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连福一面给大壮打下手，一面说：“嗯！这点小活儿，对俺大壮哥来说是一碟小菜，你可知他那铆栒有多好吗？”震武问：“咋着？”连福说：“唉，还咋着哩！那年老天发大水，我用他做的一张方桌做了秫秸筏子，泡在水里当船用，去地里剜高粱，那桌子一连泡了半月工夫，桌子腿用折了，那装板子也掉了，只剩了个攒边的桌子架儿，想把它拆了做别的用，可是那四条桌子边，怎么也拆不下来。都以为是水把桌边泡木涨了，可费尽力气拆了下来时，却见那栒子是干燥的。那木头的铆栒泡上半月不进水，你说奇也不奇！”连福说得绘声绘色，只说得大家伸大拇指。于是，各家把棉花车子、织布机零件，还有锄镰锨镢都拿了过来，请大壮修理。凡拿家什来修理的，都不会空手，都带点吃的东西来给大壮。大壮推辞不受，都说：“咋能不收呢？神仙还不白指使人哩！”不管如何推辞，都还是放下东西就走。
送来的东西大都是核桃、栗子、枣、柿饼、软枣之类。大壮一点也不要，都交给震武家代收了。震武家感慨道：“可真是的，人都说‘手艺如金’啊，果不其然哩！贱年饿不着手艺人啊！你既不要，我给你做好的吃！”大壮说：“婶子啊！吃什么好的呀！又不是外人。过去好年景时，我吃的好东西多着呢，什么没吃过呀？如今是贱年，又值兵荒马乱的，弄口吃的饿不着也就是了，千万可别破费。你这小日子，平空添上四口人吃饭，不容易呀！”
震武在一旁插嘴：“我说大壮啊！你管她干什么？你婶子做啥你就吃啥，这里还不也是你的家？”
春天天长，那肚子却短，天还没黑，连福的肚子就饿了，不再给大壮打下手，对震武说：“武叔啊！这种修理家什的活儿，咱就别按晌了吧！我这肚子都饿了，大壮哥他更得饥困了，提前收工吃饭吧！”震武说：“是啊！天长了，肚子却短，我也饥困了。”喊大壮说：“大壮啊！别干了，收工吃饭吧！”大壮却说：“待干不待干，一天五大盼嘛！这是规矩啊！天还不黑，哪能就收工呢？”震武假装生气，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锯说：“你这些耍手艺的，就你妈的知道规矩！什么规矩啊？我当叔的说了就是规矩！快！去洗手吃饭！”大壮没办法，笑了笑说：“好！听俺叔的！”于是，收工洗手吃饭。
什么好吃的？没掺糠的小米饼子和菠菜豆腐汤，另加较稠的小米稀饭。这种极上等的饭食大家已经很久没吃过了。大壮说：“今天婶子可真破费了，这样的饭食，若是掺点康和野菜，岂不是三天的饭食呀？”震武则说：“三个儿子轻易不来，又下了这么大力气，我哪能让你顿顿吃糠咽菜呢？让斗南爷看见，不得笑话我不会疼儿啊！”直说得大家都乐了。
小泳是坐在他父亲后的一张小桌前单独吃饭的。正吃着，忽想起一个木尜丢在饭屋的柴堆旁，怕大姑把它添进灶窟里烧了。手拿细米饼子，边吃着，边去找尜。刚进饭屋门，就见奶奶、两个姑姑和长生叔都在吃晌午剩下的菜团子。他心下不忍，忙拾起尜装进口袋，拉了长生，挤弄着眼睛，很神秘地说：“走！咱去打尜！”长生会意地一笑，跟他出了门。小泳把那个刚咬过一口的细米饼子一掰两瓣，把没咬的那一块递给长生：“叔叔，给你！”长生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咬了一口：“小泳真好！”小泳转身去了北屋继续吃饭。
忽听饭屋里有长生的哭声，小泳忙跑出去看，见长生哭着从饭屋里往外跑，奶奶在后面紧撵，刚跑到大门口，裤腿角挂住了门槛的铁鼻儿，“扑咚”跌在大门外，那块刚咬过两口的饼子也摔在地上，长生哭得更厉害了。小泳上前，把他扶起来：“叔叔，快起来！”长生站立起来，咧开大嘴哭，那眼泪从腮上流进嘴里，嘴里露出那口没嚼完的饼子渣儿。
大家都来看长生，见状，周震武发怒了，狠狠地搧了妇人一巴掌，骂道：“老婆孩子啊！你他妈咋就不叫我为人呢？尽是出我的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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