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最後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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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右手拾起了鏡子。
血滴從袖口不停滴落,染紅了船板。抱在他懷中的、最愛的白色野獸,現在
正閉著雙眼仰起頸子,紫色的嘴唇微微開啟著。
吹過湖上的冷風微微拂起波浪,搖晃著兩條小船。
一直看守著男人動作的風魔小太郎,看到他最後的選擇,開口說話了。
“……這樣就好了吧。”
“…………”
“你不後悔吧。”
“將這個人……”
直江痛苦地凝視著懷中的高耶。
“…………”
再一次用力閉上眼之後,直江傾注了深深的決意,開口了。
“請將這個人解放吧。”
小太郎吃驚地瞠目。
從直江口中說出來的話,與他所預想的答案完全相反。總是沈著冷靜有如戴
著鐵面具的小太郎,露出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樣子回視直江。
“我希望將這個人從鏡中解放──”
“直江……。你……”
“我不希望這個人死去。我希望他活下去……”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
直江以憔悴的雙眼望著湖面的一點。他將拿在手上的雌之恙鏡與高耶的身體
一同抱住,說了。
“請救他。”
這是在向誰請求呢?直江以嘶啞的聲音,再一次喃喃道。
“請將這個人……,從這個瘋狂的男人身邊解放吧……”
小太郎看見淚水從直江的眼睛裡流出,靜靜地滑過那冰冷的面頰。
“我不希望這個人死去。”
“…………”
“拜託……”
“──直江……”
那是直江最後選擇的答案。
頭腦當中已是一片空白。不管是對自己的執著或是對他人的愛情,就連它們
的終結,自己除了放棄之外別無他法。明白了這一點,比起悲嘆,直江除了向
身為自己最後的真實屈膝之外別無他法了。
那或許只是膚淺的肉欲也不一定。人們或許會責難他,只是因為得到讓高耶
繼續活下去的可能性,所以對於肉體的愚昧**又再度復甦了而已。或許是這
樣也不一定。直江這樣想著。就算這樣也好。同時他也強烈地這樣覺得,這就
是真實。已經無法逃離,這是自己身為自己最後所留存下來的、無法動搖的真
實。
“我希望他活下去……”
這是一直被你所束縛的我,
就連自己本身也無法顛覆的、最後的回答。
直江的右手緊握著鏡子,將之朝向巨大的龍──景虎之父?北條氏康所抓著
的雄之恙鏡舉去。龍緩慢地扭動身軀。直江再也沒有迷惑,將封魂鏡面向雄之
恙鏡。
“請將那面鏡子面向這裡吧。”
直江哀求似地向龍說道。龍那金色的眼睛,俯視著與之對峙而毫不退縮的男
人。
雖然這段思念只有痛苦,但是活過這四百年的膨大時光,贏得的真實只有唯
一一個、除了這個之外別無他物了。以壓抑的聲音彷彿在痛苦中呻吟般地。傾
注這太過深沈的所有煩悶。不是發誓,而是向神懺悔般地。──說著,我愛你。
閉上雙眼。將劃過臉頰、宛如血般的淚水轉為知罪的真摯之証,深刻領會似
地說道。
“請救他。”
拿在手上的雌之恙鏡發出赤紅的光芒,開始生出熱度。或許是感知了雄之恙
鏡就在身邊吧。龍所持有的雄之恙鏡也呼應似地開始發出紅光,不可思議的聲
音在霧之湖上響起。那聽起來就彷彿變成鏡子的恙之鳴聲。
“就算解放了他,也不一定能夠在你懷中的人身上復活。”
風魔小太郎如此告誡著現實。
“就算這樣也好嗎?就算解放了靈魂,也不一定可以回到那具肉體當中。就
算這樣也沒關係嗎?你不後悔嗎?”
直江彷彿要斬斷迷惘似地,拚命地不斷搖頭。
或許得不到永遠,得不到帶來永恆幸福的、通往終結的鑰匙……。就算背對
了前往淨土的門扉,自己也……。
(希望和這個人一同活下去……)
他再怎麼樣也無法說明在最後如此祈望的自己的心。明明知道活下去只有痛
苦,為什麼卻又遠擇了“生”這條路呢?
(我……做不到。)
他無法選擇死亡。因為不希望他死去嗎?還是因為自己還不想死?真實究竟
是哪一邊,他卻也不想知道。因為預感到自己做下最後的選擇的根據,會讓自
己看見自我醜惡的極限,直江已經不願意再思考了。
“請快點解放這個人吧!”
直江以精神與力氣都被磨耗殆盡的表情、悲鳴般的聲音如此傾訴著。
“拜託……!”
氏康所化身的龍,筆直地俯視著這裡。以手臂抱著自己兒子的這個男人,那
宛若祈禱般的思念似乎傳達到氏康那裡了。
龍將抓在前足的雄之恙鏡好似伸出般地使之面向這裡。
回應似地,直江以右手捧起雌之恙鏡。
恙獸們相互呼應的不可思議聲響,響徹了整個湖畔。那就像是棲息在蘆之湖
的精靈們之美麗歌聲。
兩面魔鏡所發出的紅色光芒,慢慢地重疊了。然後光芒傳進彼此的鏡面當中,
當兩面鏡子發出的赤紅光芒成為一直線的時候──。

眩目的閃光包圍了一帶。
雌之恙鏡開始放出了驚人的能源。
“什……麼……!”
湖面激烈地起伏,拍起巨大的波濤。巨大的力量吸引住雌的恙鏡。狂嵐捲起。
拿在手中的雌之恙鏡被極度強悍的力量吸引過去了。直江拚命地握住鏡子,但
這股吸引力不是尋常的強力。
“啊啊啊……!”
突然間有股什麼東西從鏡中被吸出的感覺,手中的鏡子忽然地變輕了,直江
吃驚地瞪大了眼。
就在這個時候,風魔小太郎開始行動了。一發鎗聲突然響起。
“嗚!”
子彈擦過直江的右手。由於激痛,雌之恙鏡不由得掉落在小舟的地板上,有
個物體間不容髮地從水面跳躍而出,一點聲息也沒有地在小船上著地了。
“什麼……!”
出現的物體是恙。在吃驚的直江做出反應之前,恙迅速地叼起掉落在地板上
的恙鏡,再次跳入湖中。
“等一下……!可……惡!”
直江立刻以《念波》狙擊,但小太郎以《護身波》阻擋,傷不到他。恙“啪!”
地踢起波浪,跳近小太郎的腳邊。
“你這傢伙……!”
“我已經照約定把鏡子借給你了!”
小太郎托槍做好準備射擊的態勢,高高地叫道。
“剩下來的就只有解決你了!”
“……!”
小太郎站起來,接著扣下了板機。直江也不給予可乘之機,在眼前以《護身
波》回擊。鎗聲響起。被念壁彈回的子彈畫出了一道弧線,一個接一個落入水
中。突然在下一瞬間,響起巨大的聲響捲起烈風。波濤翻滾,小船被劇烈地晃
動起來。
“嗚……!”
直江抱住高耶的身體,從洶湧的波濤當中守護著他。好不容易張開眼睛越過
肩膀看去,波浪捲著巨大的漩渦,水龍卷將大量的水吸往空中。龍已經潛入那
當中了。
“氏康公……!”
駭人的飛沬及猛烈的霧氣封閉了視線。由於被吸上空中之後像大瀑布般落下
的水與霧,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白茫一片,發出號音,龍再度消失在湖中。直江
拚命地抓住在激烈的浪濤中搖晃的小舟邊緣,只是一味地忍耐著這股猛威。
然後水龍卷變得微弱,波濤也漸漸平息下來,等到霧氣散到能夠看清四周時,
已經至少經過十分鐘以上了。
“…………”
直江好不容易向霧的彼方──到剛剛為止都還存在著龍的一帶看去。漩渦幾
乎都已經完全消失,現在只留下巨大的波紋往四周擴散而已。注意一看,小太
郎所乘的小舟也不見了。是被漩渦捲入而翻覆了嗎?不,那個小太郎是不可能
會出這種差錯的。
被水從頭上淋下,身體都完全濕透了。頭髮和衣服都滴著水,船底也積了不
少的湖水。
直江看向懷中的高耶。他的樣子沒有什麼變化。直江一驚,表情變得僵硬,
開口呼喚他。
“高耶……”
接著他拍打上高耶的面頰。
“高耶……?高耶!”
冰冷的臉頰一點反應也沒有。直江好似被什麼附身似地拚命搖晃著高耶的身
體,拍打著他的臉頰。
“高耶!請你醒過來!高耶!高耶!”
肉體已經死了。這具肉體會復甦,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事。會去依賴神佛的力
量,只不過是求一時的安心罷了。本來就是不可能的。就算順利讓他從恙鏡中
解放出來,他會醒來的機率也幾乎是零。
雖然清楚這一點,直江還是呼喚著高耶。以拚死的樣子、就像要將他從死亡
的世界呼喚回來般地激烈,直江拚命地不斷叫著高耶。
即使如此,高耶堅固地閉上的雙眼還是沒有要打開的樣子。一點些微的動彈
也沒有,肌膚也沒有恢復血色。
果然還是不行嗎?這個人已經不會再復生了嗎?果然一切都太遲了嗎?所有
的一切,都已經遲得只能放棄了嗎……!
“張開眼睛!呼吸啊!”
直江以彷彿要嘔血般地思念狂叫著。
“請你回來!”
在握住他的手臂的手腕當中,絞盡全身的力量。
“高耶!”
高耶的眉間微微顫動了一下。
直江吃驚地張大佈滿血絲的眼睛。
微微開啟的嘴唇震動,下一瞬間喉嚨發出聲響吸入了空氣。然後渴求著氧氣、
如喘息般地開始呼吸了。
“高……耶……”
在懷中的高耶開始了自發呼吸。彷彿哪裡痛苦似地皺著眉頭,然後他的臉頰
開始有了血色,眼廉也輕輕顫動,終於慢慢地張開了雙眼。
朦朧的視線緩慢地凝結成影像。然後他以未曾失去光輝的、活生生的雙眸凝
視著直江的臉。
“……。直……江……”
“…………”
比任何寶石都要澄澈美麗的虎之瞳,正凝視著自己的眼睛。被那股光芒緊糾
住胸口,罪人再度落下淚來。
“…………”
露出不可思議似的表情,高耶慢慢地抬起手來,想要拭去直江臉上的淚水似
地伸出手指。就在那個時候,他突然注意到口中的異物,高耶將之以舌頭頂出,
用手指拿了起來。
那是顆小小的珠子。裡面鑲著微小而放著光芒的大日如來之珠。一定是這尊
如來的加護,使得他的身體能夠一直維持在假死狀態。
“直江……”
高耶雖然叫道,直江卻沒有回答。他只是流著淚,連眼神與高耶相對都辦不
到地低垂著頭。不知高耶是瞭解了直江經歷了生死以上的選擇,或者只是裝出
一副不知情的樣子,他還是一張茫然的表情。
現在的直江就連呼喚他的名字都辦不到。
抓過溼濡和服滑落了一半以上的高耶身體,直江這次緊緊抱住了他。雖然高
耶的身體冰冷而溼濡,但直江的確從中感到了溫暖。聽得見心臟跳動的聲音。
直江慢慢地放倒高耶的身體,讓他躺在地板上。高耶毫不動搖地仰視著默默
覆上自己身軀的直江,輕輕地開口了。
“就和我相信的一樣……”
“…………”
“等到我再次醒來時,你一定會在我身邊──”
彷彿要封住他接下來話語似地,男人溼濡的手指覆上高耶的嘴唇。他就這樣
將臉湊近高耶的頸脖。微微皺起眉頭,閉上了眼,男人抓起他的手撫上自己的
面頰,嘴唇觸上野獸些微出聲的喉頭。

直江,高耶輕輕如此喚道,呢喃似地向他說了。
“……謝謝你。”
宛如要吸起那自己沒有資格接受的話語般,男人流著淚,將冰冷的嘴唇覆上
對方的唇。接受充滿痛苦的吻,高耶的臉頰落下了溶化血水的淚珠。
湖面寂寥悄然,然後霧氣將深藍的湖水覆蓋隱沒而去……。
***
覆蓋蘆之湖的濃霧,不消一小時就完全散去了。彷如鏡子般的湖面反射出晴
空萬里的藍天與美麗群山。陽光相當強烈。溼濡的身體應該不用多久就能乾透
了吧。
從湖心駛回汽艇來到接近九頭龍神社的棧橋,是高耶的指示。照著高耶的話
操縱著汽艇,直江注意到自己所受的傷不知在何時已經痊癒得差不多了。自己
應該是受了相當重的傷的。以為再也無法動彈的傷口,卻不知什麼原因幾乎都
癒合了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
直江才一覺得奇怪,在一旁一直睨視著前方的高耶就突然開口了。
“聽說蘆之湖的龍所流的淚被視為聖水,能夠治癒疾病和傷痛。”
“…………”
“所以混有龍之淚的蘆之湖湖水,被視為神聖之水。我從大叔父那裡聽說的。”
直江連反問都忘記了,看著高耶的側臉。猛虎的瞳眸毅然地睨視著前方。
忽然高耶現出回過神來的表情,向直江回過頭去。
“我剛剛──”
“…………”
直江以嚴厲的眼神看著高耶。對於這樣有時會無意識地回到從前的景虎的高
耶,直江到底想著什麼?高耶無法讀出他所想的事。
凝視著這裡的直江那極度冷靜的表情,讓高耶到目前為止經驗過好幾次的不
安又在胸口復甦。
兩人就這樣閉口不言。
汽艇到達了接近箱根園的古木棧橋。
在九龍頭神社的境內,倒落著一個男人的屍體。
看來似乎還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裡的事。
從汽艇下來,來到九龍頭神社的高耶與直江,在染滿了血跡的石階及男人遺
體前靜靜地佇立著。
“…………”
在淒慘的遺體前,高耶一點驚慌失措的樣子也沒有。他只是以認真的表情彷
彿調查現埸的警察官似地凝視著。
然後他又突然經過通往湖邊的參道走向湖岸,來到湖水邊。
在約一公尺前的淺灘裡,沈著一個反射著光芒的物體。光著腳的高耶踏入湖
中,拾起了它。
那是遠山所持有的手鏡。吞沒了恙的手鏡雖然破裂而產生了裂痕,但形狀還
完全留存著。高耶將之以手掌包裹住。
直江看著站在水邊、身著白色和服的高耶背影。高耶沒有回頭,開口問了。
“你是來救〝景虎〞的嗎?”
直江的眉頭動了一下。
高耶又凝視了一陣子湖面的一點,再次問了。
“你是來救〝景虎〞的吧?”
直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無法忍耐沈默的人是高耶。
“你會來到這裡,是為了救〝景虎〞的吧。才不是來救〝仰木高耶〞的,對
吧!”
直江還是保持著冷靜。
“我是來救你的。”
“不是我,是〝景虎〞吧!”
“是你。”
“那是在說〝景虎〞吧!”
回過頭來的高耶是認真的,而且是打從心底憤怒的樣子一目瞭然。和直江再
會的高耶,在他胸口中復甦的,是那一天在富山離別以來──不,從那更久之
前就一直持有的、對直江的隔閡。
“你不是因為我是〝仰木高耶〞所以才保護我的。關於我的事,你明明就什
麼也不知道……”
“…………”
“我不要那種可以看穿的溫柔。”
直江的胸口彷彿出現了裂痕般地一陣疼痛。忠實的男人,佯裝冷靜傾聽高耶
的話語。男人閉上眼,再一次告訴他。
“是你……”
高耶閉上眼,靜靜地不斷搖頭。
“不是〝高耶〞。”
“是你。”
“你就是這樣!不要再把〝景虎〞應該承受的痛苦推到我身上了!”
直江的眼眸中出現了冷酷的光芒。那很明顯的是憤怒。
“你是打算又這樣從我身邊逃離嗎?”
“逃走的人不是我。你只是把我當成替身而已吧?你只是想著如果是〝仰木
高耶〞的話,是不是就能為你接受〝景虎〞不會接受的東西罷了吧!”
“…………”
“你太卑鄙了。真是個狡猾又精明的人。你只是覺得沒有過去的〝仰木高耶〞
對你正好方便而已。就這樣遇見我,假裝一副對〝仰木高耶〞十分重視的樣子。
事實上你根本就沒有考慮到〝仰木高耶〞的任何事……!”
如此大叫後,高耶彷彿要抑止住興奮的心情似地閉上眼睛一會兒。從湖面吹
來的風,吹亂了高耶的頭髮。湖水泛起波浪,沖上直江的腳。然後高耶抬起臉
來,以沈靜的眼神望向直江。
“你。喜歡……景虎嗎?”
宛如冰凍般的沈默造訪了。
但是直江的表情還是沒變。男人像冰一般的瞳眸,只是回視著高耶。高耶從
正面承受他的視線,沒有移開清洌的瞳眸。
“你應該知道的。”
“…………”
“我是如何不停地想著你。如何地被你威脅,憎恨嫉妒著你。我對你的所有
一切感情,在我侵犯美奈子之前,你就全都知道了。”
高耶嚥下了一口唾液。聽見美奈子的名字,感到害怕的人是高耶。那是自己
在夢中叫喊過不知多少次的名字。但是那到底代表什麼,高耶還是未能瞭解。
“美奈子是誰?”
“…………”
“你的過去到底……”
“你全都知道吧?因為讓事情變得如此的就是你。不管是我會強姦美奈子、
把她從你身邊奪走,還是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所設下的狡猾圈套。”
高耶雖然對直江那過分冷酷的語調感到害怕,但他還是鼓起勇氣想趕走怯意。
“你到底是要〝高耶〞為你做什麼?就算〝景虎〞是如你所說的人,〝高耶〞
也什麼都辦不到。”
“你不是做不到。”
直江銳利地直盯著高耶。
“我不會讓你說做不到。不管你是誰,我的心也不會改變。不管是〝上杉景
虎〞也好,〝仰木高耶〞也好,除此之外的任何人都好……。你的靈魂這個存在,
支配著我的一切。威脅著我,傷害著我。你應該察覺你本身的深重罪孽,停止
尋找逃避之道了才對。”
“你……我真的不能瞭解……。為什麼景虎非要威脅你不可?你並不是景虎
的敵人。應該比任何人都更要是他的同伴才對吧?你不是他忠實的家臣嗎?不
是景虎優秀的部下嗎?”
“我是忠實的家臣。是服從你的臣下。可是在那之前……”
“…………”
“我是個男人──是個人。”
高耶微微地僵直了身子。直江以冷徹的語調說下去。
“因為我是個男人,所以不能忍受這樣被你壓抑控制。對於比自己還要優秀
的這個人,總有一天要將他征服、得到勝利,我不由得會去這樣想。我只是個
無法捨棄這種愚昧野望的、一個男人罷了。”
“…………”
“我雖然是你最好的同伴,但同時也是你最嚴厲的批判者。對於像你這樣完
美的人、就像人類理想的人……。我總是將充滿缺陷的自己曝露在你面前。你
的存在威脅了我。但是即使如此,我還是想要總有一天能獲得勝利。”
“直江……”
“我……喜歡你。”
直江面無表情、絲毫不帶感情地如此說道。
“我愛著你。”
“所以……”
對於宛如他人般機械似的直江言語,高耶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所以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你什麼都不用做就行了。”
“就算你說這種話……”
高耶不瞭解直江為何要這個樣子以機械般的表情來對自己說出愛的告白。直
江從口中說出的話語,除了彷造品之外沒有其他的感覺。這是真心的嗎?還是
含有其他的意思?高耶就連它的真偽也無法捉摸。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對於被直江的言行所擺弄的自己,高耶又開始覺得悽慘。由於過分的憤恨,
眼淚似乎又快要奪眶而出了。
“你以為我什麼也做不到……”
“…………”
“你打從一開始就認為我無法為你除去痛苦。認為我什麼事也不會為你
做……!”
“那麼……”
直江靜靜地說了。
“你能讓我抱你嗎?”
“……!”
高耶害怕地肩膀一震。
“你能像女人一樣地接受我嗎?”
“你──……”
“你能做到的,就只有成為我暫時解除痛苦的道具而已。你能夠**著讓我
按倒,接受我而歡喜的扭動身軀嗎?”
高耶的表情劃過一陣戰慄。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背後感到寒冷的東西流下,
身體緊繃地僵硬了。
“你……把我……?”
“…………”
直江毫無感情地凝視著變得蒼白的高耶臉龐。
“明明就做不到……”
直江說著瞇起了眼。
“連成為讓我忘記痛苦的道具也做不到。還說什麼想要救我……。請不要隨
便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了。你的缺點,就是那無止盡的傲慢和自大。”
“不是的……”
“我對你什麼期待也沒有。你不可能為了我而捨身。說什麼為我犧牲、為我
勞心獻身這種事……。你是個在最後的最後,還是覺得自己最重要的那種人。”
高耶不斷地搖頭。他找不到任何回答的話語,只能抵抗似地持續著無言的否
定。
“就算你說不是也沒用的。那樣的話,你……做得到嗎?”
“…………”
“明明就做不到……”
高耶只能不甘地不斷顫抖著而已。想要向這個以絲毫不能反駁的言語刺傷自
己的男人回說些什麼。想要向這個冷然地說出對自己毫無期待的男人,報以復
仇的一箭。
但是不管自己說什麼,這個男人都不會聽進去的吧。他所指摘出來的,有一
半以上都是事實。將肉體獻給另一個男人這種恐怖的事,是絕不可能的交易。
就算對方是自己極為信任的人,不,正因為是能夠信賴的人,高耶更是不可能
做到。他只是害怕。高耶害怕自己如此純粹地信任的對方,竟然是以那樣背德
的**眼神望著自己的事實。
但是直江就連高耶這樣的心情都非常瞭解。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高耶會拒絕。
被他說自己“根本什麼都做不到”是非常痛苦的。他是這樣地想為守護自己
的人除去痛苦的。高耶什麼都做不到。讓他失望地說出這種話、被死心的對方
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是如此令人不甘的事。他只是覺得無盡的憤怒、悔恨……。
“為什麼要哭?”
直江低低地問道。被直江這樣一說,高耶才注意到自己正流著淚。
“你是在同情我嗎?”
“……不是……”
“那麼,你是在同情你自己嗎?”
高耶顫抖著身體,用力咬緊下唇。他以彷彿要射穿對方的視線睨視直江,壓
抑著聲音喃喃道。
“你想要擁抱的,不是我。”
“高耶……”
“你想要擁抱的,是〝景虎〞吧!”
吐出似地這樣叫道,高耶往棧橋走去了。
然後再也沒有回頭。
直江默默地凝視著他的背影。
高耶被寒冷凍壞了似地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肩膀,離去了。
就這樣,再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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