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吴义勤——序——再现历史的原生态——第一章《打亲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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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斗南子【本名王其学】说明:长篇小说《一大家族》,原名《滥觞情》,1999年11月,已由远方出版社出版发行,并由国家图书馆、中国作家协会现代文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清华大学图书馆收藏。这次发表在烟雨红尘文学网的作品,是经过修改后的“再版”作品,并易名为《一大家族》,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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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其学(本网网名斗南子),济南市人,1942年生,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著名小说家。作者系中医学徒出身,做过内科医生、医院院长。曾在区卫生局、宣传部、市政管理局等部门从事管理工作,现系退休公务员。从事机关公文写作和文学创作近30年。著有长篇小说《爱你本无情》,18万字,《丑小妹》15万字,《落花屯》35、5万字,另有中篇小说《疯狂的田野上》、《我的婚外婚》等,作品倍受关注。他的第一部小说原名《滥觞情》,被誉为“地方风情的画卷”、“再现历史的原生态”、“抗战题材作品”等,本次发表改名为《一大家族》。另外,他创作的小小说、散文、杂文、随笔等,计60万字左右。其中,有抒写济南风情的系列文章,也有人生感悟、生活哲理和针砭时弊的精短文学作品。
纯朴的乡土气息、浓郁的齐鲁文化、原生的历史背景、感人的故事情节,构成了王其学小说的四大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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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再现历史的原生态】
吴义勤
我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读到王其学同志的长篇小说《滥觞情》的。朋友介绍说,王其学是一个一辈子迷恋和钟爱文学的“业余作家”,他的“文学梦”在他“内退”之后不但没有破灭,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并终于完成了一部长篇小说。说实话,在当今时代对文学如此执著的人实是少见。而按我的理解这种人对文学的态度才是一种真正的纯文学化的、非功利性的态度。我很想知道这样一种态度会带给我们怎样一种文学形态。然而,一进入他的小说世界,我很快发现作家的艺术功底还是相当不错的、相当“专业”的,尤其是小说中呈现的那些原生态的历史、人生和文化场景很快就把我吸引住了。尽管作者的艺术叙述是朴素的,但这是一部以作家的生命体验、生活阅历征服人的小说。我觉得,这样的作家、这样的文学作品完全有理由赢得我们的敬意。大致说来,这部小说给我的深刻印象主要有三点:
一是浓郁的民间生活气息。《滥觞情》以周大壮一家的命运为主线,以济南东北郊大周庄从民国到“大跃进”几十年间的历史风云为故事背景,浓墨重彩的描绘了个人命运与历史命运的复杂关系,从一个特定的角度对历史、人性进行了极具真实震撼性的揭示。作者有着深厚的生活积累和人生阅历,这使他在关照大周庄历史时,不但没有流于观念化和简单化,而且还特别赋予了他笔下的历史以鲜活感性的生命血肉与民间气息。作家的成功之处在于把“历史”完全融入了感性的民间生活场景、生活细节与人生“故事”的叙述之中,从而使家族的悲欢离合、人间的冷暖寒凉、人性的善恶冲撞等等成了小说的真实主体,并充分展示了民间的丰富与民间的趣味。比如“打窝窝队”、“土改”等历史事件的叙述就充满了民间的智慧和火热的生活气息。周大壮躲着“土改”不要土地财产的细节、单氏和石头偷情的故事、周玉红改名嫁人的场面……等等,就既生动再现了历史的真实情景和时代氛围,又深入挖掘了民间的包容性和人性的复杂性。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小说对于本色、生动的济南方言口语的成功运用也是这部小说民间性力量的一个重要根源。我很欣赏作家对方言口语的出色驾驭能力,它不仅有利于对人物性格的刻画,而且也确实为小说增添了特殊的艺术魅力。
二是丰富的文化风俗含量。《滥觞情》对于“历史”的感性抒写除了得力于作家坚定的民间视角外,也与作家朴实的文化视角密不可分。“历史”不只是抽象的革命史或政治史,也不仅是人心史和人情史,而应是一种内容更为博大的文化史。此种“历史”认识在这部小说中无疑得到了鲜明的体现。在小说的几乎所有章节我们都可以读到精彩的文化风俗的描写,比如对于“婚嫁”、“发丧”、“铜佛”、“鹿鸣宴”、“木工技艺”、“过年”等等的描绘就都有着深厚的齐鲁文化的含量,这些没有水分的“文化干货”在某种意义上构成了这部小说的真正价值。在作者的笔下,家庭人生的方方面面、日常的饮食起居、衣食住行都有着神秘的“文化风俗”蕴含,并根本上制约着主人公的生命方式和精神方式。小说中季氏的拜佛求神和周大壮对大铜佛的虔诚等等都是与人物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如果没有了这些风俗文化场景的成功表现,我想《滥觞情》一定会因此逊色不少。齐鲁文化博大精深,但在中国文学格局中山东作家对齐鲁文化的表现还很不充分,王其学同志在《滥觞情》中对齐鲁民间文化风俗的成功挖掘应该得到我们的肯定与重视。
三是鲜活的人物形象。《滥觞情》的艺术价值还特别体现在作家成功地为我们塑造的一系列丰满生动的人物形象身上,周大壮、周震西、周西珩、周石头、季氏、单氏、陈小玉、韩大妮等每一个人物几乎都有着复杂的性格和戏剧性的人生,他们的魅力某种意义上说也是这部小说的魅力。尤其是对于以季氏、银官儿为首的众多女性人物形象地塑造,我以为代表了这部长篇小说的成就。一方面,作家对人物没有进行观念性的“善”、“恶”简单二分,二是本色的展示了人物性格、情感和心理的复杂矛盾,从而把人物塑造成了具有丰富“文化”积淀和伦理负载的“中性人”。即使是蛮不讲理的季氏,作家也没有把她写成反面人物,而是多层次的揭示了她性格变态的心理痛苦和文化负重,从而把她塑造成了一个极具典型意义的生命个体。同样对银官儿的**,作家的笔墨也是充满理解和同情,而很少直接的价值评判,这就为展示她的复杂性格魅力创造了条件;另一方面,作家又特别善于把人物置于直接矛盾冲突中,通过人物戏剧性的行动和语言凸现性格。比如周震西与陈小玉、韩大妮的三角情感纠葛就很有戏剧性,冲突的展开和最后的解决过程,即把三个人物迥然不同的丰富个性呈现了出来,同时也有着复杂的文化、历史和现实内涵。再比如季氏几次“大哭大闹”的家庭风波和周震西母亲与韩大妮的“干仗”,也都在凸现季氏等形象的同时把周大壮的性格对比性的刻画出来。

当然,这部小说也有许多不足之处,比如在结构的平衡、叙述节奏的把握、情节的连贯性、语言的提炼等方面都有待提高,艺术感觉也稍嫌粗糙。但我仍然觉得这是一部相当不错的长篇小说,因为它所显示出的强大的现实力量、情感力量、生活力量、文化力量、人性力量正是当前许多长篇小说所缺少的。
是为序
一九九九年春于山东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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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吴义勤,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全国著名文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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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打亲骂爱
过午,木子在当天井里推铁环,绕着那根很长的木匠凳子转圈儿,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周二忠神秘兮兮地出现在院子里,他那剃得溜光的头上又自然地生长出与头型相一致的长乱头发来,很瘦的脸和有神的眼睛都透着稚稚的光彩,老粗布的夹袄夹裤和露出两个脚趾头的布鞋,显得他有些邋遢。木子见了,丢下铁环跑过去喊“二叔”。二叔亲热地把他抱起来撮得老高。“二叔,黄皮刚抢了咱你就来了,要是头午来,准能碰上,和俺爹一堆儿治黄皮。”二忠说“黄皮不是人作(作——读‘揍’zou.下同。)的,等你长大了,我领你去打黄皮行么?”木子说:“行!现在去也行。”二忠说:“不!你太小了,那黄皮可不是好打的。”二忠抬起头看了看天,太阳还老高,就问木子:“咦,你怎么没去上学?”小木子不高兴地说:“学校放假了,老师说,现在正拉锯,兵荒马乱的,等平稳了再开学。二叔,什么是拉锯?不是俺爹这种木匠才拉锯么?”“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懂,等长大了就会明白。怎么样?学了点什么?给二叔说说。”“没学啥。第一课,来来来。第二课,去去去。第三课,来来来,来上学,大家来上学。第四课,去去去,大家去游戏。吭!啥也没学会,就知道来来来,去去去的。”二忠惊讶道:“哎!来来来,去去去,就是拉锯啊……”
大壮家正在屋里整理黄皮抢劫后幸存的卖布包袱,听得他爷儿俩在外头说话,出屋门来说:“木子,快下来,这么大了还让二叔抱着,也不知二叔使得慌啊?|”又说:“二忠啊!你也是的,既然回了家,咋不先去看看咱妈?”木子刚刚挣脱下来,就听见北屋的季氏骂起来:“你这个小私孩子,还知道回家呀,好歹没在外头吃了枪子儿,回来干啥呀?你妈早死了,用不着谁来看!”
季氏生得很矬,头发稀疏、花白而蓬乱,像一堆脏兮兮的绒线团儿,在脑后挽个疙瘩鬏子,走起路来一撅哒一撅哒的。两颧骨突出,眼皮胀鼓鼓的,浮肿似地眯成一条缝,看不清她的眼珠儿。她“矬人高声”,说话就像打架,一般没有好腔口。二忠听她在屋里吵起来,赶紧把木子放下进了北屋。
周二忠实习惯挨骂却是不情愿挨骂的,只好强赔笑脸说:“你这是啥脾气!我这不平安的回来看你了么?”季氏对儿子的笑脸并不喜欢,骂道:“好哇!什么脾气不脾气?俺这脾气就是这个样,是你爹活着时教给俺的,你个小私孩子还想给俺改改呀?俺就好胡啳滥骂,想骂谁就骂谁,你这些私孩子,谁也别想管住俺!”二忠耐住性子,继续赔笑道:“妈呀,我的亲妈呀,当儿的一个多月没家来,莫非你这是想儿了啊!可我这不回来了……”季氏立刻说:“狗屁,别放你妈的狗臭屁,俺才不想你哩!你一辈子不家来,俺也不想你,恨不能你死在外头让狗吃了,谁要想你的不是人作的!”周二忠再也忍耐不住,但又不好冲母亲发火,只得收起笑脸,很认真地说:“妈,我又要事跟你说,你先少骂一句,听我说说行不!”周二忠的话虽然认真,但却带着难为情的韵味,而且眼里含了泪珠,似乎是哀告,哀告中包含着某种忧伤或是怀恋的情绪。但是,这一些,季氏并不理会,她仍在骂:“少骂一句?我凭啥少骂一句?你个小私孩子还敢缝住我的嘴?俺就是好骂人,好咒人,一天不骂心尼痒痒,你个熊玩意儿,甭想让我少骂一句……”周二忠把泪水咽回肚里去,叹口长气说:“妈,我的妈呀!你老人家想儿子,就说想儿子的话,总不该一进门就把当儿的骂得没了饭窟窿啊!我在外头又不是去闲玩。不去老孙口给人扛活,咋着挣粮食呀?”不等二忠说完,季氏便开口截住他:“你去扛活你活该,只当是你吃了枪子儿死在外头,俺可不是那号奴人,俺才不会想你哩!你不是俺生得,不是俺养的,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二忠已经按捺不住,大声说:“妈呀,俺还真没见你这号当妈的,除了骂人啥也不知道,哪有这号不懂不懈的妈呀?”边说着,眼睛里涌出泪来,可是,季氏的骂声仍不停口,周二忠只得在她的咒骂缝隙里嚷:“妈呀,你既然不喜欢我,我就要走,不再去扛活,我就要去北平、上海、哈尔滨烟台,不再惹你生气行不?”季氏在咒骂中听得这些断断续续、似真似假的话,更加使起性子来:“既然要走,那就快滚,给我滚得远远的,你死在外头我高兴,死了肠子干了心!”边骂着撒起泼来。拿过一个笤帚疙瘩,劈头就打。二忠招架住,夺过笤帚疙瘩扔到门外去。季氏见打不着他,干脆用头去拱。她弯下腰去,蓬着头发,对准二忠的肚子使劲地拱,仿佛是一头红了眼的狮子,竟把二忠拱出屋门外。
北屋门外的右侧是一座砖垒的香台子,上面的平台是专用于祭天放置供品和烧香的,下面朝西留下个几砖厚的小门洞,门洞里面便是鸡窝,鸡窝前放置几块青砖,以备鸡宿窝之后把窝堵住,以防夜间黄鼬吃鸡。二忠被季氏拱到鸡窝前时,后身正好靠住香台子,使季氏再也拱不动他。季氏见拱不动,顺手摸起地上堵鸡窝的砖,朝他的腿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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