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流接近衙门口，簇拥着我们的人群也越来越庞大，而原老板原本铁青的脸也逐渐缓和下来，细看的话，竟还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阿奇紧紧靠着我，小脸蛋紧张但严肃的盯着前方那个肥胖的身影，而一旁的安叔，也不再是那副温和的神色，苍老的脸庞上，真正倒映着那年伤痛和操劳岁月的刻印。
县府门口的石狮子近在眼前了。
“威武——”
我装作惊慌的拉着安叔阿奇跪了下来，而站在我们前方的原老板不紧不慢的跪下了他臃肿的身子。
“咳咳。堂下何人？所为何事？”一个打着官腔的洪亮声音从案台之后传来。
“禀大人，小人原得深，是原德的老板，身后这几个，是枯图巷老安的人。我们两家一直都是制作冰糖葫芦的对手。当然，老安低劣的原料自然是比不上我们优质的原料和高超工艺。可是近日，这老安忽然一下子拿出了什么新式品种……”
趁着原德深在天花乱坠的编谎，我脸上挂着愤愤，眼角瞟着据说在多年前参与了恶抢及垄断的县太爷。
不看不知道，一看呐，笑一跳。一眼望去，只见一堆肉挤在一个朱褐色的木椅上，活像——坐在椅子上的猪。
忍下满腔笑意，我又大量起整个府衙。四周的官差似乎个个都有些萎靡。只是我发现，一般靠近县太爷的，穿着即使不是极好，也是看得出新色的，而越远的，衣服上补丁越多，也对堂上发生的事越不感兴趣，最末尾的，甚至已经靠着杀威棒打起了瞌睡。
果然有点猫腻啊。
正想着，忽然觉得有一道探查的视线自我开始环视大堂时，就紧紧跟随着。
细细感受着，似乎，来自师爷的座位。
我正想往师爷座看去，忽然身边的阿奇拉了一下我的袖子。回过神，却听那原德深激昂的“演说”结尾：“……就是这样，这老安明明偷了我的独家配方，却硬赖我是强盗。请大人为我做主啊～”
“你胡说——”阿奇忍不住吼了出来。
“啪！”惊堂木一响，“刁民放肆，你等嫌犯给我老老实实跪着！”肉县爷大喝着。
一旁的安叔急忙将阿奇拉住。
“大……大人，能否让学生说几句……”我装着颤抖的声音，向前方的肉提出建议。而肉或许对看到畏惧的神色相当满足，或是以为我不过是个直脑筋的书生，轻易应允了我的发言。
“大人，学生以为，应该听一听安叔的言辞，按《遗梦律》来说，当事人双方应该都陈述后拿出证据才能决定嫌疑人……”
“哼，你是在怀疑本大人的判断能力吗？”呵呵，小小学子也给我大放厥词，可笑啊。
“学……学生不敢……”嘿嘿，这个饵你们咬不咬。
“咳，”一旁的原老板忽然插话，“大人，小人心怀坦荡，让他们陈述也好，也让他们可以心服口服。”“恩，原老板果然深明大义，刁民，就让你们说一说也好吧。”
等得就是这句话！我悄悄示意了一下安叔和阿奇。
安叔跪着，用压抑着愤怒的声音，逐字逐句，向堂上，和堂外的围观者，开口到：
“多谢大人。没错，小民与原老板确实一直是生意场上的对手，但是，小民始终安分守己，努力精研技术。所幸，终于找到一个新配方，这才改善了口味，也因此赢得了不少顾客。只是没想到，今早才起来，原老板就带着他的家丁闯入我的院子，还诬陷我偷了配方。我俩争执不下，想到大人一向廉明，这才过来求您主持公正。”说到此，安叔顿了一下，眼角掠过一旁仍旧神色不变的原老板，又接着道：“小民自知空口说话没什么信服力，因此特意带来了配方，交由大人，让我二人各自说出配方，让大人和各位相亲做个评判，看谁是正确的。这样，想必就能找出谁才是说谎的人了吧。”
安叔语毕，一旁的我，便见原老板和肉县爷脸上划过一丝张皇和讶异。
嘿嘿，有我拟稿，安叔的口才又岂是你们所想的拙劣？
“哼，这张配方是你所偷，你自然清楚！”
“那想必原老板也是清楚的喽。”安叔冷冷一笑，径自将配方从怀里取出，递给公差。
“呃，这样，那就先这么办吧。两人都说来听听，本官自会秉公处理。”事已至此，不同意也不行啊。
安叔与原老板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原糖三两，酸果五钱，泉水一瓢，火候三分。”
两人同时语落。
台下立时议论纷纷，两人如出一辙的话，想必都是没错的吧。这下可如何判案呢。
县太爷显然也是犯了难，只猛盯着手中方子瞧。
而原老板得意的看了一眼安叔，张嘴就要说什么。
“大人，学生安奇有个办法。”
说话的是一直被我和安叔按住的阿奇。
“嗯？你个毛孩子有什么办法？”
“让原老板和爹爹都做一个出来尝尝味道不就是了。有了配方，可不一定有工艺！”
“哈哈，果然还是个孩子。不过，未尝不可一试。恩，这做一个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回大人，半柱香即可。”
“那好，你们俩就当场各做一个吧。”
这场配方之战可以说在乾幽城里引来不少瞩目。带各项器具都备好放于堂上时，在旁观看的人已挤得满满的了。
我自然是乐意，越多人看着，县太爷和原老板也越不敢乱做小动作。帮安叔做好准备后，我就静静退在一旁。
公堂之上，两方都各有两人，占据公堂左右，为了防止偷看，两方之间用一幅大屏风隔开。
惊堂木一拍，两方同时开动。
然而让所有人无语的是，除了人不同，器材新旧不同，两边的动作流程几乎是一模一样。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又怎么会不同呢。
怕又是没用的办法了吧，围观的所有人在心底叹息。
很快，两边的冰糖葫芦都做好了。每一串上都有四个果子，因此可以由四个人来评判。
“唉……师爷，你下去，分给几个吃过新品种的人尝尝两边的味道。”
“是。”一个有些慵懒的声音从县太爷身后传来。
师爷？是那个注视我的人吗？我好奇的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而瘦的身影从县太爷圆胖的身后走出来。一瘦一胖，还真是奇妙的搭配。
他穿着极为普通的师爷青衫，不是什么好衣料，也没有补丁或缝补的痕迹；一头长发倒是引人注目，不为什么滑顺光泽，而是由于除了小部分束在馆内，其余的都不羁的飘散着，挡住了大半脸庞；整个人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说不出原由的懒意。是一个奇怪的人呐。
见他往我这条道来，我稍稍后退了几步。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微转过头，点头算向我作谢。
而那张脸庞上，我也只见到了他的一双眼睛。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奇怪的师爷虽说人是懒洋洋的，动作倒也不满，不一会儿，公堂上就站出了四个尝过酸甜冰糖葫芦的人，作为评判。
所有人都不甚期待的看着四人尝着两个果子。此时，阿奇和安叔都已回到我的身边，而阿奇汗津津的小手，紧张的揪住了我的袖子。一边的原老板倒是满脸轻松，安稳的看着堂上。
那师爷选择的有两个孩子和两个大人。随着果子各自被吞下，四人具是闭上眼，细细体味着。
“回……回大人。”最先开口的，是张婶家的孩子，“我觉得，是安叔的果子味道对。”
“恩恩，安叔的果子！”另一个孩子接话。
一语，引起轩然大波。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不时拿眼望望脸色大变的原老板。
“安静！那个，孩子嘛，可能有些偏颇，你们两个大人，可要好？好品鉴啊。”高高在上的县太爷，语气里隐隐有着威胁，然而众人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回大……大人，小民觉得，是原老板果子味道对。”堂外传来低低的鄙视声。
只剩最后一个人了，一个文弱书生。他脸上满是犹豫，一会儿望望县太爷，一会儿又看看安叔，最终，他下了什么决心，低头快速的说着：“回大人，学生认为安叔的果子味道才是对的！”
四周哗然一片。
“怎么可能！”原老板终于忍不住了。不过，也是我该上场的时候了。
“怎么不可能！”我朗声踏出一步，“回禀大人，众所周知，袁老板自己也承认，这些年制造冰糖葫芦的原糖，一直是由他买断了最优的货源，而安叔只能用低劣的碎糖。而两者的区别，才导致了最终成品的区别。而且，相信刚才四位也尝过，原老板的成品，可算得上难以入口啊！试问，若配方真是原老板的，他又怎么会不知其中差异，又怎会调出如此无用的配方？还请大人明鉴！”
“原来如此。”“真是的，看来原德深才是抢配方的。”四面议声渐大，而原老板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
“安静安静！这个，那边的小子，你说原老板买断了货源，可有证据？万一原老板不过今日拿错了原料呢？”
果然你会帮他推脱！“大人，要证据简单，堂下就有供糖商带着账本，让原老板与他们合一合帐，那不就清楚了！”
“大人，不用查了，我的确是想抢老安的配方。我认罪，按律，用银钱抵罪，可否？”
出乎意料，原德深异常干脆的承认了。只是，那阴鹜的眼神扫来，让我隐隐有些不安。
“这……既然你认罪，那便按律罚银给老安吧。咳，退堂退堂！”
“耶！爹，我们赢了我们赢了！”阿奇欢呼起来，安叔眼里也闪烁着泪光。
不再多想。看着眼前喜极而泣的两人，我也露出由心底里笑开的颜容。
殊不知，那霎时绽放的光华耀花了谁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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