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民国三十年十二月九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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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水哦……”
从两个拖板车卖水的人中间穿过,小满回头笑了笑,两人都是四十来岁的敦实汉子,见状赶紧赔笑道:“伢子,买水不?”
小满在板车旁绕了绕,闻到一股臭味,眉头蹙紧,左边一人上下他打量一眼,怪里怪气道:“莫嫌水邋遢,城里那么多人,都靠这点水,回去放点明矾就行了,都这个时候了,还穷讲究什么!”
眼看就快到家门口,小满懒得理他们,倒是右边那人看到他提的箱子,好声好气道:“伢子,水井都被污染了,水喝不得!”
这个时候,也没有计较的必要,小满走到家门口,朝两人道声谢谢,蹭了蹭脚上的泥,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可能他的态度深得两人的好感,两人连声笑道:“伢子,跟你家里人说一声,现在兵荒马乱,好多坏东西趁火打劫,门时刻要记得关,莫让人钻了空子!”
小满应了一声,立刻关上门,两人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左边那人颔首道:“这家有人打鬼子呢,我亲眼看见过,好几个呐,还有人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还死命锻炼,硬气得很。下次可要盯着点,别让那帮打秋风的跑错门,他们家只剩几个老人家,太作孽了!”
两人絮絮叨叨一阵,又开始拉着车往前走,继续吆喝。
小满把箱子放在梧桐树下,揉了揉冻得发紫的脸和耳朵。随手拂乱了台阶上棋盘上地棋子,径直走进胡十娭毑的房间。果不其然,她正在菩萨老爷面前念经,屋子里燃着香,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小满慢慢走到她身边跪下,笑眯眯道:“娭毑,我是从表哥那里来地,表哥要我带声好。要您老人家有空去他那里住一阵子。”
“住个鬼,要我成天对一个空屋子么!”胡十娭毑斜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工工整整的报纸,压低声音道:“这上头说什么,你爸爸昨天看了一整天,哭了笑笑了又哭。跟发神经一样!”
小满也不去接报纸,轻笑道:“娭毑,开战了,日本鬼子贪心不足,把仗打到美国去了,还调兵去打香港的英国人,中国现在不是孤军奋战,胜利有望了!”
胡十娭毑似乎并没听明白,看着报纸发了半天愣,小满起身要走。胡十娭毑猛地抓住他。颤声道:“你的意思……咱们很快能打赢?”
小满用力点头,为了加强说服力。挥手画了大大的圈。大声笑道:“美国很厉害的,有好多飞机大炮。一定能赢,很快能赢!”
胡十娭毑终于笑出声来,从床板下摸出一把长长的钥匙,见小满目光炯炯盯着,得意洋洋地晃了晃,假作肃容道:“化生子诶,不准偷我地宝贝!”

小满撇撇嘴,胡十娭毑打开柜子,从最上面一层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红布包,层层展开后,里面原来是一根人参。小满没了兴致,掉头就走,胡十娭毑见自己的宝贝无人欣赏,气得直喘粗气,将人参摸了许久,狠狠心拿出来,随手关了柜子,从墙角拿出拐杖,走了两步又觉得丢脸,将拐杖一丢,颤巍巍走进厨房提菜篮子准备出门。
小满嚷了几声都没见其他人,没奈何,只得跟去做苦力,胡十娭还
小满拿这个牛脾气老娭毑一点办法也没有,在心中直翻白眼,表面上可不敢怠慢半分,赔尽笑脸。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湘君的房间开了一点缝,湘君探头看了一眼,拿着盆出来打热水。湘君刚走到拐弯处,薛君山已经打开门,被外面的冷气一激,浑身一个激灵,湘君气急败坏道:“外面冷死人,快进去!”
薛君山只是笑,高高踢腿,表示伤已经好全了,湘君无奈地摇头,轰他进去,不由分说把裤子褪下来,细细察看擦洗伤口。
看到一根白得晃眼地东西,薛君山不由自主地伸手,将它拔了下来。面对自己的白发,湘君显然有些茫然,薛君山连忙捉住她的手,将白发送到她手里,嬉皮笑脸道:“看看,老夫老妻的见证!”
湘君手一紧,将白发攥进掌心,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薛君山心头剧痛难耐,猛地将她按在怀中,轻笑道:“我帮你拔光光!”
湘君拦住他的手,苦笑道:“别操这种闲心啦,这玩意越拔越多,昨天秀秀刚跟我拔的,你看,今天就长出来了。”
薛君山仍然在笑,手下用了几分真力,湘君如何拗得过他,任凭他在头上拨弄,感觉那轻柔中带着几分怒气的手势,眼眶不由得湿了。
一个多月前回长沙时,胡大爹以安全为由把毛坨留下,一定要亲自教养,两人甚至连同胡长宁也顺水推舟,没有把毛坨带回来。
出乎意料,家里几位老人全都没有问,大家似乎不约而同地回避孩子的话题,然而,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能原谅自己,也深深知道,薛君山更痛爱平安,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更不能原谅自己的愚蠢过错。
她长长透出一口气,暗自思忖,这个结,今生既不能解开,那就等来世吧。主意已定,她刻意在他肩膀蹭了蹭,幽幽笑出声来。
他双手一紧,死死将她箍在怀里,刹那间心跳如雷动。
她正欲挣脱去做事,他突然开口,每一字都如金石相撞,铮铮有声:“你说我蛮不讲理也好,说我是坏人也好,我死了,你不要找别人,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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