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计中计(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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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计中计(五)
“姑娘,喝药了。”紫笙照例又端了药进来。
这些日子,初染落水的寒气已驱得差不多,虽身体仍不大好,但已能下床走动了,偶尔也会搬了躺椅和紫笙去院子里坐。初染多半是不说话的,倒是紫笙经常讲些城里的事情给她听。
那大夫每天都会来问初染的病况,但是毓缡却再没出现,那日的事情他究竟态度如何,她心里仍然没底。想问,却不知问谁,即便她问了,也没人会告诉她,紫笙也不例外。
“等凉些喝。”紫笙提醒道,“厨房里我炖了东西给你,正看着火呢。”
“好好,你去就是了。”初染催道,边走边把她推出房门。见她走远了,便偷偷端过药碗往角落的花盆里倒了。她才不想喝这劳什子东西,若是有用,她早就好了。
挪了挪视线,忽的瞥到一双男人的靴子,顺着向上看,却是毓缡抿唇深思的表情。初染起身,并未多作解释,他不开口,她也就不说话。
“怎么不吃药?”又在耍什么花样么?
看着毓缡狐疑的神色,初染并不在意,只淡淡答了两个字:“难喝。”
“第几次了?”
“第一次。”初染瞥过头。
“第一次?”毓缡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但并没有戳破她的谎言。这副表情,让他觉得像是捉到犯错的孩子。她似乎不大会撒谎,因为她撒谎的时候,不敢看他的眼睛。理了理思绪,他淡然道:“让你见个人。”
“谁?”
“仇人。”
“仇人?!”初染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外看去,却见一个人被拖了进来。被扔在地上的他长发覆面,衣衫早已破烂不堪,腕口粗的鞭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气息,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屋子里,是些许浓重的血腥味和盐水味。胸口,似乎涌上了些什么,让她觉得难受起来,袖子,轻掩在鼻前。血,又是血,每次看到血,她都觉得压抑。
“你不认识他吧?”毓缡缓缓地踱过去,脚轻轻地踢了踢他,地上的人低低地呻吟了一下,却无法移动半分,覆面的发丝稍稍拂开了几缕,然后,她看到一双不甘与愤恨的眼神,和那污秽苍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手,想握成拳,却生生地曲在那里。
“也难怪。”毓缡继续说道,“他就是想杀你那人的同党,你说说,是谁借了你这么大的胆子,动我的人不止,还敢纵火烧宫,恩?”
那话声竟出奇的轻柔,但是眼神里充斥的,却是戾气。
“哦,对了,差点忘了,你这辈子都没办法开口说话了。。。。。。”毓缡的眸中透出残忍的颜色,然后转头看向初染,“这种废人,你说,还留着干什么?”
“没用的东西自然是杀了。”一个娇俏的女声从门外传来,一双美目挑衅地看着她。脚镣沉重,舒莲一步一步走到毓缡身边:“啧啧,真可怜,你为了她不要命,她呀,可还嫌你脏呢。。。。。。”
昏黄的薄暮透过疏朗的枝叶淡淡地投在门边,落下几许斑驳的影子。斜阳里,舒莲的笑,笑得有些虚无和不可捉摸,卸下浓妆的她,显得更为清秀,只是那张脸,略微有些苍白。
晚风拂面,透着些许凉意,初染缓缓地走过去,俯身,手,轻柔地拨开面前少年眼边散乱的发,污秽的脸,让她辨不清他的容貌,但是那双不屈的眼睛却粲然无比,即便是黑夜,也掩不去它的光华。
擒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靥,初染站起身,平静的脸上毫无波澜,只是轻声叹道:“可惜了,好俊的少年。。。。。。”
“啪啪。”舒莲扬掌,眼眸里尽是挑衅和嘲讽:“我以为你敢作敢当呢,原来也不过是个胆小鬼,拿别人的命做剑靶子,也不知道,你晚上睡觉睡的塌实么?!”
“倒是谢谢姑娘的关心,依我看,姑娘还是为自己多想想出路为好。”初染的口气也不善,蛾眉轻挑,她转头看向毓缡,却见他看着我的眼神多了几抹深思。原来,他是想试她。
“彼此彼此。”舒莲也冷冷地说道,“这么说来,他的命你是不要了?”
“我与他素昧平生,他的死活与我何干。”初染平静地说着每一个字。在这个时候,只有砌起一道又一道的高墙,把心牢牢地圈在里面,才不会受伤。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同情和怜悯,都会化作一把尖刀,狠狠扎进心窝。即使流了血流了泪,也要咽进肚子里。佯装不在意,她淡然道,“诶,我怎么觉得好象是你特别在意呢?”
听出她的话外音,舒莲不怒反笑,那笑容明明妖娆妍丽,但眼睛里涌动的却是嫉恨和得意。她径自转身,倏的从门口侍从的手里抽过刀来,顿时,银光一闪,那锋利的刃贪婪地舔过少年的手臂,鲜艳的红色,迷了她的双眼。

“那就证明给我们看啊。”那声音,梦魇一般。
少年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要站起来,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无力地倒在那里。若不是为了她,若不是错进了江湖,他,也许是单纯而幸福的,即使稼轩农桑,哪怕一贫如洗,至少他健康地活着。
“怎么了,下不去手了是不是?”舒莲穷追不舍。
初染没有回答,只是走到毓缡跟前,云淡风轻地笑开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凤城的主人也换人当了。”
“此话怎讲?”毓缡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目光逡巡了片刻。
“有人在你面前动刀,你不闻不问,就连区区几句话,也要靠一女子来说。我不知道,你的胆子什么时候那么小了,还是说突然转了性,变得爱看戏了?”若不是他的授意,舒莲那刀没拿到,就见了阎王了。
“但是,这个方法很有效,不是吗?”他反问,“很多事情,只要可以得到答案,过程,无所谓。你既与他没关系,那么他的死活自然与你无关。”
“那你的意思,我非要择其一了?”如果她不杀他,那么死的人就是她自己。可笑,她今天居然要靠别人的血来延续自己的命。
“你的命与他的命,你自己选。”
“我要我的命。”地上的刀,银红交错,依旧闪着妖娆的光。初染定定地看着毓缡的面孔,平静地说出她的答案,“但我不会杀他。”
“你说什么?”舒莲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淡笑一声,初染加重了语气:“我说,我不会杀他,现在,你听清了吗?”她定是认为我疯了,呵,放着自己的命不要,也偏偏不肯动手。在江湖,只要可以活着,多么卑劣的事情也是无所谓的,更何况,只是取一个陌生人的性命。
可舒莲没有再笑,也许她是希望她动手的,因为精神的愧疚远比**的折磨更加痛苦。用刀杀人,的确能逞一时之快,却远不及一刀一刀地剜来得解恨。而不能亲手报仇,即使她死了,她也会不甘心。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改还来得及。”毓缡若有所思,“其实你该知道,无论你选哪一个,他都活不了。”
“我不喜欢血,你要杀,拖到别处去,别脏了这地方。”初染冷声道。其实他说的,她又何尝不知,一个人没有了利用价值,活着也只是累赘。但是,如果她真的动了手,那样换来的命,她不稀罕。哥哥虽也是狠辣之人,但是“背信弃义”四个字,他绝不会做。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须臾,那剑尖就抵在了初染的咽喉,几丝带着腥味的液体渗了出来,微微的痛让她不禁皱眉,“所以,你要记住这一点。”
初染平静地闭上眼,此刻,她似乎又不害怕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有一天面对死亡的时候,竟可以这样从容和淡定。以前,她一直是怕的,不是吗。。。。。。
血,是的,她闻到了血的味道,很浓,很腥,脸上,脖颈上,有着温热和粘稠。但是,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她猛然睁开眼,面前,是毓缡冰冷的笑。而他的刀突兀地插在那少年的背上,大团大团的红色蔓延迷离。那断断续续的呼吸,终于在那晚风里,断了。。。。。。
一切是那么安静,静得让她觉得战栗。初染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但唯一确定的是,她没有死,她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如果你刚才杀了他,那么,这就是你的下场了。”毓缡对她说。因为这个人,根本不是泠月的奸细。也许,她的确没有骗他。
尸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拖走了,地上留下的仅是一道触目的血痕。初染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直到胸口一阵恶心,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看见过死人,而且很多,但,那些都是该杀之人。毓缡为何要这般残忍,即便那个人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毓缡走过去,看着前边弯腰难受的她,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布递过去。初染看了一眼,没有接,毓缡也不勉强,只是把东西搁在一边的茶几上,淡淡说了一句:“这样的你,是没有办法阻拦我的。”
初染抚着胸口,让自己的气息缓下来,她依旧抿唇不看他,眼神里是明显的不服。毓缡也再没说,只静静站着。
过了一会儿,紫笙进屋冲毓缡行礼:“城主,刚才有人来报,说是秋相来了。”
毓缡凝神片刻,然后点头道了声“知道了”便举步离去。
风一吹,白色的绢布从茶几上落了下来,黄昏里夕阳的柔光照在上面,映出鲜亮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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