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小真武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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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真武山虽小,却也逶迤绵延,青屏若锦,而且有几座陡峰突起,颇可观玩,其中又以伏牛岭、卧虎岭奇峰出众,传说是真武大帝以力点出牛魔与虎魔原型的地方,或有溶洞,或有怪石,所以也是游人常去之处。
但罗兰却不是为观景而来,这时也说不清自己想上哪里,只是觉得心头一阵迷茫一阵惶然,见周围人来人往,许多人恋人成双成对,笑逐颜开,仿佛是在自己面前炫耀未来的幸福一般。想着魏大虎的负心薄幸,想着那个道士说的话,心下苦楚且惶恐,眼前便逐渐模糊了起来。
不管怎样,自己在那红颜飘零的一天,魏大虎肯定不会陪伴在自己左右!
只想自己一人静一静,罗兰有意识地从人群脱出,脚下也净拣人稀处行去,越行,越是荒僻,越行,心头越是酸楚。
从小到大,罗兰便是个活泼快乐的女孩子,在幼儿园时便常叽叽咯咯惹人疼爱,长大后成绩优秀,父母宠爱,哥哥照顾,唯一的烦恼便是追自己的男孩子太多惹来太多麻烦,除此之外一直是顺风顺水,根本不懂愁恼为何物,每读词诗,诸如“试问闲愁都几许?”之句,都以为是诗人故作姿态,后来遇到个看似不解风情的魏大虎,这才知道什么叫懊恼,但与“一川愁绪”毕竟相去甚远,而今天突然听到关于自己命运的谶语,细品那“惜待寒窗风雨后,何处残妆惹梦痕?”之句,心头竟突然一股种说不清的情愫,如深秋的风荡尽最后天地一丝绿意,凉凉的,酸酸的,带着萧索的味道,绕在心头久久不肯离去。
是否,这就是悲伤的感觉?
沿着小路,往人际稀少处慢慢前行,渐渐地,盘蛇小径越来越窄,从两尺来宽到尺许宽,再渐渐在荒草中湮没,最后在一个半山岰一拐,眼前竟没了路,密密层层的荒草中,只有一小撮草有被压倒过的痕迹,显示着只有极少游人曾向前探奇,大多数却在此止了步。
抬起一直低着的头四下看看,罗兰这才发现,周围竟一个游人都没有了,面前的见山岩上钉着一块牌子,写着“前面危险,游人止步”。
罗兰没有理会这块牌子,更没想到止步,就算有危险又如何?如果那张批签是真的,自己迟早要夭亡,就算今天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魏大虎也不会为自己伤心。看着那块牌子,罗兰没考虑危险的问题,反想到前面的去处一定足够荒僻,而自己正需要人烟寂静的所在,好让自己沸腾的内心平静下来,再一个人好好的想一想。
转过山岰,正准备前行,罗兰忽听自己手机在响,翻开一看,是魏大虎给自己发来的短信,正准备翻开看,却见手机屏一黑,手机电没了。
还解释什么呢,自己小命都不保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罗兰擦了擦眼角两行泪,气鼓鼓地把手机装进口袋,信步向前而去,却不知道这个短信是魏大虎在告诉自己,那个让自己误会的女子和黄菊花有莫大的关系,不知道魏大虎不久便要去一个叫在望山庄的地方,不知那个地方与自己相隔不到二公里,更不知道魏大虎从在望山庄回去之后,会遇上怎样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故事,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不想回去,不想见任何人,包括魏大虎。
小路已经没有了,腿下是过膝深的荒草,不住地有蚱蜢跳起来,一下蹦得老远,而一群群的草蚊子就绕着罗兰乱飞。罗兰没理会这些,只顾往前行去,自己也不知走了有多远,攀上一处断岩,俯头向下望去,只见下面是高约五米的断崖,虽不是万丈深渊,但也足够吓人的,摔下去怕也会要了命。细看看,断岩断裂处的痕迹还很新鲜,还没有什么苔藓,山上也没设防护,估计是新近断裂的,来不及设防,所以设了个牌子提示。
见那断岩处的石面光滑,罗兰赌着一口气,还是小心翼翼地攀了过去,扶着旁边斜生的小树,在断岩上坐好,抬眼向远处望去,只见不远处几座青峰如黛,青峰尽处,远处整个B市净收眼底,几处飞鸟跃空,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再疾速投向空阔的天地之间。
深深吸入几口带着郊野芳芬的空气,也许是眼前的骤然开阔,罗兰觉得胸中的浊气一下子被全部倾吐出来,听着山风呼呼过耳,如此空灵清新,带着山林独有的林木与土气杂在一起的气息,潮润的,本真的,如不假掩饰的生命,突然间,罗兰心头竟掠过一阵奇异的轻松,突然觉得眼前的天地如斯空阔,如此永恒,与这种空阔与永恒相比,自己那一点烦恼是如此微渺。
是啊,其实管甚么风雨杏花,雨碎杏花又如何?无论什么样的命运,只要自己来过、活过、爱过,这就已足够。
而且,命运又是什么?那道士也说过,生杀之门依旧握在自己手中,就算自己不肯回头,谁又能断言未来发生的事?谁又能断言雨碎杏花不可逆转?虽然在人的已知之外有着太多的未知,这些未知力量甚至是现在的人类无法了解,无法估量的,但人毕竟能在已知的范围内与命运搏斗。
比如下棋,象走田马走日都是定了的,谁也无力改变,对于棋子而言,这如同是未知的命运,棋子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走,更不会知道规矩是由谁订的,但棋子怎么走却可以由自己的心意决定,谁说这里面没有胜机?
再说,那道士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自己还年轻,只有19岁,这个岁月应该和莽撞、坚持、执着、风华以及意气紧紧相连,可以容下忧伤,但绝容不下悲伤,就算前程多风雨又如何?这个年纪可以为未来奋斗,这个年纪绝不为未来悲伤!
从一肚子颓废里褪出,罗兰深深吸了两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觉得这带着土气的芬芳从自己每一个毛孔而入,浸透了身上每一处血脉,这时只觉山风渐大,吹得自己一头长发不停飞舞鼓荡,伸开双臂,平平地做个飞翔的姿势,听着山风在耳边“呼呼”而过,凭虚御风,一时间身体竟如要腾空、乘风而去,突然间便张开嘴,放开喉咙对着空旷的远处高声呼道,“啊!”“我不放弃!”“坚绝不放弃!”,一波一波的回声在群峰间回荡,回荡,甚至远远的天边也涌出一排云海,翻翻滚滚,奔腾澎湃,如激浪在天际相搏,怒涛翻涌,在天边卷起千堆白雪。
这时,真武殿的道士还在继续算命,算很多人的命,在算别人命的同时完成自己的命运,耳边似乎隐隐听到一声青春的呼喊,如阳光般光芒四射,此时抬头往殿外看去,却见天边远处的云逐浪重了起来,不多时颜色便由雪白变成铅灰,并疾速向着小真武山漫延了过来,云层中似有一串隐隐的闷雷,似谁在很远的地方放了个爆竹,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只能嗅到殿外拂进来的风带上了水气。
望着远方,道士低声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要变天了”,随即对身边算命的人道,“下一个。”
确实,要变天了。
没过多久,罗兰看到的天边那一排恢弘的云海已迅速推到了头顶,几乎是一瞬间,天上已浓云滚滚如墨,风过处,沙飞石走,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罗兰急忙跳下那块山岩,急着想找个避雨的地方,不管怎么说,如果让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水把自己淋湿淋病,让“杏花谢了春红”,那也真太不值得。

左右没有任何避雨之处,罗兰拔腿便往真武殿跑去,正跑着,便听一个炸雷似从自己头顶处炸响,虽然在白天却依旧能看到一串闪电在云层中探出鳞瓜,把周围的空气割得支离破碎。紧接着是骤至的雨,噼啪噼啪噼啪,毫不留情地涤荡着大地。
这时天浓似墨,仿佛突然从白天到了黄昏,劲急的雨幕却是白光光的,雨珠与雨珠相撞,一瞬间便在眼前泛起一层白蒙蒙的雾气,罗兰只觉自己身上立即便被淋得湿透了,T恤紧紧贴在身上向下淌着水,将内衣的痕迹都印了出来,刚扯开又被雨冲得贴了回去。
脚下湿滑得厉害,幸好草长得盛,还没多少泥泞,但也几乎是一步一滑,差点几次摔跤后,罗兰放慢了速度,一步一步往真武殿而去。雨太大,一股股雨箭不停地往头上脸上击来,打得脸上生疼,眼前白茫茫的,眼睛里又不时淋进雨水,根本看不清路,试着用手遮不断往头上身上泻下的雨,却没有丝毫用处,只能不时用手捋把脸,这才让视线暂时变得稍微清晰一点。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罗兰看准了真武殿的方向,便低头沿着盘蛇小径往山上去。雨太大,一层层雨幕连着一层层雨幕,脚下越来越滑,盘蛇小径虽长着草,但也被雨水泡得软了,一脚踩上去便是一个小泥坑,满满地向外漾着水。脚下难走得紧,不仅湿滑,更由于小真武山一直宣称“原生态旅游”,所以道路没多加修缮,晴天时攀树附石有惊无险固然是情趣所在,但在这重重雨幕中,回程的路却如此艰难又漫长,怕稍不注意摔上一跤,罗兰一直不敢抬头,只能盯紧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向回攀去,只在累极稍憩时抬头看看真武殿,辩辩自己回程的方向。
也许是路太过难行,罗兰来时觉得自己并没有走多远,也没感觉到花了多少时间,往回走时却觉得路远得不可思议,每每抬头,都依稀看见暴雨中的真武殿的翘壁飞檐,但每每抬头,总觉得那座红顶绿瓦的房子和自己的距离仿佛一点没有缩短。
就这样在茫茫中走了大概二十来分钟,罗兰攀上一处浅坡,抬头再找真武殿时,竟吃惊地发现真武殿从自己视线中消失了。
难道是迷路了?
罗兰蹙着眉,暗暗责怪自己怎么这么马虎,竟不辩仔细方向便一昧往前,刚才定是在往伏牛峰和回真武殿的岔路处选错了路,这下子又要返回去多走几百米了。
迅速调转头,罗兰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便朝后退去,走了大概二十来分钟,到了两道岔径处,一道是自己刚才去的断岩处,另一道则该是真武殿了。岔路正在一处山凹间,林木阻隔看不到远处的真武殿,罗兰看看周围,见一块指示牌被雨水冲得倒在地上,根本无法辩别方向,只能凭着印象往另一段盘蛇小径走去。
走完一段下坡路,又爬一段上坡路,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坡顶,罗兰四处望去,惊讶地发现自己依旧看不到真武殿,那座翘檐飞壁、红砖绿瓦,带着商业气息的建筑仿佛从这小真武山中不翼而飞了。
心头一阵慌乱,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四处看看,见前后都是密密层层的树,大滴大滴的雨珠从树隙间洒下,脚下的盘蛇小径仿佛在雨中无尽地延伸,耳边只有单调的雨声,哗啦哗啦哗啦,噼啪噼啪噼啪,在心头击起一层层恐慌的涟漪。
左右看看,眼前见不到一个人,三三两两的游人仿佛随着这场突至的骤雨消失了一般,刚才自己是生怕遇见谁打扰,现在是想找个人问路也不可得。突然间,罗兰竟有种奇怪的感觉,这骤降的暴雨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空间,自己莫名其妙便来到这个阴沉沉白光光的单调的世界,被雨水彻底地裹了起来,裹得死死的,所有可能联系的外界都消失了,自己也无法再逃出这个湿漉漉的奇诡的世界。
“轰”,突然又是一个炸雷,罗兰抬头看去,刚好见到离自己不远处,一个紫色的电光如干瘦虬结的树枝,在墨黑色云层中探了下头,又瞬间被不断翻滚的云层淹没,仿佛那闪电是苍天无力和无奈的愤怒,带着一个让人惊骇地真像,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立即便被不怀好意地滚滚浓云遮挡住。
“有人没?”、“有人在没?”突然间,罗兰放开喉咙高声喊了起来,明知周围不可能有人应声,却依旧执着地一声接一声呼唤,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人是想打破身边令人窒息的诡异的寂静。
“唰唰唰、哗哗哗……”依旧只有雨声,打在树叶上,打在草叶上,打在罗兰身上。
“有人没?”罗兰用手在口边拢出一个喇叭形放声高喊道,却听天地之间依旧只是一片雨声,“唰唰唰、哗哗哗……”仿佛没有了时间,没有了空间,只剩下这白光光的雨箭。
一股绝望从罗兰心头升起,冷冷的窜进血脉,和不断往自己身上头上淋的雨水一起凉透了自己每一根手指,每一个细胞,每一雨神经。
真武殿究竟在哪儿?自己现在该怎么回去?是退回去,还是再爬得更高些看看?
罗兰抹了把脸,一时觉得彷徨无计,正在这时,突然看见不远处一株大树下人影一闪。
“喂,是谁?等等!”罗兰心中一喜,急着赶过去,不想走得忙了,脚下一滑,打了个趄咧差点摔倒。下意扶住旁边一株树,就这么晃了一晃,再看前面那人,却已经消失了踪迹。左右看看,只见白光光地雨幕刷着,穿林打叶,根本没见有什么人。
难道刚才是幻觉?
罗兰摇了摇头,刚才一瞥时间虽短,视线也有些模糊,但自己明明看见那人的背影是个男人,穿着灰蓝色T恤,白色休闲裤,一双并不十分适合登山的白色休闲鞋。
如果是幻觉,怎么会有如此清晰细节?
罗兰疑惑地摇摇头,捋了把脸上的雨水,跟着过去,到了树下,竟见到一条小径往前漫去,刚才看到的那人正顶着雨在往前走,小径地势往下斜地极低,难怪自己刚到那人一闪而没,估计是从树这里跳了下去。
“喂,等等。”罗兰跟着跳下去大声喊道,见那人闻声转过头来望着自己,密织的雨幕后看不清相貌,只能大概估着这人四十岁左右年纪。
“麻烦问下到真武殿朝哪边走?”罗兰大声喊道,见那人用手往前一指,随即转身往前走去。罗兰看看这条小道,明显没经过修缮,完全是人踩踏出来,莫非是通往真武殿的近道?隔着雨幕仔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年男子,雨幕中,这人行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极为熟悉路径的样子。看样子这人极可能是左近游人,自己一样突然遇到了雨,便操近道回去。
想到此处,罗兰跟在那人后面沿着往前行去,只觉地面湿滑泥泞,自己几乎一步一趄,而那人脚步却极其稳健,在雨中稳稳当当地朝前行去,犹如天清气朗的日子行走在宽广平坦的大街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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