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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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傍晚时分,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村口枣树林旁。
“八月十五枣红圈”。今天是八月十三,树上枣子也已经红了半边。一些调皮的孩子,正爬了树上使劲摇晃树枝,想要过过嘴瘾。看到我过来,一个个惊慌失措,停在那里大气不敢喘。有那懂事的,大着胆子用衣服兜了几个跑到我面前,弯个腰表示行礼,将枣子往我面前一送,带着一丝腼腆道:“大老爷,给您吃枣。”
我随意靠在枣树林边的石礅上,笑着拍拍眼前娃子的脑袋,摸过来几个枣子,咬了一口,已经有甜味了。“爷吃这两个,剩下的你们拿着去吃。”这片枣林是我家的产物,见他们有些拘束,便笑道:“去吧,想吃多少就摘多少。不甜的别丢,拿回家去给你们娘,留着过年时候蒸花糕。”见我许可,娃子们欢喜跳跃着进入林子深处了。
呵呵,这也就是我在,这些孩子们才敢放肆。要是被我娘子月娥看见了,恐怕一个个就老实多了。
我叫柳月水,是柳家庄的大老爷,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有一妻唤作金月娥,为人极为贤淑、端庄。膝下有三男一女。长子唤作柳天乐,今年24岁;次子柳天为,三子柳天思是双胞胎,今年21岁。三兄弟在去年一同上榜中了举人,可说是千古罕见,算是光耀了门楣。幼女年方十三,叫做柳叶眉。还有一名义子,唤作赵梦麟,乃是我一已过世义妹赵子月的儿子,今年25岁,自九年前参军一直未回。
我今年已经四十八岁,可是不解的是,面貌却未从有过一丝变化,依旧保持在二十五年前的样子。现在我与三个儿子一同出去,不认识的人绝看不出我们是父子,倒像兄弟多些。天乐长得稍显老像,看上去竟似比我还要大一些似的。
月娥却已经渐显老态了。她今年已经五十三岁,虽然保养得不错,跟我站在一起,却依旧像足了两代人。也因为此,最近这几年她很少再跟我一起出去,常常躲在后院小屋里,吃斋礼佛。女儿受她影响,这一年多来常常随着母亲一起进那间小屋里修炼。
半个月前,义子梦麟托人捎来一封家书,说道将争取在八月十五那天赶回家里来与家人团聚。他一走便是九年,此时突然归来,我心中自然颇为欢喜,月娥尤以为最。我义妹去世之时梦麟年方三岁,自小便跟随月娥一起长大,可说与亲生无二。因此月娥这两日也不再礼佛,不断指使着下人收拾院子,准备张灯结彩来迎接义子归来。
拣根枯枝在路边挖了个坑,想要将我吃剩下的枣核埋进去,说不定明年便能发芽了。手上突地一抖,那根树枝“嘎巴”一声断了,一阵莫名地恐慌,不知何故心中竟感觉到不安,似乎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一般。正在心神不定,府上一个下人远远奔跑过来,带着哭腔大声喊道:“老爷,老爷,大事不好,赶紧回去吧!夫人摔倒晕过去了!”
握在手心的三俩枣核失手滑落,迎上前去抓住他胳膊,疾声问道:“你说什么?”
来报信的下人我倒认得,唤作三奎,是我府上一个长工的儿子,此时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夫人想看看院子总体布置,就爬到假山上去看,谁知道脚下踩滑,从山上摔了下来,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她怎么可以如此不小心?顾不上奇怪三奎述事何时变得这么清楚,撇下他撒腿就往家里跑。刚进大门,便听见家里传来一阵哭声。
头“嗡”的一下懵了,我不由得眼前一黑,只觉阵阵眩晕,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听到有人对我说道:“她毕竟与你还有25年的夫妻缘分。”
许多年以前,大约距今25年左右,我曾经生过一场大病,连续昏迷了十天。醒来之时,我娘子月娥正守在我床前,整个人憔悴不堪。那场病虽然遍寻大夫也没看出根源,却好在不久之后我便完全痊愈,倒也算是福气。只是那次醒来后不久,我就发现我遗失了一部分记忆。
家里的一切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来的老管家不知道为什么被月娥赶出了家门。后来询问,说是因为贪墨,而且本来是要送官的,因为我心慈,才放他一条活路,只是赶出府去了事。
可是这些我都不记得了。除此之外,家里到处都有一些变化,虽然与我以前的印象也还能对应起来,却还是有一点陌生的感觉。而且不知为何,从我康复以后,便总会不自觉地发呆,觉得身边似乎少了一个人。问遍周围,却都满脸疑惑不知我在寻谁。
可是似乎真的有一个人从我生命里消失了。我想不起来,但是我心里却总觉得空的慌。有时候夜里做梦,隐约梦到一年轻女子,蒙着面纱咯咯笑着,在前方唤我道:“月水,月水。”
我想不起来她是谁。每次我去想,都会觉得心里很痛,头也会痛。痛到在地上翻滚,也想不起来我究竟遗忘掉了什么。
“你身边哪里出现过别人?”一次见我实在痛苦,月娥忍不住道:“你想想看,除了我,你还有过别的女人吗?”
我想不起来。按照我记忆和周围的痕迹,觉得应该是没有。可是心里又始终觉得有一个人的影子看不清了。
我对那个影子似乎很眷恋,和对月娥的不同。月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进门了,她可以算是童养媳,比我大了好几岁。我自小父母双亡,是她把我照看大,所以我对月娥,心里更多的是把她当姐姐,当母亲、当成最亲的人来看待。心里那个摸不到的影子,虽然每每让我有一种心痛到窒息的感觉,但是每次想起,又似乎带着几丝甜蜜,几丝眷恋。
或许是幻觉吧,月娥不止一次的劝我说。我渐渐也就信了,毕竟年纪渐渐大了,不可能再像年轻人一样发狂发痴,追逐没有影子的事。

可是这时候,我却真的感觉到,真的有人对我说过,我和月娥还有25年的夫妻缘分这句话。而那声音,分明是一年轻女子,与我早年时候梦中见到的蒙面女子声音一般无二。
三奎赶上来,气喘吁吁地上前来搀扶我,紧张道:“老爷,您没事吧?”
茫然地摇摇头,我下意识地问道:“三奎,灵芝呢?”
三奎挠了挠头,不敢确定道:“灵芝?咱家库房里可能还有吧?要不我去问问柳管家?”
一个激灵,忽然间就回过神来。我惊讶地望着他,疑问道:“三奎,刚才我问你什么?”
三奎慌恐道:“老爷问我要灵芝呢。老爷,您别着急,夫人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您先去看看夫人,我这就去找管家给您取灵芝。”
头好痛。当年的痛苦又再次回来了,模糊间似乎有个影子在我面前一直在晃,是个女子,却不是月娥,远远的看着我,声音悲切道:“月水,你是不是将我忘了?”
眼角有泪水滑下,我喃喃道:“我便是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你。可是我没忘掉自己,却真地想不起你来了。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心里纠缠数十年?”
那女子没有回答,身影渐渐消失,未等我挽留,便已经消失不见。
我不由得着急大喊道:“别走,你回来。”
“爹”,远远传来一声呼喊,是我女儿叶眉,脸上犹还带着泪痕,带着哭腔道:“您快去看看娘吧!娘一直都没醒过来。”
拉着叶眉冲进后院卧室,屋里已经挤满了人。长子天乐外出不在,两个妻妾倒是留在家里。加上天为、天思两兄弟,和他们各自房里的,满满登登一屋子人。见我进来,一堆人慌忙行礼。
不耐烦地摆摆手,轰赶道:“都挤在这里做什么?都出去。”
月娥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头部已经被包扎起来,依稀还有血水浸出。眉头紧皱着,一定是痛苦难忍。
蹲下来握着月娥的手,我轻声呼唤道:“娘子,为夫在这里。”
月娥的手动了一下,接着却又没了动静。叶眉和她两个兄长一直站在我身后,此时上前来小声道:“爹,刚才大夫也说了,娘似乎还有神智,就是不能动弹,只能等她自己慢慢醒过来。要不我试试我的法子好不好?”
我不由得怀疑道:“你有什么法子?”
叶眉盘膝坐在床头,手捏法指轻念口诀。
只听了几个字,我便觉得心里一动,“水灵诀?”我脱口道:“你从何处学来的道法?”
说完,我自己却先愣住了。我这数十年从未接触过宗教、法术方面的书籍,怎么会知道女儿施展的是水灵诀?
叶眉也是满脸惊讶的样子,竟然无法将口诀继续下去,讶然道:“爹怎么知道这个口诀的?”
摇了摇头,表示我也不知道。见叶眉不甘心失败,又要再次运法,不知为何心中突地一阵明悟,按住女儿的手道:“你法力太浅,这个法术你施展不出来。”
说着,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捏了几个手势,朝着月娥一指,喝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叱。”
一道肉眼可见的蓝色光芒从我手指中发出,慢慢渗入到月娥眉头中。
“啊”,叶眉失声道:“爹,您道法竟然这般高明?”
顾不得搭理她,月娥已经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娘子”,我轻唤道:“你感觉怎么样了?”
月娥目光初始有些茫然,看了我一会,渐渐开始明亮起来,反抓着我的手,哽咽虚弱道:“我刚才看见两人来拘我魂魄,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心中一惊,有两人拘她魂魄?难不成是牛头马面?
身后子女已经哭泣起来。
“莫要哭,”月娥劝慰道:“现在娘还没死。那两人本来要带我走,只是见你爹爹神通广大,便将我放下,说拖延三日后再来带我。”
月娥望向我,神情有些不安道:“相公,您法力都已经恢复了?”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解道:“什么法力?刚才心里一动,接着就施展出来了。月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一直在瞒着我?”
月娥苦苦一笑,拉着我的手祈求道:“现在什么也不要问好吗?我进门三十年了,以前虽然惹过你生气,但是我对你却是实心实意地。所以,求求你,好好的陪我三天,成吗?”
十年只能换一天吗?我忍不住流泪,点头道:“莫说三日,便是再有三十年,为夫也会一直守着你。”
月娥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喃喃道:“天乐和麟儿什么时候回来?等他们都回来,咱们一家团聚一下吧!”
天为在我身后答道:“回禀娘亲,已经派人去接大哥和麟哥哥了,大约等到天亮他们就都可以回来了。这样咱们就一家团圆了。”
“一家团圆?”月娥忽地摇头,紧紧攥着我的手,低声道:“她还没有回来,怎么能算是团圆呢?还有三个孩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还有谁没回来?”我问道。
月娥摇头不语,显然是不想告诉我了。
莫名的,我心中又想起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似乎,她的名字叫灵芝?
PS:最近很累,休息了两天,抱歉。
这一章和之前的跳渡很大,直接间隔了25年,不知道大家看的时候能不能适应。:)置于具体原因,容后慢慢解释。:)
(原文中有一处笔误,承蒙紫之煌书友指出,谢谢。07年12月24日下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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