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周范之死
周范见儿子回来，喜出望外，喊季氏说：“快！快给壮儿做饭吃，当估饥困了！”那季氏及小银官儿，“嗯”了一声，只答应不行动，大壮把卖得的四十块钱交给父亲。周范说：“好啊！比在杨道口集上多卖二十块哩！可真是没白跑！”大壮把子明爷如何安排卖花的事说了一遍，周范说：“你子明爷还真够爷们儿滋味，别忘了人家的恩德呀！”周范又想起路上的安危，就问：“鬼子，没盘查？”大壮说：“怎么没查，挨了他几皮鞭，没怎么疼。”周范心疼得让他脱下上衣看时，果然从左肩至脊梁处有一道鞭笞的血痕。大壮忙穿上衣裳说：“不要紧，一点没觉得疼。”
大壮把点心递给爹，又把用自己的零钱买来的一包花糖分出一半，放在周范的枕头下面，剩下的放在桌上。大壮说：“爹！你把那四十块钱放好，这几块花糖你留着压咳嗽，桌上的可以给二忠和银官儿吃，便于支使他们，饥困了，就在床上吃一点垫垫饥。”说着，又把口袋里的一元八角零碎钱放在他的枕头底下说：“那四十块钱别轻易的拆开，零花时，就花这些零碎的吧！”周范一一应着，又喊季氏：“快！快去做饭吧！你怎么就是支使不动呢？”大壮说：“妈！不用了，我不饥困。”
季氏一声没吭，走到床前，把周范身边那四十块钱抢在手上，打开一旁的一个小柜子，把钱放进去，“咔噔”一声上了锁，把钥匙掖进口袋，领了银官儿，出门去了。周范骂道：“***，熊娘们儿，真不是东西！”大壮说：“爹！你别生气，俺妈就这脾气！”大壮对坐在另一头被窝口上暖和脚的二忠说：“二忠啊，我走了，咱爹支使你，得勤快点儿，可别发懒啊！”二忠说：“哥，你放心吧！我知道！”周范说：“二忠这孩子还算勤力，就是没摊个好妈呀，将来，没了我，你当大哥的得好好拉巴他！”
周大壮听了周范让他好好拉巴二忠，觉得不是滋味儿，就说：“爹！你别乱想！开春以后，你会慢慢好起来！”
大壮回东头吃完饭，洗了脚，已觉得非常疲倦，躺下去，一骨碌睡去……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大壮家惊醒，她喊醒大壮去开门，只听北邻的鳖爷喊道：“壮儿、壮儿快起来……你爹……他……不行了！”大壮赶快穿好衣裳，对已经进屋的鳖爷说：“不会的啊！我刚从西头过来才一霎霎，怎么俺爹就不行了？三爷，你说俺爹他怎么不行了？”鳖爷说：“是不行了！快去处理丧事吧！”一听，大壮惶惶恐恐地跟在后头往西头奔。
家里已经挤满了人，等大壮回来处理丧事。大壮急火火地奔到床前，见父亲穿着原来的衣服，两手紧抱着头，侧着身，全身弓缩成一团，面色紫青。他心中疑惑，大喊着：“爹呀！爹呀！你是怎么死的？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霎工夫就死了人？”大壮家也跪在床前哭：“爹呀爹呀！我的爹呀！你死得咋这么快？”
见他俩口儿哭诉得厉害，那季氏暴跳起来：“嗨！怎么死的？怎么死的呀！我的天呀！是我把他掐死的呀！你这些私孩子告我就是了！人死如灯灭，六十多岁的人了，待能怎么死呀！谁愿告就去告，我在家等着传我了！”边骂着，亲爹亲妈的哭起来。
周大壮对众人说：“老少爷们儿听好了，俺爹好好地跟我说话，我才回东头一个时辰就死了人，俺爹他死得蹊跷，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得问个明白！”说完，爬在爹的身上痛哭起来：“我的爹哟！”
在场的人中辈分最大的是鳖爷，一些人说：“鳖爷呀！这事你得出马管管才行，不能这样闹下去，人死了就是死了，看活人别看死人，发丧要紧，趁着时间短，身上软和，早穿寿衣才是，你是一窝当块，你不管谁管啊！”那鳖爷觉得有理，把大壮使劲地拽过去，喝道：“壮儿啊壮儿，你嘴里说些什么？你爹分明是长了急病死的，还能埋怨谁？别吵了，现在发丧要紧。”大壮止不住哭：“俺爹死得这么快，哪里有这么急的病，我心里受不了哇！我和爹说话二忠在场，不信问他！”鳖爷说：“问谁？谁都不用问，问明白了怎样，总不能把你妈抓起来吧！总不能抵命吧！抵了命，发重丧，你好受啊？你受不了不行，受不了也得收！别哭了，商量办丧事吧！”
大壮心中虽然如刀铰一般痛，可还是得听大伙的，又见那继母季氏也在哭，只好糊里糊涂商量发丧。
人们给死者剃了头，洗了脸，穿了寿衣，架到停尸床子上，在前面烧了香，有人捞了倒头饭，烙了打狗饼子……烧邪仙、送浆水……
大壮忍住哭，找到钥匙，打开那个柜子找那四十块钱，可柜子里空空的，一分也没有，周范枕头底下的零钱还在，那桌上的点心没了。
大壮触景生情，大恸大悲，把二忠叫到一旁追问他，二忠只是哭，一概推说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本想揍他一顿解解恨，忽想起父亲最后的遗言竟是让他好好拉巴二忠，便不去揍他，他抱着二忠痛哭起来，二忠搂着大哥的脖子哭得更痛。二忠坚持不说出父亲是怎么死的，大壮也怕他真地说出实话来更难处理，便从此压下，所以周范之死，成了一个永远的谜团。大壮总觉得，父亲的四，与那四十块钱有关。很可能是继母拿钱去赌博，父亲不让她，发生了争执，然后向那本有痨病在身的父亲下了毒手。可是，这只是猜测没有凭据，未能实现父亲的最后遗言，只好把痛恨深深的埋在心里，把对继母的恨，化作对小弟的爱。
周范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季氏不拿钱，一切花销都记在大壮账上，收入的“人情钱”，又被季氏抢过去。于是，大壮强忍着失去父亲的悲痛，强忍着继母的虐待和贪婪，熬过了三天的丧期。然后，按照“三期”、“五期”、“百日”等时间，按时巴节上坟拜土，每次来到坟上，他都会放开声的大哭一场……
季氏一怒之下失去丈夫，成了寡妇。有丈夫在时，不觉得他有什么用处，当作废物看，真的没了丈夫，就显出丈夫的重要。挣钱的头项一点也没有了。靠赌博呢，尽是输。放高利贷的债主，翻脸不认账，根本要不回来。没半年功夫，余资花光，沦落下来。只好背起讨饭的篮子，到远处讨饭。
二忠不去讨饭，与她抗争，嫌她对大哥不好，季氏只骂他是逆子，经常闪下他，带了银官儿去讨饭。二忠无奈，只得来到东头找哥嫂。嫂子本来把二忠当孩子看，见他面黄肌瘦，非常心疼，收留了他在东头吃住。有时大哥问他“咱妈和银官儿呢”，二忠不敢说实话，只说去了码头上的姥姥家。因此，大壮一家绝不知道继母要饭的事。考虑到西头的家要有人看，大壮嘱咐二忠，三顿饭都来东头吃，晚上回西头睡觉看家，有时候，大壮就带他去做木工活、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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