼，瞧他自己也不过十四五岁，便呵呵大笑着也挥动长矟，领着人马追随罗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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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都留守的越王杨侗在杨玄感谋反，进逼洛阳后遣人向大兴留守的代王杨侑告急，一面又令人发书各处，命各处统兵将领统兵伐杨玄感，救援东都，锐锋军行至半路，也迎到了前往涿郡的使者，那使者涂污了面目，着着一身褴褛布衣，到罗成寨前时险些被锐锋军卫士当作流民轰走，罗成见到他这副装扮也觉得好笑，一边接过杨侗发出的勤王令展开浏览，一边问道：“杨玄感如今到了哪里？”
“已经围住东都了。”使者灌了几口水，稍许定了定神，放下碗悲叹道，“那贼子屯住上春门，收罗叛兵，网罗流民，还有那忘恩负义的韩世谔一流人，也投靠了他！”
“韩世谔是故寿光县公的公子吧？”粗粗扫了两眼那勤王令，罗成懒得细看，将它放到一边，打断使者抱怨问道。使者不知他问这何意，只好点头回答：“不错。”答着，不由打量起这北平王世子神情，一时心下惴惴，却听罗成冷笑道：“当真是不肖子孙。寿光县公何等忠勇，竟会有如此子弟，泉下有知也不得安宁。”
“正是！”听罗成这么说，使者方才松一口气，用肮脏衣袖揩抹一下额上冷汗，这时才想起面前的北平王世子正是圣人爱女安吉公主的未婚夫婿，论起辈分来还是东都留守越王殿下的姑父，便自失地苦笑了一下，向罗成欠身道：“燕山公，还请快些发兵救援东都。”
“这个自然。”罗成朝他安抚地笑了一下，正要再说什么，尉文通大步走进帐来，拱手道：“燕山公，齐郡郡丞张须陀领兵在我军寨边下寨，前来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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