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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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染的小阁楼上,虽然破旧却很干净,一屋子的书画卷轴,铜牛铁马,瓷瓶陶罐,乃至铜雀,大只龙头龟,柳木做的古琴,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被他整理的井井有条。微弱的阳光透过狭窄修长的玻璃窗射进来,落在木地板上,投下一个斜长的窗框框影子,披在二人身上。
重染收敛起猫耳朵猫尾巴,端坐在地板上,对于上楼梯走光,大腿什么的被一览无遗的事完全不在意,一双猫眼偷偷的看他的元阳真身。
男子端坐在重染对面,对于元身被偷看的事完全不在意。
他的元身,是一只动物,白首黑身,尾巴蓬松,像狼像狗像狐又像狸。
“你是天狗。”重染忽然开口道。四个字,判断句。
男子的嘴角颤动一下,并没有说什么。
重染没想到在他有生之年竟然也能见到天狗,这种上古才有的灵兽,原来也能够凭借强大的生命力存活至今,《山海经》有记载,在华山西很远的地方,“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能够饲养天狗这种猛兽,可说不畏鬼神,所向披靡。
发如雪,颜如玉,眼前的男子,道行多少尚不可知,但单凭他身上不经意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足以使人感到惊讶,而整个房间也处于一种压抑的气息之中。或许,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仍是伏曦造八卦的年代;或许,他行隐于山林之时,正是秦国纵横天下之时;又或许,他常出没于红墙琉璃瓦间,听那伤心宫女吹箫;他与他那些生命脆弱的主人们代代纠葛,种种的种种,都不可获知。想到这里,重染不禁有些失神了。
“我见过你,在茶馆里。”沉默半晌,重染问。
男子依旧一言不发,长长的白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有些耀眼的光泽,漆黑的眸仿佛可以一眼望穿秋水。
重染并不害怕这目光,相反的,他感到这目光仿佛能将一切生物的灵魂穿透,粉碎,并吸入他黑不见底的眸中,而重染的灵魂,正在被这目光粉碎着。
“你叫什么名字?”重染看着他的眼,一瞬不瞬。
“吾没有名字,随汝。”
天狗的声音格外低沉,仿佛从地底传来的暗哑声线,他的口音很奇怪,说不出是哪里的方言,开口的一刹那,重染忽然有种时空紊乱的错觉。
“那么天狗先生,你为何而来呢?”
天狗微微的低下头,白发从肩上滑落:“昨晚之事,实在抱歉。”
“不知昨晚那位,跟你是……”
天狗顿了顿,说:“是前任主人。”
“哦哦!那现任呢?”猫的眼睛忽然有些发亮。
刹那,他的表情柔和了些:“现在没有。”
猫的耳朵忽然噌的从脑袋上冒了出来:“哦哦喵!那是怎样的人物才能当天狗先生的主人喵?”
柔和的表情忽然收敛起来了,天狗看着重染的脸,淡淡地道:“吾看的顺眼的……人类。”
“喵啊……一定要是人类喵?”猫耳朵转动两下,六条尾巴炫耀似的在**后面胡乱晃动,轻轻拍打着木地板,重染的眼中精光闪闪,由于地板反射的阳光,瞳孔细成了一条缝。

天狗正了正身子,俯视着重染,仿佛在看一个可爱的孩子,目光又柔和起来,大概看出了猫脑袋里的奇怪幻想,觉得有些无礼,眼中显现出些许愠色,但又觉可笑更多,嘴角微微的弯了起来。
重染盯着那微妙的弧度,咽下一口口水。
他到底笑了,还是没笑呢?
总之那微妙的弧度,令得他的脸,忽然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重染如沐春风,很努力的摇着尾巴。
“吾来,是来要回吾的东西的。”
“你说的,是这个碗吧!”重染撅着**,从梨花木柜子下拖出木箱子打开,把那完好无缺的碗抱在怀里。
“正是。”
“可以告诉我这个碗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竟然要天狗先生现身亲自来要回去。”他将那碗牢牢捧在怀里,一时并无奉上之意。
“这是吾的饭碗。”
重染一愣,早有耳闻天狗对饭碗的重视,原来这并不是妄言。现在他手上的这个碗,对天狗先生而言,也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舔舔嘴唇:“今日能一睹天狗先生的风采,实在倍感荣幸。我能找到这个碗,也实属不易,废了许多周折,碗能落到我的手里,也是一种缘分,就这么轻易的还给你,心里觉得好不舍啊。”
阁楼下,爷爷出去买菜了,剩下两人一貔貅,万分关注着楼上的一声一响。
在一阵沉默过后,阁楼上忽然热闹起来。
噼里啪啦!
乒乒乓乓!
两人一貔貅全身紧绷起来。
异样的声响持续了大约十几秒,两只动物次第从楼梯上狂奔下来,不,确切的说,是飞下来了。
跑在前面的,是天狗先生,紧随在后的,自然是那只大花猫了,背后粗壮的尾巴,威风鳞鳞的高高竖着,仪仗一般。
春卷认得,跑在前头的,正是日前见过的,鬼鬼祟祟搭了云将肩膀的那个不明生物,于是很激动的跟着冲了上去。
于是三只灵兽搭火车似的一只赶着一只向前飞跑,两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不见了踪影。
迟宴目睹这莫名的转折,一时云山雾照,蒙头蒙脸就往外追去,被身边那人一把拉住:“你疯了?!跟那些动物赛跑?!”
他犹指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烟尘滚滚:“啊!可是!”
“怎么追?你脑袋里装棉花吗?!”
爷爷一脚踏进门槛来,问:“云将,你干啥对人大呼小叫的?”
“没什么,只是那猫追着方才来访的那妖怪,疯了似的跑出去了。”
云爷爷一愣,将菜往地上放下,脸颊的肉微微抽搐着,惊讶,沉思,苦恼,忧伤,走马灯般的在他面上闪现,最后他摇头连连叹气,缓缓的说:“果然人老了,连猫也不要,哎哎哎……”
迟宴看了云将一眼,眼中尽是不解。
云将皱着眉头,脸拉的老长,说:“别想太多,这猫的脾气,你还不摸透了?新开的厕所三天香,没过几日玩腻了,又会回来的。”
原来重染,正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痴。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再如何变化,他也不过是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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