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身陷绝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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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鸣声越来越剧烈,山洞在逐渐塌陷当中,时不时有大小不一的石块混着砂土落下来,叫一行人在行走之间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
殷阑珊随着翟向善等人跟在阎王身后,从她这等角度望过去,可巧看见阎王臂弯中的长长黑发。
是了,无论在何时何地,他最顾念的,始终是段云错。
这种认知她早已知道,只不过,为何现在想来,心竟然没有以前那么痛了呢?
忍不住地,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随身后的萧逐月,随着剧烈的摇晃,他行走得踉踉跄跄,还不时地提醒梁似愚注意那些从岩顶掉落的碎石。
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啊,温和善良总是喜欢处处为他人着想,为着自己,也陷入了不少险境。
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浮现当日在潼川府初见他的情形——或许,也不是初见了。
陪她怒气勃发的,是他;陪她伤心落泪的,是他;陪她出生入死的,还是他。
微微犹豫了一下,她伸出手去,握住了萧逐月的手。
萧逐月愣了一下,抬眼望她,目光流动之间,隐隐的,似有笑意。
殷阑珊莫名尴尬起来,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主动,只好简单说了一句:“跟紧我。”
岂料萧逐月竟异常乖顺地回答:“好。”
殷阑珊感觉自己的手被他紧紧反握了一下。
一阵麻酥酥的感觉从他的掌心流窜到她的,而后,从皮肤渗入了肌体的身处,直到五脏六腑。
殷阑珊低头望着他们彼此交握的手,一时有些失神。
“二位,容我提个醒。”梁似愚拍拍自己脑袋上面的土灰尘,好无奈地开口,“我们现在是在逃命,麻烦能不能等出去之后再深情款款?”
殷阑珊飞快地抬起头来,拉着萧逐月急急向前奔,半明半暗当中,似乎可见她侧面有淡淡的浅红。
“喂……”梁似愚轻轻拍了一下萧逐月的肩,压低了嗓音,表情略有疑惑,“看起来,她很紧张你嘛,不像以前那么冷漠无情了。”
“说她冷漠无情,只是你们看不透她。”
飘忽忽的颇有深意的话从萧逐月嘴里说出来,梁似愚脚下一顿,皱了皱眉,心下有些不服气地犯嘀咕——莫非只有你能看透她?
正想辩驳几句,冷不丁又是一阵巨响,震得他耳朵生疼,回头见身后幽深仿佛看不到尽头,他一寒,忙不迭地追上前去。
“封住了。”
总管懊丧地推了推挡在面前的石门,无可奈何地宣布。
“让我试试。”
翟向善出声,走上前去,望面前的巨型石门,暗自运气,双掌用力猛击上去。
石门纹丝不动。
翟向善微微惊讶,他提掌,准备再试一次,岂料,却被按下了双手——
“没用的。”阎王对他摇了摇头,转而打量那石门,“你用了十分的力气都不能撼动半分,想来淳于候根本就是要与我们同归于尽。”
翟向善低下头,退到了阎王身后。
“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总管紧张地想要拉住阎王的衣袖,却被阎王躲开,他面如死灰,突然凄惨地嚎叫起来,“我只是求财而已,我不想死!你们不都是决定的高手吗?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修罗冷冷地开口:“我劝你还是省省力,呼吸别太急躁,否则还不知道有没有命等找到出口。”
他此番的恐吓有了作用,总管立即噤声。
殷阑珊突然有些恶心总管的表现,她过侧脸去,望见萧逐月锁紧了眉,一脸沉思状,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逐月?”她迟疑地唤他,“你怕死吗?”
“怕。”萧逐月沉声道。
她心沉了下去,手一松,岂料他却不放,将她握得紧紧,“是人都会死,重要的是,看你死的时候,还有谁能伴着你。阑珊,我庆幸此时此刻,身边有你。”
毫无理由的,这番话,令她的心膨胀起来,什么东西充盈其间,呼之欲出。
喉头被什么堵住了,她觉得自己嗓音发发哑:“你这个傻瓜。”
总管还在喃喃自语:“淳于候府这么大,总会有石壁脆弱之处的,我一定能出去……”
听他断断续续的絮语,萧逐月眼睛一亮,他跨了一步,准备走上前去。
殷阑珊拦住他,“你要干什么?”
“相信我。”萧逐月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轻轻拉开他,在前方一干人的注视下走到那总管面前,“我记得,淳于候府有个地方叫别有洞天。”
总管睨他一眼,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身死关头还在问这种问题,“有又怎么样?莫非你临死前还有闲情逸致去欣赏风景?”
萧逐月不理会他的嘲弄,“别有洞天上有圆形亮孔,我曾见阳光铺设……”
总管已是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也见洞高多少了,莫不是还想飞上去不成?”
“可是那些洞中洞呢?”萧逐月反问他,“别有洞天中石牙生长得如此繁盛,必然不是一口清泉就能了事。一定还有其他水源的,若不是来自地下,便一定来自那些洞口了。换言之,它们有可能曲曲相通,也有可能与外界相通。”
“这里是千壁崖,水源绝对不会来自地下了。”殷阑珊恍然大悟地接口,“这么说,那些洞中,必然有一条出口。”
“对啊。”总管大叫起来,“千壁后崖,的确有飞瀑而下。”
萧逐月点头,“如此说来,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萧逐月?”
萧逐月抬眼看阎王,面对传说中如此一个阴鸷的人物,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丁点的胆怯和惧怕。
“好得很。”阎王开口,缓缓扫了一眼殷阑珊,“你的确有点本事。”
萧逐月刚想回话,地面又剧烈地摇晃起来。
这一波,来得又猛又急,谁也没有提防,梁似愚与萧逐月两人一下子被甩到一侧石壁上,殷阑珊等人也被震倒,饶是阎王,也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扶着段云错站稳。
殷阑珊挣扎着站起来去扶萧逐月,却感觉他手心一片冰凉,似乎还有些哆嗦。
“你——”她方开口要询问他,一块石壁开始脱落,蓦地自头顶砸下来。
她只好揽住萧逐月,飞身一跃避开。
“为什么没有人救我啊?”梁似愚苦命地叫道,只好就地翻滚到一边的安全地带。
有别于之前的碎石,更多更大块的石壁,纷纷砸落下来,众人左躲右避,狼狈之极。
阎王望面前的一片混乱,单手拎起那被砸得一脸是血还在呻吟的总管,用力向前一扔,干脆地命令道:“带路!”
别有洞天内的石牙因剧烈的震动已断裂了不少,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凌乱不堪。
尘灰石屑很大,即便是掩住口鼻,仍是一股闷人的窒息。
若干的洞口如枝桠一般伸出来,每一个,都是黑洞洞的看不清去往何处。
“该往哪儿走?”总管颓丧地跪倒在地。
“分头找,别再浪费时间。”萧逐月突然开口,“支持不了多久了。”
殷阑珊望着他——他说得没错,从越来越艰难的呼吸中,她能够判断,多拖一时,他们便离死亡越近一步。
“你说得没错。”阎王看了一眼段云错,目光闪烁了一下,再望殷阑珊,挑了挑眉。
这样的表情,殷阑珊懂得其中的意思——他在征询她的意见,是随他走,还是跟萧逐月?
她咬唇,下意识地瞅着萧逐月。
可他却没有出声,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莫名地突然心烦起来,她猛地拽住萧逐月的臂膀,折身向右走去,留下语音袅袅——
“我跟他一起。”
身后的人会怎样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她不再是摄魄右使要以保护阎王安危为己任,她是殷阑珊,是那个萧逐月等了八年却没有记起他来的殷阑珊。

她还没有认出他,他不能死,也不可以死。
不知何处来的怒气,她一股脑地向前走,却被一股力道拽了拽——
“走这里。”
她回头,萧逐月停下摸了摸一边洞口的石壁,轻轻对她开口。
好笑,他那么低那么轻说话干什么,是因为方才没有开口挽留觉得愧对她了吗?
她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反对,侧身走了进去。
暗黑只有微弱的光线,整个洞,阴冷潮湿得厉害。
她摸索着前行,时不时地要回头看一看萧逐月模糊的影像。
“我没事,小心前面。”在她再一次回头的时候,萧逐月开口了。
殷阑珊只觉得自己脸上一热,“谁担心你?我只是想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跟上来罢了。”
很拙劣的借口,没想到摄魄右使也会用这一招啊?
这么黑暗的环境,也不必担心殷阑珊会看见,于是,萧逐月笑了。
胸口突然一阵闷痛,他极力隐忍,还不是不小心溢出了一声小小的呻吟。
“怎么了?”殷阑珊听到了,她伸手去触摸,掌心却是一片濡湿。
萧逐月低声开口:“太黑了,我——害怕,冒冷汗了。”
殷阑珊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细想他或许从来没有此等经历,害怕也是情理当中的事。
慢慢向下摸索到他的手,她一手握紧,另一只手探及石壁,带着他一同向前,加快了脚步。
真糟糕,他手心还是凉凉的,恐怕真是惊吓不轻呢。
“阑珊——”萧逐月突然开口唤她。
“什么?”她专心地摸着石壁,感知方向,尽量不要被凸出的嶙石撞得鼻青脸肿。
一阵沉默。
“萧逐月?”
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一惊,用力握了握手,他的手仍在,她才放下心来。
“我在呢。”
不知为何,他的嗓音听在她耳中,仿佛有点喘息。
越是深入,洞就越来越小,殷阑珊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淋漓的汗水快要湿透衣裳。
他们真的没有走错路吗?
“你会不会后悔遇见我?”
他难道就不能出去之后再问这些怪问题吗——殷阑珊有些懊丧地想。
“若是你没有遇见我,就不会为记不记得我这码子事烦恼,也不会因为我,被逢时春劫持到这里,更不会被困在淳于候府走不出去了……说起来,到底还是我——”
“你还有完没完!”殷阑珊薄怒地打断他的话,“你哪有那么大的能耐牵制我?若是我不愿意,谁能——”
她停下,即使看不见自己的面容,也一定知晓自己的面部表情必定僵硬不已。
若是她不愿意……
是的,没有人能左右她的意志,自始至终,她根本就是自愿为了萧逐月——
天!
她捂住自己的嘴,防止尖叫脱口而出。
醍醐灌顶,仿若大醉一场,蓦然苏醒!
她已不再是单纯为了记起萧逐月才留在他身边,什么时候,她对他,竟有了莫名的关心与担忧,还有信任与依恋。
又想起阎王——
按住自己的心房,心平稳地在跳动,想起那个人,却不再隐隐地痛了。
这场变故,从何时开始,为什么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你生气了?”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萧逐月又在问她。
不,她不生气,只是突然间,发现从一张缠绕了自己很久的网中脱身出来,而且,看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萧逐月,若是我一辈子想不起你来,该如何是好?”
平静的语气,很直接,也很无情。
萧逐月愣了一下,也很平静地回答她:“若是真忘记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你不介意?”
萧逐月摇头,随后想起殷阑珊可能看不见,“不介意。记得我,你要走,我留不住;记不得我,要你留,也得看你愿不愿意。”
“原来是这样……”殷阑珊喃喃地说着,尾音拖了很长。
萧逐月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不知她为何忽然想到问这个。
手偷偷地在唇边擦了擦,压下喉头的一股甜腻——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前方的殷阑珊停了下来。
萧逐月已有不妙的感觉。
“有岔路。”
果然,殷阑珊如是说。
分洞竟还有支洞,支洞呢?谁知还有没有其他的旁枝末节?如此走,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
萧逐月突然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尽了,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站立,软软地倒下去。
“别怕。”殷阑珊的手从他腋下穿过,捞住他,与他面对面地跪坐在地,“我们一定能找到出路的。”
即使她掩藏得很好,他也能在她的喘息言语中听出她的不安。
她认为他是在怕,也罢,身边有个比她更害怕的人,反而能令她缓和不少紧张的情绪。
只是,他实在很累呀……
头不由自主地垂向前去,无力地垂在她的肩头,湿漉漉的一片,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殷阑珊有些诧异,因为肩头上的人,满头大汗,还在颤抖,还在哆嗦——
“冷……”
乱糟糟一片中,他喃喃地再说。
她环住他的肩,彼此靠得更紧,贴住他的脸,想要给他更多的温暖,却依稀嗅到了其他的味道——
咸腻甜腥的,伴着一阵风,逐渐由浓转淡……
等等!风?
殷阑珊的目光一沉,迅速转头朝之前进来的方向,一团模糊的黑影急速而来,她出手,“啪”的一下打了上去。
黑影发出一声惨叫,被拍出数尺之远,坠落下来,就地滚了几圈才勉强停下。
——是鹰鸣,居然是那只鹞鹰。
它是怎么找过来的?殷阑珊警惕地望着那团接近的黑影,将萧逐月搂抱得更紧。
她可没有忘记这只鹞鹰对萧逐月之前的恶形恶状。它若是想趁着这等机会落井下石恩将仇报,她就将它剁得一点不剩。
鹞鹰挣扎着跳了过来,却在距离一尺之外停下来,大概是惧慑殷阑珊,驻足不前,只是一个劲地急促鸣叫。
“有什么好叫的?”殷阑珊怒喝一声,却又引起了一波小小的晃动,碎石又开始向下掉。
她俯身挡住萧逐月,石块尽数砸在她的背部。
鹞鹰还在扇翅叫着,这一次,更加尖利了。
叫得人心烦意乱,殷阑珊恨不得立即将它就地正法,却又想起答应过萧逐月不伤它性命,一时禁不住牙痒痒起来。
怀中的人动了动。
鹞鹰蹦跳着向前,在殷阑珊一时不察之下,已飞扑入萧逐月的胸怀。
殷阑珊不客气地拎翅将它提了起来。
鹞鹰叫得好生凄惨。
萧逐月倦倦的声音响起:“阑珊,不要对它这么残忍……”
“哪有?”她矢口否认,撒手任其掉下去。
萧逐月接住鹞鹰,捧在怀中细细摸它的翅膀。
鹞鹰却拼命挣扎着,发出一声紧似一声的锐利叫声,要跳出他的怀抱。
“怎么了?”萧逐月安慰它,“别怪她,她只是性子急了些。”
说她吗?殷阑珊撇了撇嘴。
鹞鹰猛地在他手背啄了一下,萧逐月受痛松手,鹞鹰飞了出去,绕进一条岔口。
殷阑珊火大了,“我就知道它没好事……”
低低鸣叫,鹞鹰又飞了回来,不断地扑打着翅膀,似在催促着什么。
“阑珊!”萧逐月突然开口,语气惊喜起来,“跟着它!它知道出路!”
他早就该想到的,淳于候府禁卫森严,逢时春又是那么讨厌动物,这只鹞鹰怎么可能从正门进来?
他们在别有洞天发现受伤的它,当时以为它是因为受到了伤害而躲在这里,却没有想到还有一种可能——
从哪里来,它便想从哪里离开。
找出路逃生,是所有动物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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