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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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翟向善站在“鸣玉阁”的院门前,抬手轻轻叩门,无人应答。他不死心地叩了叩,再叩了叩,侧耳聆听。
院内,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去,却听院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响,回头望去,院门缓缓开了半边,原是根本没有落锁。
他犹豫了一下,踱入院内,四周房内漆黑一片,弄不清里面的人究竟是否已经睡下。
试探着向前走了数步,来到院子中央,又停下脚步,想了想,摇头,脚步又向后退去。
“有事吗?”
凭空响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翟向善惊讶地抬眼向屋顶望去。但见月光下,云无邪端坐于上,居高临下地凝望他。
想自己方才的表现被她一览无遗,翟向善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好半天,他才喃喃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没什么,只是过来,看看你。”
云无邪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翟向善,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身子才挪动了些,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开口说道:“上来吧。”
翟向善跃上屋顶,与她并排坐下,见她端着一张脸不言不语,知她心情不好,想要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两个人,就在奇怪的沉默气息中干坐着。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对不对?”
不提防,突然听闻云无邪开口问他。翟向善愣了愣,转过头去,却见云无邪望月时的幽幽神情。
“你从头到尾一直知晓云段两家的恩怨,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这一次,云无邪的目光转到他的脸上,“你知不知道,一直蒙在鼓里当傻瓜的滋味其实一点都不好受。”
翟向善无语,他覆住云无邪放在瓦片上的冰冷手背,感觉到她的瑟缩,他张开五指将她的手抓得更牢,“你说过,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无论怎样,都不会后悔——我想,其中也包括知晓这段真相与否。”
云无邪一怔,“你是说我咎由自取?”
“不。”翟向善摇头,“无邪,一段过往,站在不同的立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你既从不知那段往事,想必是云氏一族守口如瓶的秘密,不论出于何种理由隐瞒,也一定有你们自己的苦衷。”
“什么苦衷?”云无邪冷笑起来,猛地从翟向善掌中抽回自己的手,狠狠握紧了双拳,“因为我们根本就是无间盟的叛徒!”
见她动作起伏很大,言辞也相当激烈,料她内心波动不已,翟向善好言相劝:“不是‘你们’,无邪,没必要这么武断。”
云无邪也不理他,兀自站起,迎向皎洁的月光,似在自言自语:“根本没有什么区别的,没有因,就没有果,若不是他当年鬼迷心窍犯错了事,子孙便没有必要狼狈隐匿于世。”
见说服不了她,翟向善也不与她强辩下去,只是随她一道站起,立于她的身后,平静道:“那么,你打算放弃了?”
云无邪的身子明显僵硬起来。
翟向善看在眼中,继续自己的话题:“既然你认为是云家有错在先,那么,报仇根本就不需要了,是不是?”
云无邪的瞳孔蓦然一缩,猛地转过身来,盯着翟向善,愤愤开口:“可段家却将我们赶尽杀绝!”
见她激动的模样,翟向善按住她的肩,“你瞧,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云无邪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你套我的话?”
“不是套。”翟向善竟能不慌不忙地解释。他伸出食指,指了指云无邪的心口,“这些话,其实都堵在你的心里,只不过是有没有说出来的区别而已。”
“翟向善,你可恶。”云无邪狠狠给了他当胸一拳,“难道你不知道揭人家的疮疤是很卑劣的手法吗?”“我知道。”翟向善认真地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她须臾,“但我更清楚,若任由你带着这疮疤胡思乱想下去,你会很辛苦,而我——”他将她垂落于胸前的发丝重新拨回脑后,“见不得你难受。”
云无邪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湿热起来——这个男人,就是这般可恶,总是在她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偏又能说出这种暖人心肠且又柔情泛滥得令人无以复加的话来,使她更加心乱如麻。
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情绪,她别过头去,压下翻涌的感情,闷闷地开口:“这些话,你对多少女人说过?”
话虽如此问,眼角余光还在偷偷睨他,想要看清他此时的表情。
无间盟的拘魂左使,唔,虽然模样不太好看,年岁着实又有些大了,但应不乏女人投怀送抱吧?
在自己还未察觉之时,心中一股醋意已逐渐泛滥开来。
“只有一个。”
心小小跳了一下,她垂下眼帘,收回**的目光,当作自己毫不在意,“哦,这么少?”
“是呀。”
不知是不是幻觉,她好像听到翟向善话中还有隐约的笑意,“我这个人,模样不太好看,有女人能看上我,已算万幸了。”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别扭,怎么跟自己方才心中所想分毫不差呢?
“可惜,她嫌我年岁太大,说是怎么看吧,也不会嫁我一个老头子来度过余生。”
“谁说的!”下意识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待想要住口,为时已晚,只来得及抓住翟向善唇边尚未消退的笑意。
云无邪悔得要死,捂着自己的嘴,在原地使劲跺脚。
“无邪——”
很轻很柔的呼唤在耳畔想起,仿佛能感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侧,她的耳根,逐渐热烫起来。
“你使诈。”她恨恨道,涨红了一张俏脸,伸指点翟向善。
翟向善也不反驳,揽过她的肩,只轻轻一拨,引她入怀。
云无邪站立不稳,还在挣扎间,一个吻,已轻轻落在她的额上。她面红心跳起来,俯首在翟向善的胸前,久久不敢抬起脸来。
“尽早决定吧。拖得越久,对彼此,都是煎熬的折磨。”
他似叹非叹的话在头顶响起,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整个人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软软瘫在他的怀中,闭了眼,喃喃道:“翟向善,我突然觉得好累……”
“不只是你呀……”翟向善抬起她的下巴,怜惜地瞧她不断颤抖的眼睫,以指柔柔抚触她的面庞,将自己的脸,缓缓向她接近,最终毫无间隙地紧密贴在一起,感觉彼此的体温。
云无邪静静享受这一刻的温情,突然感动得想要落泪。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细细端详翟向善的眉眼,认真地开口问他:“若我真达成所愿,会怎样?”
翟向善盯着她的眼睛,“届时,无间盟必有一场大乱发生。”
看来,他倒没有敷衍搪塞她。
“到时候,你会怎么做?”云无邪笑了笑,带了些调侃的语气问他。
翟向善也笑了,低头在她唇畔落下一吻,逸出了呢喃的话语:“若是到时候你我尚有命在,你亦不嫌我是年老无人问津的老头子,天涯海角,自此携手相随……”
唇齿间,是情意泛滥;泪珠,终是从眼角滑落。
既然注定了恩怨纠缠不清,彼此又有共同的愿望,不如,成全了吧,也好……
游弋的金沙,在笑声中蜿蜒行走,灵动得犹如自有生命一般。
竹林的那一头,沉默站着的阎王,已是看了兀自玩耍得兴起的人许久。
相去四五日,听说,今日,便是那可化千毒解药的起炉之日了。
算起来,日子过得还真快……
“哥哥!”
还在冥想,那头的人,已发现了他的踪影,欢快地叫起来,起身拾裙飞奔过来,一头撞入他的怀中,夹袭着一股淡淡的竹香。
“小心点儿。”阎王点点段云错的鼻尖,怜惜地瞧她额头渗出的细汗。
“哥哥今日不忙吗?”段云错微微喘息着,“这般早便来陪我玩儿了?”
阎王苦笑——难不成还得告诉她,是因为自己一想到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心神不宁吗?
他咳了咳,即刻露出的笑容又掩盖了一切,“错儿难道不喜欢我来陪你吗?”
“喜欢喜欢。”段云错忙不迭地点头,双手自发缠上了阎王的手臂,撒起娇来,“这世上,哥哥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阎王的表情不由得僵了僵,望段云错无邪的笑容,他有些苦涩地开口:“错儿,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突然恨我……”
“我怎么会恨哥哥呢?”段云错笑着,有些奇怪地看他,“哥哥,你今日有些奇怪呢。”
“也罢,不说这些了。”望段云错绽放的笑容,阎王彻底放弃了试探她的念头。
恰在此时,竹林外步入一名侍女,见了二人,俯身施礼,“禀主子、妇人,翟左使携云无邪求见。”
即便控制得很好,阎王的面部肌肉,还是几不可见地**了一下。
“是无邪吗?”一旁的段云错已是拍手叫好起来,“真是太好了。”
嘴上说,她脚下已在行动,似按捺不住,急切地想要见到云无邪。
“错儿——”
阎王唤住蠢蠢欲动的段云错,见她满脸不解的疑惑模样,他勉强自己露出笑容,“我陪你一道去。”
“好啊。”段云错点头,挽着他的手,冲他甜甜一笑。
阎王回应地对她微笑,迈出的步子,却是重如千斤。
——恩怨泯灭终结的一日,果真是要来了吗?
竹林外,并排站着翟向善和云无邪。
云无邪轻轻拽了拽翟向善的袖袍。
专心等候的翟向善转过头来,望神色紧张的云无邪,低言问她:“怎么了?”
云无邪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一旦想到事情快要有结果了,心便慌乱起来。”言语间,她摊开自己一直紧握的右手,掌心上,是一枚浑圆的朱红色药丸。
翟向善不语,只是合掌慢慢拢住她的五指。
“无邪!”
脆生生的呼唤,自竹园内传出,走来盈盈笑着的段云错以及跟在她身后面色不佳的阎王。
“阎王、夫人。”
云无邪这厢还未反应过来,身旁的翟向善已拉她一道俯身施礼。
阎王瞥了他二人一眼,沉声开口:“是那东西,好了吗?”
连自己都听得出来,语气不是怎么愉快。心下不免暗自嘲笑自己的心态未免太过奇怪——明明希望段云错赶快好起来,偏又希望,这一天,能无限延迟。
没人回答。
“东西?”倒是他身边的段云错来了兴趣,开口问云无邪,“无邪,是给我的吗?”
一句话,问到心尖避讳之处,云无邪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气氛有些奇怪,连段云错,似乎也感觉到了。她见云无邪不回答,又转头看了看阎王。
“没错,是给你的。”阎王拍了拍自己的肩,开口好言安抚,就在这一当口,他眼中一抹犀利射向那方的两人,口气是毋庸置疑的,“拿过来吧。”
云无邪下意识地将那枚药丸再握紧了些。
“云姑娘——”阎王盯着他,语气又加重了几分,“我请你,将东西拿过来。”
翟向善暗中拿胳膊肘撞了撞云无邪。
云无邪咬牙,这才起身来,缓步走向段云错,直到站定在她面前,才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很难对视她不设防的笑容。
“无邪,原来你真有东西给我啊?”段云错拉过她的手,口气好生欢快,“是什么?快给我看看。”
心中不知被何物品缠绕,汗水源源不断地渗出,汗湿了额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云姑娘,错儿在问你话呢。”阎王又在一旁提醒她。
云无邪突然恨极阎王起来——明明他也知晓内幕,为何所有的事偏要她来一一亲手实践?
难道他竟不知,如此做,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吗?
想到此,她调转了视线,狼狈地想要瞪住边上说风凉话的阎王,却在目光触及他眼神的那一刹那,陡然愣住。
若是没有看错,那埋于眼底深处的,是痛,还有更多不舍。
短短一瞬间,她若有所悟,也大概明白他为何要将一切交由她来做了。
“禀夫人。”稳了稳心神,她狠下心来,“是药,是能治好夫人病根的药。”
说这句话的同时,她缓慢摊开手来,让段云错看清她掌心间的药丸。
“是吗?”段云错露出欣喜之色,忙不迭地拈起那枚药丸,转过身,喜滋滋地向阎王献宝,“哥哥,无邪说这药,可治好我的病呢。”
在场的人,除了段云错,任谁都可以看出阎王笑容的勉强,偏他还要做出温和之色柔声哄劝段云错:“那不甚好?错儿不是一直想随我到岛外四处游玩吗?”说到这里,他又望了云无邪一眼,目光中别有一番深意,“云姑娘的这一药方,来得正是时候。”

“嗯。”段云错哪里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想来她正在兴奋当中,连眼睛都是发亮的。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枚药丸,靠着阎王,红着脸,羞涩地同云无邪道谢,“无邪,多谢你了。”
“不——用。”云无邪觉得自己心中堵得慌,连简单的两个字,都是从嗓子眼中挤出来的。
“那,我便吃了。”段云错拿了药丸,准备送入口中。
云无邪屏息,死死盯着她的举动。
“错儿!”
陡然拔高的音量,吓着了周遭正紧张着的云无邪,也惊得快要吃下药丸的段云错停下了动作,不解地看着他,“哥哥?”
“没事没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阎王有些疲惫地笑了笑,“我只是太高兴了。”
段云错笑颜如花,“哥哥,你放心,等我好了,再随你出去,便不会有人再背后指指点点了。”
语毕,她将药外塞入口中,仰头便咽了下去。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云无邪觉得自己腿发软,要不是翟向善在身后揽着,她恐要支撑不住地瘫倒在地。
再看阎王,也是绷紧了脸,古怪地盯着段云错,似不准备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变化。
段云错就那样站在原地,仿佛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注目的焦点,只是一味沉默着,也不开口说一句话。
就在大家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她突然瞪大了眼,又使劲眨了眨眼,接着大叫一声,摸着脖子蹲了下去。
“错儿!”阎王大惊失色,猿臂一捞将她提起来。见她皱眉难受的模样,紧张地发问:“怎么了?”
云无邪与翟向善也围了上来。
猝不及防,阎王的手忽然扼住云无邪的颈项,“你喂她吃的到底是什么?”
翟向善大惊,挡臂格开阎王的手,拉回云无邪,回首面对盛怒的阎王。
云无邪惊魂未定,瞧段云错的模样,她自己也是一片茫然,“就是配方上的解药啊。”
当她还在抵赖狡辩,阎王怒道:“解药会让她这样?我看你分明是——”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阎王一愣,低头望去,又惊又喜,“错儿,你——”
段云错靠在他怀中,吐了吐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小声开口:“好大一颗呀,吞得太急,几乎咽不下去呢。”
竟是这种原因,真叫人哭笑不得。
阎王有些迟疑,试探性地摸了摸段云错的脸,“错儿,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或者,是记起什么来了?”
“没有啊。”段云错摇头,“倒是吃了这药,觉得挺舒服,神清气爽了不少。”转过头,她看云无邪,“无邪,有空再多配几颗,我给哥哥也试试。”
这一次,轮到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了。
《千毒散方》竟然无效?云无邪也糊涂了。她自幼精学毒术,药草之流绝对不会错认。莫不是,是《千毒散方》本身的问题?或者,它根本不若传闻那般有若干奇效?
云无邪浑浑噩噩地想着,直到翟向善扶她起来,与面前的阎王对视。
看得出来,这个口口声声说要恢复段云错记忆的阎王,此刻的喜悦胜过失望。
段云错没有恢复记忆,就彻底阻断了她的复仇之路。
这个男人,他说过什么来着?他说了,他在赌,赌的是天意。
赌一次,他便赢了。而老天,真的站在了他那一边。
莫非,这一切,果真是天意?
这代表了什么,这又意味着什么?
或者说,从头到尾,她才是无端搅乱平静的那个人吗?
“阎王——”翟向善扶着恍惚的云无邪,低声唤那个丝毫不察自己喜上眉梢的男人。
阎王这才回过神来,见眼前一盘残局,他突然又意识到什么,望一眼段云错,压低了声音问云无邪:“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云无邪无心回答,翟向善只得答话:“兴许是配炼途中出了什么意外差错,火候,时辰……都有可能。”
阎王的表情有些难看,声音更加低沉下去:“要不然,再试一次?”
“不、不是。”
这一回,出声的,是云无邪。
阎王和翟向善一致向她看去。
“配炼是我一手操作,不可能出问题。”云无邪咬唇,思索着每一种可能,隐约有什么呼之欲出,却被什么阻隔无法探破。
累,真的好累,身心俱累,她输了,便没有必要再斗下去了。
“我放弃了。”决定这个念头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连语气,都是平静的。
所以,她能清楚地看到阎王脸上流露出的滑稽表情,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别这么惊讶。”难得有如此占尽上风的舒畅心情,云无邪微笑起来,“你当我善罢甘休了吗?哦,不,我只是突然觉得,有另一种法子更适合对付你。”说到这里,她竟大胆地冲阎王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上前细说。
阎王皱眉,低头望一眼怀中的段云错,见她百无聊赖地把玩自己的手指,似乎对他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他稍微宽心,踱步上前,贴近云无邪,承了她的话题:“什么法子?”
云无邪瞥了一眼段云错,低声对阎王耳语:“要你一辈子为一个云家人操心牵挂,我想,没有比这更好的惩罚了。”
阎王的眼神,慢慢明亮起来,他望着云无邪,语气是惊喜交加的:“你是说,你不再打算利用错儿对我——”
“嘘。”云无邪将食指比在自己唇间,示意他不可太过忘形惊动段云错,“其实这样,也好。她本无错,我又何苦要将仇恨加诸在她身上,一路延续下去?”
旁边有人握紧了自己的手,她会意,转过头去,露出这么久以来头一次无拘无束的笑脸,“翟向善,算你厉害,我想你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翟向善没有答话,只是温善地对她微笑着。
阎王望着面前对视已然忘我的两人,若有所思。
“不过,我可不愿吃亏。”云无邪话锋一转,瞥向阎王,目光别有他意,“作为交换,阎王,我得向你讨一件对等之物。”
说话的当口,手,已是与翟向善握得更紧。
阎王的视线在两人的脸上梭巡着,一个看上去胸有成竹,另一个,显得有些忐忑不安。过了片刻,他大笑起来,返身走会段云错身边,揽住她的肩,豪气地挥了挥手,“看上了,尽管拿去。你身边有一个对我尚且忠诚的眼线,今后的日子,我当过得高枕无忧才是。”
被他抢了口舌之风,云无邪狠狠瞪他一眼。
“阎王——”翟向善不免有些动容。
“趁着我心情尚好,也还未改变主意,来得及做什么,你们自己看着办吧。”阎王瞅了一眼翟向善,无端地叹了一口气,“只是不曾想,你竟会被一个黄毛丫头给骗了去。”
也不知这话,到底是说与谁人听的。
云无邪正待发作,却被翟向善拉住了臂膀,还没来得及抗议,已是与他俯身端正地朝阎王拜了三拜,待她反应过来之际,自己被翟向善挟带旋风般地快要出了庭院门外。
终是忍不住地,她自翟向善的臂弯望向身后,却意外地发现依偎在阎王胸前的段云错正在对她微笑。
那样的笑,不同于她平日见毫不经事的笑容,还掺杂了太多其他的情绪,更显得别有深意。
那断然不会是一名痴儿的笑容!
莫非,难道——
脑中灵光一现,云无邪“呀”了一声,只觉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情不自禁地,五指扣紧了翟向善的臂膀。
“怎么了?”听闻她的惊呼,翟向善已闪出院门,停下来,低头问她。
“没什么。”云无邪冲翟向善摇了摇头。
翟向善不疑有他,吻了吻云无邪的额头,口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无邪,能和你在一起,真好。”
“嗯。”云无邪赧红了脸,任翟向善带着她走,下意识地回头再望去,段云错的笑脸,已被院门阻隔,消失不见。
或许,或许——
片刻之后,她回过头来,心下释然,嘴角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或许,蒙在鼓里自以为是的,一直只是他们这些人吧。
尾声不死心的家伙
远山缭绕,山带斜阳,静谧的山村,带了几分远离世俗的怡然自得。
只是——
“大叔,大叔——”
山道上一声声呼唤哀哀不已,紧跟在牛车后的身形锲而不舍,即便华服被车轮溅起的泥浆带去了大半江山,也浑然不觉。
前方赶车的大叔眉头紧锁,显然已近崩溃边缘。
“大叔——”
“小伙子,我说你够了吧?”果不其然,在下一声哀叫完毕之后,赶车的大叔终于跳下车来,“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们这村里一向太平,压根儿就没听说过什么拘魂左使。”
“没有?”那尾随之人有些不甘心,“翟向善呢?云无邪呢?”
“没有,没有这些人啦。”大叔气呼呼地转身,打算不再搭理这个看上去神经兮兮的华服公子。
迈开一只脚,再迈另一只,奇怪,动不了?
回头一看,大叔额上的黑线又增加一条,“你到底要干什么!”
“大叔,麻烦你再想仔细些。”来人抱着他的腿不放,“我打听了好久,应该是这里,不会有错的。”
“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有什么风吹草动,难道还不清楚吗?”大叔不想再搭理这个家伙,干脆使了力气向前走,也不管身后拖了一个后赘物体。
“大叔,大叔,你行行好啊……”来人死命抱着不放,“我花了不少盘缠呐,好歹也得找出他们问出那什么散方的配方吧?再不然,跟着上无间盟掘点彩石搞点珍禽异兽回来赚本啊……”
“没有这两个人!”已是在怒吼了。
“大叔,再想想嘛……”
喋喋不休的纠缠声一直从田埂这头,蔓延到田埂那头。
直到那争执声逐渐消失不闻,一直背对山道犁地的男人才转过头来,摘下头上的斗笠,权当扇子清凉。
“这连华能,倒很执着嘛。”旁边插完秧的妇人走过来,取下头巾,露出红扑扑的脸,拾了地上的茶壶,倒出一碗递给男人,“都过了这么久,还在挖空心思地找我们。”
“果真是一毛不拔连华能,他是想找发财的门路呢。”男人接过妇人手中的水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微微笑了笑,“真想不到他死里逃生,这吝啬鬼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算他命大,掉到幽月教都死不了。”妇人撇撇嘴,“看来阎罗殿也怕收他进去放高利吧。”
男人不说话,只是继续笑着看她。
“知道了知道了。”妇人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说话不要太刻薄,一报还一报嘛。”
男人摸摸她的发,目光中尽是宠溺,“药草快晒干了,待会儿顺道先去瞧瞧牛二的腿疮,我们再回去。”
“知道了,翟大善人。”妇人不情不愿地笑声咕哝,“早知道当初就不发什么不施毒的誓言了……”
男人侧耳,“你说什么——无邪?”
“没什么。”妇人先是吓了一跳,继而紧张起来,慌忙捂住男人的嘴,小声责备,“你疯了,在这里唤我名。不怕那连铁公鸡追过来?”
“不会吧?”男人似笑她的大惊小怪,“这么远了,他哪来的神通——”
笑容突然凝固,他望妇人一眼,“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妇人沉重地点点头,“好像是——”
二人屏息再仔细听了听,仿佛自不远处,确实传来了某人的大呼小叫。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片刻后,非常有默契地分头拾起地上什物,飞奔上田埂,朝另一头快步离去,活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赶。
一会的一会之后,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叉腰站定。
“奇怪,我好像听见了他们的声音的。”
来人自言自语,又抬头望空无一人的天地,表情有些迷惑不解。搜查了好一会儿,仍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天无绝人之路。”暗暗鼓励自己万不可泄气退缩,“我就不信,两个大活人,还能从这世上消失了不成?”
如此一想,信心又爆满起来。所以,在发觉有人挽着小竹篮在天地出现之时,精神一振,忙不迭地撒腿跑去——
“大婶——烦劳等等!向你打听个人,大婶,大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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