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章 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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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西苑。
何玘倚在白玉亭雕花栏上,身旁丫鬟捧着菱花纹檀木托盘,盘中盛放着莹白晶透的碎米。
何玘自盘中捻了几粒碎米,随手撒在藕花池中。池面立时翻起一片水花,一群红白相间的锦鲤争相跃腾夺食。
何玘不由看着那群锦鲤轻笑:
“祖母,您说这些鱼儿日日的只吃这几粒碎米,怎能长得这般肥嫩?”
亭中紫檀透雕云纹禅椅上坐着一位六旬老夫人,长眉入鬓,鼻骨悬正,乌黑的发丝干干净净盘起,簪了根碧玉簪子。耳上一对墨翠明月珰,在日光下隐隐有微翠流转。
那老夫人闭目端坐,手中执一串金刚子菩提念珠,闻言睁开眼来。
目光矍铄,气度雍容,正是城阳王何禛之生母、城阳王府老夫人容氏。
容氏望向池中扑腾争食的锦鲤,淡淡道:
“池中蠢物,自来是这般安生乐死。”
何玘便将手中碎米尽数抛进池中,走到容氏身边坐下,挽起她胳膊笑着问道:
“您既然觉得它们是蠢物,为何又要养着呢?”
城阳王府占地之内本无水源,后来何禛让人开凿通渠,将距离王府二十里外的鸣翠湖水引了进来,并在王府西苑挖了座藕花池,建亭台曲桥,种翠竹垂柳。
春夏置身其中,当真恍如来到了流水江南。
容氏将手中念珠收起。
她身旁立着一位玉簪缎褙作管事打扮的妈妈,见状忙上前接过容氏手中念珠,笑着同何玘道:
“郡主,这是王爷特意让人自江南运来的。”
容氏出身江南,何禛便让人仿照江南庭院格局,将一切能在北地养活的花树尽数搬来栽种,耗资消财不计,更莫说依水傍湖而造的沙湖别院。
这些锦鲤在北地几乎年年都要冻死,但年年开春,何禛又会让人弄一批新的来。
何玘便笑道:
“所以说父王最是厉害!若是他想,便连江南都能为您搬来这儿!”语气中满是崇拜和自豪。
容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话。
——那烟雨江南怎可能搬来漠漠黄沙之地呢。
有丫鬟自亭外进来:
“老夫人,表少爷来了。”
何玘眼中一亮,立时坐直了身子朝亭外望去,只见荫然石道上出现一道颀长身影。
她面上不禁露出明媚笑颜。
容氏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容潜走入亭中。
“姑祖母。”他恭谨见过容氏。
容氏威仪的面容上便绽露出暖意来:
“阿潜,来。”
她招手示意容潜过来坐到自己面前。
何玘看着容潜从容就坐后,笑盈盈唤道:
“表哥。”
容氏细细打量容潜。
她听说容潜昨晚是让护卫架着回去的,此刻见他面色略白,眉头隐隐相锁,眼下有些疲意,不由问道:
“昨儿晚上你喝了许多酒?觉得如何,可还有头疼?”
容潜闻言神色稍软,看着容氏缓声道:
“您放心,睡了一觉已然无碍了。”
何玘不由抿了抿嘴,略带埋怨道:
“大哥与二哥也是的,怎得不帮着些,就由着那些粗人纠缠你!”
容潜垂眸没有回应。
容氏见了,便朝身旁管事妈妈看了眼,那妈妈立时走出亭子同外头伺候的吩咐了几句。不过片刻有小丫鬟端了个宝相花福寿纹彩粉瓷盅上来,轻轻放在容潜面前。

容氏看着容潜笑道:
“这是还魂汤,一早炖起来的,此时喝下正好。”
容潜自丫鬟手中接过盛好的汤碗,仰头一口喝下。
何玘看着他,忍不住关切道:
“表哥,这几日可需得吃得清淡些,莫要再喝酒了。上回六弟喝多了,可是过了好几日才缓过来。”
容潜朝她略一点头。
容氏不由在心中叹息。
阿玘怎得就是看不明白呢?
容氏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是了,阿玹怎得还未回来?他可曾与你们来信?”
容潜想了想,道:
“先前说是在莱州看海,回来途中许会往姨母家走一趟。”他顿了顿,眼中微有笑意,“他捕了只神龟来为您庆寿。”
容氏闻言,不禁笑道:
“这孩子,怎么总也长不大!”说着一顿,侧头问一旁的妈妈,“我记得……他那个姨母是嫁去了太原王家?”
容潜一怔,猛地抬头。
太原王家?
何玘立时便发现了他的异样。
她大为意外,第一次在容潜脸上见到这种情绪外露的模样。
就听那妈妈笑着应道:
“老夫人您平日总说自己上了岁数,可您这记性比年轻时呀,一点不差!”她顿了顿,“戚夫人的姐姐确实嫁去了太原王家,夫君是王家本宗大房的四老爷,如今在京中任官。”
容潜垂下眼,掩去了眸中情绪。
程曦此时也在王家,可会与何玹遇上?
那年乞巧节,何玹应是没见到她的面容……
容潜又开始走神。
容氏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但一直留心容潜的何玘却将他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由怔怔。
却听容氏忽然开口问道:
“阿潜,听说京中来消息,”容氏语气淡漠,“你祖父似乎不大好。”
容潜面上已然恢复清冷:
“说是年里中了风。”
何玘不由心下一紧,也顾不上思索方才的事,她看着容潜出声问道:
“表哥,那你,你是不是……”
容潜点头,看向容氏:
“我已与王爷说过,待您大寿之后便会回京去。”
何玘脱口又问道:
“那何时回来?”
“阿玘!”
容氏沉下脸,低声警告。
何玘面上白了白。
容潜心下想着程曦的事,有些分神,便起身告辞:
“……今日约了奉廷。”
容氏笑着点头让他自去。
何玘楞楞看着容潜大步离去的背影,怔了怔,忽然对容氏道:
“祖母,我今日还没去给母妃请安……晚些再来陪您说话。”
容氏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说话。
何玘便有些失神地走了。
容氏看着何玘的背影,静默许久后,才轻叹道:
“又是个痴的……偏随了禛儿。”
站在一旁的妈妈上前轻轻为她拿捏腿脚,低声感叹道:
“老夫人,表少爷如今……是越来越像当年箬小姐了。”
容氏闻言不由望向亭外花木,愣愣出神。
半晌后,她才沉沉叹了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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